雪,在民32年的最後一天,又一次降下了,在長春,這座滿是餓殍城市邊緣處處皆是廢墟,儘管城市中心地區基本上未受戰爭的破壞,但實際上,這座城市已經成爲一座死城,此時,圍城戰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近百萬關東軍和日本僑民,正在飢餓與寒冷中倍受煎熬,這座擁有大量綠化的城市,公園內以及街道兩側的樹木早已被砍掉以充當燃料,甚至就連平整柏油路亦變得坑坑窪窪的。
在寒風刺骨的街道上,總有一些步履蹣跚的人在那裡艱難的走動着,可走着走着就會跌倒在地,然後再也無法站起來,恰如同每時每刻在一個個房間中死去的人們一般。飢餓、寒冷折磨着這裡的每一個人,在這座城市,此時充分展現出了人類最醜惡的一面,當一個人死去的時候,總會有人衝過去,用刀肢解着屍體。
人吃人,已經成爲這座城市中最爲普遍的現象,對於許多士兵、平民來說,他們最害怕的並不是死亡,而是死亡後淪爲鍋中的肉湯,但沒有人能夠阻止飢餓的人們絕望之舉,甚至一些人會主動的殺死那些體弱之人。
在風雪中,一隊數百人的婦孺朝着城外的方面走着,幾乎每天,在通往城外的道路上,總有這樣的隊伍試圖通過中日兩軍的戰線,逃到城外去,對於城內的人來說,城外意味着生存,同樣也意味着恥辱,至少在許多日本軍官的眼中,這是恥辱!
一開始的時候,軍人們會用槍彈與刺刀阻擋人們外逃,試圖讓城中的日僑與他們共存亡,以爲天皇盡忠,而現在儘管沒有鼓勵,可卻沒有人再用槍口去阻擋他們,也許是殘酷的現實使然。
安全的通過一片陣地後,惠子拉着太郎的手,在難民中間,漂亮的惠子那蒼白而沒有一絲血色的臉蛋依然顯得很是俏美,她那雙大大的眼睛中所流露出的卻不是少女應有的神采,而是絕望的神采,在她的身邊難民們的那菜色的臉上此時所流露的盡是恐懼。
一具又一具屍體!
在兩軍的交戰區,在滿是廢墟的街道上,到處都是屍體,屍體像小山似的堆在路邊,那些屍體上佈滿了雪花,透過雪花可以清楚的看到,其中既有軍人,也有平民,甚至還有婦女和兒童,成千具屍體就那樣散落在街道上,任由風雪吹襲着。
這是怎麼回事?
沒有人去追究,也不會有人去過問。
歸根結底,圍城戰是以糧爲武器,以飢餓爲武器,這或許是人類史上最殘酷的圍城戰了,兩國的軍人都吝於同情,對於中國、軍人而言,無論是日軍亦或是日僑都是他們的敵人,更何況日僑亦非普通僑民,他們大都在中國犯下罪惡,自然談不上同情,而對日軍而言,他們同樣將那些試圖出城投降的僑民,視爲“叛徒”,自然也就無所謂同情了,於是乎,在這片大多數時候都處於休戰中的戰場上,兩軍的槍口實際上對準的並不是兩國、軍人,而是這些僑民,數以萬計的僑民,實際上並不是死於飢餓或者寒冷中,而是死在雙方的槍口下。
是走,還是停!
這是擺在每一個人面前的問題,他們知道,現在,對於那些軍人來說,他們是叛徒,是否開槍完全取決於軍人的心情,這意味着,就在此時,也許,黑洞洞的槍口已經瞄準了他們。
可是如果不走,他們就會餓死或者凍死,甚至,他們已經無法再回城了,因爲在通過哨卡的時候,軍人們曾告訴過他們——不要再回來了。
雖是正午,可是太陽卻被遮擋於雲層之後,鉛灰色的天空中雪花紛飛着,刺骨的寒風讓這些裹着破布片的人們無不是在寒風中顫抖着身體,他們絕望的看着前方,是走?還是停?
就在衆人猶豫間,在人羣中的惠子拉着弟弟的走,朝着前方走去。
“喀吱……”
腳踩在雪上傳出些許輕微的聲音,兩姐弟向前走着的時候,人們看到姐弟兩踩過的腳印,並不是黑色的,而是隱隱的泛着紅,那是被血染紅的積雪,這會,又被一層白雪所覆蓋。
在風雪中,穿着破舊的冬季校服,拉着弟弟的惠子,就這樣一步步的走着,此時,她並不知道,在不遠處的廢墟中,一個狙擊手正用步槍瞄準着他,懷抱着97式狙擊步槍的狙擊手,只是瞄準着那姐弟兩,用輕蔑而又帶着厭惡的語氣自語一聲。
“叛徒!”
