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代中國,誰是最成功的銀行家?那家銀行是中國最成功的商業銀行?
在後世有着這樣那樣的說法,可是在三十年代的中國,這個問題似乎沒有任何懸念答案——金城銀行,雖說在私營銀行中,金城銀行的存款額次於上海商業儲蓄銀行,但是卻沒有任何人懷疑金城銀行的潛力,而其同樣也佔有“北四行”之首的地位。
無論南北之所以對金城銀行如此信任,原因非常簡單,金城銀行的總經理也是銀行創始人周作民有着一套自己的“金融理念”,早年曾留學日本的周作民,在留學期間曾接觸到日本三井、三菱、大倉等財閥,期間他曾專門研究過這些財閥通過銀行資本滲透實業的財閥式經營,對這一模式周作民可謂是極爲欣賞,甚至認準這種模式可以說是日本的強國之源。
正因如此,在其創建金城銀行,尤其是完全主掌金城銀行之後,其便開始效仿這一模式,通過創辦附屬事來或直接投資,廣泛涉足工、商、保險等多種行業,以實現他心中的財閥夢,當然也是他所認爲的“強國之途”。
儘管周作民的這一夢想受到軍閥混戰等各方面的影響,多年嘗試有成功亦有失敗,但以金融資本向實業滲透、實現對工礦企業的控制,從而建立大型財閥,以實業強國爲目標的周作民來,他從未放棄過這一終極目標。
民國二十九年,受世界經濟危機影響,中國經濟同樣長期陷入蕭條,工商企業經營困難,難以爲繼,在周作民的授意下,金城銀行於民國十八年創辦的誠孚信託公司立即借用這一機會,趁機通過收購、代管等形式,向與其有固定放款關係的棉紡、煤炭等企業直接投資,並參與經營管理,實現對後者的控制,以推進集團化經營。
而國人之所以認定金城銀行潛力無窮,正是金城銀行的這種以金融爲主、實業爲附,主附互動、以主帶附、以附拱主的金融實業集團經營模式。在很多人看來,通過十年的摸索後,至多隻需要十年,金城銀行就會成爲中國的“金城財閥”。
“寧可少賣錢,也不能賣給外國人!更不能賣給日本人!”
章瑞庭的一番話,通過報紙傳遍了全中國,一夜之間,章瑞庭成了“愛國商人”,可對於收購北洋紗廠的誠孚公司來說,這卻是前所未有的壓力,當城孚公司以百萬元的低價收購了恆源、北洋紗廠之後,誠孚公司便被推到了風頭浪尖之上,爲應對外界的壓力誠孚的經理多次向外界表示“一定將兩家紗廠辦成全中國最大的紗廠絕不負章先生之情”等等諸如此類的解釋。
“外人只道他章瑞庭以百萬元的“低價”把自己的恆源和北洋兩家紗廠賣是愛國,可誰知道其中的內情啊!”
在金城銀行董事長辦公室內,提及收購恆源、北洋兩紗廠一事,周作民滿面盡是無奈的苦笑。
外界在讚賞章瑞庭時並不知道,即便是章瑞庭想把紗廠賣給日本人,也是賣不得,因爲金城和中南兩家銀行是其最大的債主。
恆源、北洋兩家紡織企業由於內部經營管理不善和外部日資及日本的低價傾銷政策的影響,銷路不暢而負債累累,只能勉強維持,而無法繼續經營,在過去多年間,無論是金城還是中南都向其提供了大量貸款。
一個月前,章瑞庭一方面主動聯繫誠孚信託公司,希望將企業售出,而另一方面,又告知自己和中南的王孟鍾“沒辦法還錢了”、“甚至有破產之憂”,這一形勢致使中南、金城等銀行所承放的鉅額貸款無法收回,如果聽任章瑞庭將兩廠其破產,則兩家銀行也會因此蒙受巨大的損失爲了儘可能的減少損失,也爲了挽救這兩家紗廠。
最後中南、金城等銀行只得通過誠孚信託公司聘請專家對這幾家廠都進行了全面科學地評估,確認其並非無藥可救後,方纔出資購下兩家紗廠,而所謂的百萬低價,卻是資產抵債之後的結果,那裡是什麼“低價”啊!
“章瑞庭他是落了名聲,可咱們現在的壓力啊……”
搖着頭王孟鍾這位中南銀行的總經理,同樣苦笑一聲,金城與中南同作爲“北四行”合作已有多年,可謂是親密無間,而正是懷揣着同樣的“財閥夢”,才使得兩家銀行從初時的競爭對手,走向現在的合作。
“壓力是有,可壓力也是動力!”
