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安門沿長安街向西,再向西走大約十幾公里,朝北的那座山就是八寶山。八寶山古時稱韓家山,後因發音被人以訛傳訛,被稱罕山、黑山、霍山。這裡因盛產紅土、耐火土、青灰、黃漿、白土、馬牙石、沙石和板石八種礦產而最終得名八寶山。
這裡古樹參天、幽靜典雅,曾經是明清兩代太監養老送終的一處世外桃源,建有一座“褒忠護國寺”。當時,北京人都叫它太監廟。明清兩代的宦官一直把八寶山當做他們的祖祠,是他們的“聖地”。
民二十七年八月,驕陽懸空,一列由金鹿轎車、吉普車組成的車隊沿着有些破損的柏油公路駛到了八寶山,當車隊駛到公路盡頭的時候,映入人們眼前的卻是一片狼藉。
炸燬的牌坊、被砸毀的墓碑,雜草叢生的墓地!
這裡就是八寶山忠烈祠,這座忠烈祠是長山塔戰後,利用國內各界捐款修建而成,是義勇軍第五十八路軍陣亡官兵忠魂魂歸之地,亦是邯彰軍的“榮譽之源”。但現在,這裡卻完全變了個模樣。“這裡長眠的六千七百六十七個中國好男兒i他們把他們的生命獻給了他們的祖國i我們和我們的子孫來這裡憑弔敬禮的i要想想我們應該用什麼報答他們的血l……”
站在被砸毀的“八寶山忠烈祠碑”的面前,面色蒼白的管明棠默默的看着那斷成兩截的紀念碑,默默的念着由胡適書寫的碑文。
閉上眼睛,腦海中再一次浮現出紅石嵐、長山塔血戰的一幕幕,而這裡原本應該是忠魂的魂歸之地,但是現在,全毀了!全被日本人毀去了。“司令!還好,日本人只是毀去忠烈祠,並沒有動損烈士的遺骸,邯彰保存有牌址資料,很快就能加以修復。”
注意到管明棠的神情中凝重與傷痛之意,高勝侖等人連忙出言安慰道。畢竟司令傷勢初癒合,幾乎是在其剛剛能下地行走的第一時間,他就乘機離開了武漢,來到了北平來到八寶山祭祀埋於此處的將士。
“民二十四年,倭寇陰謀吞併華北五省。當時北平軍分會下令取締反日運動,咱們那位何委員長命令,一切抗日的紀念物都應掩藏,連同咱們的八寶山忠烈祠也在“取締”之列。他打了幾個也報給我,叫我消滅一切抗日的標幟,尤其是這座的陣亡將士公墓。全國送來的匾、聯、銘、贊,凡有刺激性的,都要設法遷毀,你們知道,我是怎麼回答他的嗎?”
回頭看着身後的衆人,管明棠的眉頭依然緊鎖着,然後用極爲堅定的聲音說道。
“我回也何委員長,若日本想遷毀八寶山,讓他們找我,若何委員長想遷毀,那請何委員長親來!”
結果呢?
何委員長自然不會到邯彰,然後八寶山忠烈祠依然聳立在這裡。
當年之所以如此的堅定,原因非常簡單,因爲管明棠知道應該敬畏什麼!英靈是最值得敬畏的!也正因如此,他纔會將國民捐贈的58萬餘元用於修建這座忠烈祠。
但在北平淪陷後,八寶山忠烈祠最終還是爲日人所毀。
“倭寇又欠下我們一筆債,這筆債,必須以我們拆毀所謂的靖國神社才能償還!”說罷,管明棠的聲音微微一沉。“在過去的一年中,我們死了多少人?多少將士犧牲了?”
沉重的聲音中,帶着些許悲鳴,看着狼藉一片、雜草叢生的八寶山忠烈祠,管明棠又默默的說道。
“評斷一個國家的品格,不僅要看它培養了什麼樣的人民,還要看它的人民選擇對什麼樣的人致敬,對什麼樣的人追懷。”
回首看着衆人,管明棠用凝重而嚴肅的聲音說道。
“我們要重建這裡,讓我們和我們的子孫對這裡的英靈們致敬,追懷這裡的英靈!”
“司令,現在中央已經決定待南京重建時,於南京城中修建一座抗戰紀念碑……”
楊永泰的話讓管明棠的眉頭微鎖,他看着眼前的這座並不算高的小山包,然後搖頭說道。
“這並不是一個好主意,紀念碑?的確,國家是有必須爲他們修建一座紀念碑,以銘記他們的功勞與犧牲,但是他們……”
手指向八寶山,管明棠的語氣依然顯得有些低沉。
“所需要僅僅只是一座紀念碑嗎?不!”
