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啊,朋友!”
傷兵的話讓原田的心頭一暖,他繼續向前走着,道路的低處男女老少在那裡把稻草和報紙鋪在地上當牀睡,整個通道里污穢不堪,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想擠進去,但被一個長着鬍子的傢伙推了出去。
“這是我們的地盤!”
他咆哮道。
“要佔地方你得交錢!”
被推開的那個男人開始哀求道,他和妻子以及孩子處境很難,連一分錢都沒有,在男人的哀求中,坐在角落裡的一個抱嬰兒的婦人說道。
“義雄,讓他們免費過一夜吧!”
通道里的其它人懷着憐憫之心,挪出了一塊地方,讓新來的這三個人有了落腳之處。
“這是怎麼回事?”
原田問道,有人告訴他,那些在飛機轟炸中失去家園的人先在地上劃出自己的地盤,被遣返回國的人得給那個傢伙交納地盤費,那個叫義雄的傢伙是這裡的頭,他管着這個地方,保護交費者不受闖入者和小偷的騷擾,現在地盤費已經升至1000日元了。
原田看到新來的一家三口雖未交錢,但卻受到同樣的歡迎,懷抱嬰兒的婦人問道。
“被遣返回國的還是家被毀了!”
“從滿洲被遣返回的!”
那個男人說道,他竭力控制着猛烈的乾咳,他的妻子神情木然的把一件髒乎乎的衣服遞給他,然後把一個骨瘦如柴的男孩抱在胸前,讓他暖和一點,在一張破草蓆上安頓下來後,那個男人說道,他們在滿洲做了20來年的小生意,原本一切都不錯,現在只剩下兩個包袱,當他們講述他們在滿洲的經歷時,其他人都專注的聽着。
“……這還是好的,他們甄別了好幾次,在確定我沒有傷害中國人後,同意我歸國了,很多開拓團的人,聽說,他們要被押解到西伯利亞……”
聽着身後的聲音,原田步履艱難的朝家走着,這怎麼會是東京?他已經看慣了被毀壞的城鎮和戰場上的慘景,但沒見過自己的城市被毀成這個樣子,一些大樓孤零零地立在地上,好像巨人把其它樓房都拆光了似的,滿目的荒涼和悽慘的景像,這是戰爭的失敗給日本帶來的災難,眼前的這一切讓原田感到困惑和漠然,戰爭不但使許多人失去了性命,而且使活着的人失去了原來舒適的生活。
就在這時,一輛吉普車差點撞着他,懸掛着中國國旗的車猛的停下來了,一看是佔領軍的車,原田連忙鞠躬,在遠東,他已經習慣了向中國、軍人鞠躬,就像過去佔領區內的百姓向日本兵鞠躬一樣,但是車上的士兵卻非常友好的問道。
“想搭車嗎?”
中國士兵開口問道。
“你們允許日本人搭車嗎?”
在礦區看守期間,原田學會了說一些簡單的漢語,在他看來,未來漢語在日本也許比其它語言更重要。
“沒特別的規定!”
原田這才把包袱放在後面坐在車上。
“這車可真好……”
原田心裡想着,在接下來的路上,原田知道這個中國下士名字叫唐秋明,是一個老兵。
“……其實你看,你們爲什麼非要打仗,打來打去,到最後,受罪的還是老百姓,過去你們打我們的時候,我們的老百姓受罪,你看看現在你們這……老百姓可不是一樣的受罪?”