點點頭,周作民又繼續說道。
“恆源、北洋落得今天這步田地,固然有日人傾銷的原因,可不能說他章瑞庭就沒有責任,用過去老辦法管理企業,除非歐戰那幾年,現在別說是沒有日人傾銷,即便是同行競爭他也不見得能競爭得過國內同行!”
一直以來,對國內很多所謂的“實業家”周作民雖說佩服其人品和決心,但卻不贊同他們的經營方式。
“好了,衆所周知,外行辦實業,若是不敢放手交給內行,最後落得只是勞民傷才,恆源是、北洋也是,就是上海的新裕也差不多!”
同樣的一番嘆息後,王孟鍾看了看聘請專家給出的報告。
“聘請管理紗廠有經驗的專家任廠長,對紗廠進行一系列的整頓。如充實熟練女工,完善各項規章制度,調整機器,加強管理。由此方可迅速提高了生產效率,工廠面貌必能爲之一新……”
放下那份報告,王孟鍾問道。
“維新,關於廠長,你有合適的人選嗎?”
“我準備聘請曾伯康、朱夢蘇兩位,他們都是紡織專家,而且擅長管理紡織企業,想來借他們的妙手,到是能讓恆源、北洋起死回生!”
看一眼王孟鍾,周作民又是一笑。
“若是恆源、北洋成了,那咱們可以考慮一下新裕了!”
原本在周作民看來收購恆源、北洋的時機應該再過幾年纔會成熟,畢竟他章瑞庭還能再撐一段時間,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章瑞庭現在就撐不住了,在讓他大喜過望的同時,又讓他看到新的機會,而這個機會則是進一步加快“財閥帝國”創建之路的機會。
“維新兄,看來您是把恆源、北洋當彈藥,準備進攻新裕啊!”
一陣笑聲後,王孟鍾這位以中南銀行總經理同樣也是北洋紗廠的新任經理笑說道。
“那看來,咱們這次是隻能成功,而不能失敗了!”
“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早晨,三井物產天津分社內,已經五十多歲的深田太郎,依然如二十年前來中國時那麼瘦,不過臉上的皺紋,卻是在清楚的告訴他,二十年前的那個深田太郎早已老去了,此時他站在辦公室的窗前向外望着,表情十分憂慮焦急,手裡拿一支沒有點燃的香菸。
深田的辦公室裡全是深色的傢俱,十分簡單實用。寫字檯上,放着文具和綠玻璃罩檯燈,旁邊是他一家人的合影,後面牆上的橫幅,是用漢字書寫的“一生俯首拜陽明”,字寫的極爲有力,一看便是出自大家之手。
嘆了口氣,深田太郎回過身來,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不住地搖頭。他來到辦公桌前,看着這張辦公室,不由感慨萬端:
“二十年了……”
來到中國整整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來到中國時,他不過只是三井物產的一個小職員,而現在他卻已經是天津分社的社長,坐了下來,拿過一張紙,隨手用毛筆在紙上奮筆書寫起來。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寫下這兩句李後主的詞後,深田卻又長嘆了口氣,然後又站起來在辦公室裡來回走,最後立在窗前,再次向外望着,面上的愁容卻是更深了。
這時門被推開了,一個年青的職員走了進來,職員輕輕地合上門。室內是木板地面,他走動的聲音很響。職員來到深田的身後鞠躬說道:
“社長,曾伯康、朱夢蘇兩位先生又來了,他們這次帶來了新價。”
他說着,看看深田的背影。曾經是東京帝國大學藍球隊隊員的他比社長的個頭高出許,就是躬着身,也比社長高出一些。
他們又來了!
想到兩位老朋友又一次上門了,深田長嘆中氣,然後看着窗外的文竹。
“他們又開了新價?”
儘管面對社長的詢問,但是年青的職員連忙報名了一個價格。
“65萬元!”
65萬!
這是一筆鉅款啊!
如果接下這筆定單的話,會給商社帶來數十萬元的利潤,但是,深田太郎卻知道,這個定單是不能接受的,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拒絕他們!
“社長,這個價格已經到了極限了,我們是不是要答應他們?”
“回絕他們!”
“社長?”
鞠着躬的宅口擡起頭,臉上全是不可思議之狀。
“按現的報價,商社至少可以得到50萬的利潤……”
“你不懂……”
轉過身深田太郎看着這個剛剛來到中國的宅口,
“宅口,你知不知道,我和曾伯康、朱夢蘇兩位先生,早在大正三年,就已經認識,而現在……”
搖頭嘆口氣,深田太郎的語氣中帶着些懊惱,又帶着些自責,還有一絲的無奈,一絲的歉意。
宅口顯得有些不太明白,既然是朋友,而且又開出這樣的高價,那爲什麼還要拒絕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