用力的否認了這個觀點後,管明棠彎腰撫去地面上碎裂的漢白玉碑身上的灰土。
“他們需要的是一個忠魂歸處,一個讓我們銘記、讓我們追憶的地的歸處!就像……”
不自主的管明棠的腦海中浮現出了美國的阿靈頓國家公墓,每年,數以百萬計的美國人,在那個莊嚴、肅穆的國家公墓接受心靈上的洗禮,但中國呢?或許,對於六戰區的官兵來說,他們可以在奉靈邯鄲忠烈祠,接受官方以及世人的祭奠,享有一年四祭的榮光,可是在這場戰爭中陣亡的數十萬中國軍人呢?
他們在什麼地方接受一年四祭的榮光,他們的忠魂又將魂歸何處呢?
他們是爲了保衛這個國家、這個民族而犧牲的,可是國家爲他們做了什麼呢?
在管明棠沉思着的時候,楊傑卻看着蹲在那小心翼翼的撫去碑身灰土的管明棠,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動作,楊傑只覺得的自己的內心似乎有什麼被觸動了。與其它人的做作不同,從這些細節,可以看出來,管明棠對於戰死官兵的尊重是發自肺腑的。
無論是八寶山亦或是邯鄲忠烈祠,以及將陣亡官兵從戰場上後運,安葬忠烈祠,幾乎所有的一切都能體現出他對爲國戰死者的敬重,就在楊傑的內心被觸動的時候,管明棠的聲音再一次傳入他的耳中。
“應該以國家的名義爲在這場戰爭中陣亡的戰士修建一座忠烈祠!每一個陣亡的軍人,都應該享有一年四祭的榮光,無論他是將軍,亦或是士兵,每一個爲國犧牲者,都應該得到公平的對待!都應該入祀忠烈祠!”
在管明棠的聲音落下時,新二軍軍長王潤波,這位曾參加過北伐的黃埔生,便在一旁出言說道。
“司令,的確,每一個爲國犧牲的將士,都應該入祀忠烈祠!但是,司令,陣亡的人實在太多了,多年前,國府曾修建北伐烈士公墓,但是當時由於陣亡將士衆多,公墓沒能全部容納,採取以師爲單位,用抽籤的方法,從每一軍階將士中抽一名代表安葬,而一年抗戰軍人傷亡亦遠甚於北伐,僅軍官陣亡即高達萬五千之多,兵士更是達數十萬計,全部入祀忠烈祠只恐……”
不待王潤波把話說完,管明棠的眉頭隨之一揚,用嚴肅的口吻說道。
“入祀忠烈祠,豈能因烈士衆而棄之?”
隨後他的聲音又一次變得沉重。
“正是因爲犧牲多,所以,我才希望每一個忠魂都能有他們的魂歸之地,他們不能因爲軍銜、職務的高低而享有不同的待遇,戰場是公平的,戰士和將軍一樣,都會爲國死去,英魂是公平的,無論他們生前爲何,死後都是值得我們銘記、追憶的英靈!因此尊重爲國捐軀者的靈魂。給予每一個獻身國家的烈士平等的榮譽!這是我們的責任,同樣也是我們的義務!”
“確實是我們的責任,也是我們的義務!”
相比於他人,作爲戰區參謀長的楊傑,並沒有直接反對,而是凝視着面前被破壞的八寶山忠烈祠,他能夠體諒管明棠的心情,對於邯彰軍而言,義勇軍第五十八路軍,並不是簡單的一個名詞,而是他們的根,是他們的榮譽之源,而這裡,正是那些英靈的魂歸之處。
正是這裡的一切,成就了這支軍隊——責任、榮譽、犧牲,這正是邯彰軍與其它軍隊最大的不同,而是什麼成就了這一切呢?
或許,正是這種源自內心的,對生命的敬重。
“但是,司令,我們畢竟是地方,如果……”
迎着司令擡起的視線,楊傑又繼續說道。
“您這麼做的話,恐怕會讓中央難辦!”
一句話,政治上的因素,如果楊永泰在這,或許根本就不需要楊傑出這個頭,他知道,對於邯彰軍這個羣體來說,無論管明棠說什麼,他們都會服從,但是作爲他的參謀長,他有義務提醒他一些事情。
“到那時,將置中央於何地呢?這,這是……”
“這是收買人心之舉,或許,到時候許多人都會這麼說!”
站起身,管明棠看着楊傑,點頭贊同道。
“耿光,你的顧慮我知道,但有些事情,我們總需要去做!”
有些事情,總需要有人去做,如果大家都顧慮重重的話,那誰還會去做事呢?
“司令,我以爲,與其我們越俎代庖的去做,不如,我們逼着中央去做!”
心知不可能說服司令的楊傑說出了他的看法。
“嗯?耿光,把你的想法說來聽聽!”
司令的詢問,讓楊傑手指着八寶山說道。
“司令,我們不僅要重建這裡,而且還要在這裡修建一個大大的忠烈祠,不僅僅只是安放五十八路軍的英靈,還要把整個華北陣亡的中國軍人都安葬在這裡,嗯,只限於華北!”只限於華北!楊傑的建議讓管明棠的眼前一亮,他立即明白了楊傑的意思,他點了點頭,然後擡腳朝着山上走去。
“我明白了,好了,現在,一起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