正當他拉動槍栓,打開保險的時候,突然,中國人的喇叭再一次響起了。依如過去一樣,喇叭中傳出的是日語,只不過這一次與過去卻有所不同,似乎是東京的新聞主播。
“這次廣播極其重要。請所有聽衆起立。天皇陛下現在向日本人民宣讀詔書。我們以尊敬的心情播送玉音。”
接着,狙擊手聽到喇叭中傳來了日本國歌《君之代》,實際上,在長春戰線上的每一個人都聽到了,上百輛宣傳車的高音喇叭在對着戰線進行廣播,就像是他們知道廣播的內容是什麼似的。
這是怎麼回事?
在日本的國歌聲中,每一個軍人、每一個平民,都帶着同樣的疑惑,只不過與日本人神情肅穆的站起身恭聽不同,中國、軍人的臉上大都帶弟疑惑,他們只知道軍事情報部門在播放着日本的廣播。
在日本國歌后,廣播稍停了一下,接着便是絕大多數人從未聽見過的聲音。
“朕深鑑於世界大勢及帝國之現狀,欲採取非常之措施,收拾時局,茲告爾等臣民,朕已飭令帝國政府通告美.英.中.蘇四國,願接受其聯合公告……”
這就是天皇的玉音嗎?
恭立在雪地中的惠子的心裡暗自想到,陌生的皇室語言,讓這些骨子中敬畏天皇的日本人都敬畏不已,而廣播中傳來的是天皇陛下十分清楚的語言——終戰!
“……敵方最近使用殘酷之炸彈,頻殺無辜,慘害所及,實難逆料;如仍繼續作戰,則不僅導致我民族之滅亡;並將破壞人類之文明。如此,則朕將何以保全億兆赤子,陳謝於皇祖皇宗之神靈乎!此朕所以飭帝國政府接受聯合公告者也……”
終於“玉音放送”結束了,在戰場上出現了一片可怕的沉寂,這是謊言!
許多日本兵的心中如此說道着,可是先前那東京主播熟悉的聲音,卻又是真實的,而且,似乎先前上級亦有命令——中午十二點,有重要新聞播報,許多軍人都在後方用無線電收聽。
“天皇陛下……”
突然,在沉寂的戰場上響起了一聲泣喊,然後個軍人從三樓的樓頂跳了下來,有了一個作爲榜樣,更多的人哭喊着,錘擊着自己的胸口,似乎是爲自己不能夠阻擋敵人,從而讓天皇蒙受這種“恥辱”而悲憤。
在泣喊聲中,槍聲響了起來,許多軍人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甚至就連同先前想在逃離這座城市,以活下去的僑民,亦放聲痛哭起來,更有幾個僑民朝着已方的陣地走過去,然後跪在軍人的面前。
“拜託了!”
槍聲、爆炸聲,在日軍的陣地上回蕩着,而眼前的這一幕,卻看得圍城的中國官兵無不是瞠目結舌,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見識到了一場自殺盛典。
跳樓的、剖腹的、用槍的、撞牆的、上吊的、手榴彈自爆的,在短短的十幾分鍾間,於他們的面前上演着。
“這羣狗……”
原本想罵一句的王滿意,最終還是沒罵下去,而眼前的這一幕卻讓人頭皮發麻。
“這,這小鬼子,咋的了……”
李大個子有些不解的問道。投降,就投降唄,反正也打不贏,可爲啥這會卻像是瘋了似的。
“丟他……”
也許是爲了制止日軍最後的瘋狂,也許是出於同情,王滿意端着槍跳出了掩體,然後徑直朝着日軍陣地走去,在經過那個漂亮的少女和她弟弟身邊時,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王滿意從衣袋裡拿出一塊巧克力,還有一塊壓縮乾糧。
“好了,都結束了,吃慢點!”
雖說那不過十歲的少年投來的眼神中帶着敵意,但王滿意還是親切的摸了下他的腦袋,然後看着那個女孩說道。
“過去吧,估計,再過幾個月,你們就能回日本了!”
回日本!
中國、軍官的話讓惠子的眼中充滿了期待,戰爭結束了,她可以回日本了!這時僑民們臉上的悲涼之色已經變成了笑容,曾經絕望的臉上流露出了希望,是啊!戰爭結束了,他們可以回家了。
“好了,你們都給我聽好了!”
走到距離日軍防線只有十幾米的地方,王滿意大聲吼喊道,在他喊話時,還有人不時的跳下樓自殺。
“老子圍了你們幾個月,別特麼這時候,在這要死要活的,你們的天皇都投降了,你們……”
就在這時,突然,一聲槍響打斷了王滿意的話,他只感覺到胸前似乎有什麼鑽了進去,然後整個人便軟軟的倒了下去,倒在雪地中的他,那黑色的瞳仁裡映着天空紛飛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