對方的教訓讓原田不住的點頭稱是,確實是這樣,假如日本當初沒有一味的要擴張,又豈會落得今天這步田地。
在快到家的時候,原田驚訝的看到自己的家並沒有受到毀壞,心跳一下子加快起來,在走近之後,他看到花園被改成了菜園,他像客人一樣敲響了大門,在門開的時候,是他的太太,是純子,她盯着他,好像是看幻影一般,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最後她猛的一把抱住他。
惠美也出來了,後來所有人都哭了起來。
“謝天謝地,你總算回來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純子看着丈夫的說道,儘管純子很想知道他是如何回來的,但還是對他說道。
“您先洗個澡吧,我去給您準備一下。”
而幾天沒洗澡的原田也正想洗個澡,在熱水中心情的享受很長時間後,他走出了浴室,簡單的談了一下自己在西伯利亞的經歷,甚至還提到,對方並沒有扣留他的財產,妻子想讓他吃飯,但是原田卻不想分享她們的食物,說他已經經在朋友那吃過飯了,並且還從包中取出中國、軍官送給他的那幾十盒罐頭。
在臨睡前,原田自言自語道。
“我要把生命完全獻給家庭和家人……”
又是一個清晨,幾個月來,每一次踏踏實實的睡了一覺的原田從睡夢想醒來後,他走了房間看着周圍的滿目瘡痍的城市,原田不禁長鬆了一口氣,他回到了日本,真真切切的回到了家人的身邊,而就在他鬆下一口氣的時候,他意外的看到街對面的柵欄上書寫着。
“爲建設新日本而努力!日本國民黨”
無論如日本也好,中國人也罷,當戰爭停止之後,曾經的恩怨似乎都消失了,無論戰爭帶來多少痛苦,多少家庭的毀滅,人們的生活總需要繼續,人們總需要活下去,不過,作爲這場戰爭中,唯一的戰敗國,日本的命運無疑更爲悲慘一些——絕大部分城市在上百萬噸燃燒彈轟炸中化爲灰燼,數千萬日本人爲戰爭付出了代價——失去了親人,同樣也失去了家園,數百萬日本人失去了賴以維生工作。
在日本的廢墟上,上千萬衣衫襤褸的日本人在飢餓的邊緣掙扎着,而男人們每天都在職業介紹所排除等待着,等待着得到一份工作,無論是什麼樣的工作,而女人們則每天都在佔領軍救濟所或者中國的慈善機構處排隊等待着佔領者的施捨,儘管只是可憐的兩合米,但卻足夠一家人食用一兩天。而在另一方面爲了給家人排憂解難,女孩早早的學會了用自己的身體掙錢,在街頭或者佔領軍基地的周圍遊蕩着,只爲了出賣自己的身體,換取一包牡丹煙或者幾盒罐頭,如果幸運的話,也許會成爲某一箇中國士兵的情人,而真正的幸運兒卻能夠嫁給一箇中國人,那可是從草窩裡飛出的鳳凰啊。
當然,對於絕大多數女人來說,她們只是勝利者的泄慾工具或者炫耀的資本罷了,每天,在走出家門尋找工作的時候,原田都會看到那些穿着有些陣舊卻極爲整潔的女人,她們雖然沒有化妝品可用,但卻儘可能的讓臉膛更乾淨一些,也許,當她們回到家的時候,整潔的衣服就會變得凌亂,也許……
回到日本已經幾個月的原田沒有繼續想下去,爲了填飽肚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站在職業介紹所的門前,排隊等待的時候,原田拿着手中的《簡明中漢對話手冊》不停的練習着漢語,現在的日本,會說幾句漢語的人一下子就身價倍增,甚至趾高氣揚挺起胸脯搖大擺的走起來,會說漢語意味着有許多輕鬆的工作等待着他們,而不需要付出體力,只需要充當中國人的翻譯就行了,儘管大多數日本人都可以同中國人進行“筆談”,雙方都能從漢字中猜出對方的意思,但筆淡總歸沒有直接交流更方便。
在回到日本後,得知三井會社被解散,會社資產被沒收的消失後,原田即便是白天再累也會努力學習漢語,並且抓住每一個機會同中國人練習漢語。
等待了幾個小時後,終於進入了職業介紹所,依如過去一樣,辦公桌後面坐着一名中國人,是上士軍銜,在他的身旁則站着個翻譯,是個年青的女人,不待她說話,在深鞠躬後原田便用並不標準的日語說道。
“您好,長官,我的叫原田,這資料我的!”
恭敬的遞出自己的資料。
“會說國語?”
“會,會一點!”
“去過中國?”
“我的中國的沒去,西伯利亞的去過,國語的和貴國長官學習的……”
雖說有些結巴,但原田的國語還是讓上士點了點頭,然後他開始翻看着原田的資料。
“東京帝國大學採礦專業,前三井會社礦業工程師,嗯,將資料完整移交……”
看着檔案的上士,不時的擡頭看着原田,偶爾的會開口問上兩句,最後他合上手中的檔案詢問道。
“先前你都做過什麼工作?”
“協助貴國長官的清理廢墟,還有……”
“那一天掙多少錢?”
“50日元,”
50日元只夠買半升米,勉強夠一家人裹腹。上士點點頭,然後又認真的看着原田說道。
“原田先生,現在日本的情況就是這樣,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考慮一下,去西伯利亞,即然你過去去過那裡,我想對那裡並不陌生,爲了你的家人,我建議你考慮一下!”
什麼!
去西伯利亞!原田驚訝的看着面前的上士。
“謝謝,長官,我的,家人的在日本,我的,我希望……”
“你們可以一起去啊!拿,這個表格你填一下!”
上士不容拒絕的拿出一份表格遞給了原田,而拿着那份表格,原田不禁有些茫然,去西伯利亞,自己應該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