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30年4月17日晚,皓月當空。紫禁城北海的湖面上,一艘掛着燈籠的古色古香的遊船在北海的湖面上游弋着,星月映於湖面。幾個人坐在船上,悠閒地欣賞着周圍靜謐宜人的夜景。船伕有節奏地沿船舷來回走動,用竹篙撐船。燈籠微弱的燭光閃耀在水面上。岸上,高大的白大理石披着柔和的月光,矗立在夜色之中,彷彿是一尊巨大的佛杯。
“……一羣猴子在山上玩耍,領頭的大猴子看見空中掛着一個,就想把它摘下來……”
在遊船上,抱着兒子的管明棠爲兒子說着“猴子撈月”的故事,看着兒子一邊聽着故事,一邊好奇的看着湖面上的星月,他的心情難得放鬆許多,而面上溢滿笑容的李秋怡則滿面幸福的看着這對父子,他們一家人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一起遊玩了。
“爸爸,然後呢?”
捧着下巴的管逸軒望着湖面上的星月,胖乎乎的臉蛋上雖說帶着笑容,可是那笑容卻顯得有些沉斂,看兒子的這副模樣,李秋怡又朝着自己的丈夫看去,他的寶貝兒子跟他簡直是一個模子製造出來的,沉穩得一點也不像個五歲多的孩子。
不過瞧着平素沉穩的丈夫不時用動作比劃着爲兒子講故事,李秋怡相信這一幕一定會嚇倒許多人如果不是親眼瞧見,很難相信平日沉穩內斂的男人說起故事竟然如此生動同,甚至還會手舞足蹈的比劃着,只爲了讓兒子高興起來。
“老公,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喝杯果汁?”
李秋怡真擔心老公會渴到,他已經連續說了三個故事,可是寶貝兒子還是聚精會神毫無睡意,偶爾的,他會因爲父親的故事而笑出聲,但是在大多數時候,仍然顯得太過沉斂了,而全無一般小男孩的活躍。
“待會兒,故事快結束了。”
在一個故事講完之後,管明棠又指着白塔爲兒子講述着與北平有關的故事,儘管他並不是北平人,但是並不妨礙他去向不更事的兒子講述着北平的歷史,講述着這座城市是如何被明成祖收復,是如何成爲明朝的國都,以及隨後的幾百年,這座城市是如何在歷史的輝煌與屈辱中沉浮,在講述着這座城市的歷史時,當一家三口沉浸在北平的情景之中的時候,湖面上卻傳來一陣陣激昂有力的歌聲。
“男兒肩負家國任,從容往赴沙場行。短衣匹馬出鄉關,喇叭銅鼓民歡送。沙場之上臨大敵,戰袍滴滴胡兒血。祈戰死,自問生平博榮聲,頭顱一擲爲國輕……”
湖面上傳來的歌聲讓李秋怡略微一愣,在她將視線投去時,卻看到一艘稍大的遊船上,幾十名軍人似乎是喝醉了,正在遊船上放聲高歌着,恰在這時,原本激昂的歌聲卻又變得有些低沉。
“阿孃牽衣向兒語,吾兒爲國勿戀汝。愛妻結髮勸夫行,慷慨送夫往一程。沙場衝殺陷敵陣,戰死榮聲萬里揚。祈戰死,軍不凱旋歸何顏,切勿偷生把國誤……”
聽着從遊船上傳來的“祈戰死歌”,神情微變的管明棠站起身來,朝着遊船上看去,船上的大都是些年青的青年軍官,儘管離的很遠,但依然可以感覺到他們似乎醉了,儘管他們的歌聲顯得有些沙啞,但是卻難掩其間透出悲壯與絕然。
“陽春三月桃花燦,國民祀我歸祠靈。公園銅像巍巍尊,世人銘記忠烈魂。大好男兒忠名顯,丹心汗青把名留。祈戰死,捨身只爲家國存,男兒當如是……戰戰戰!祈戰死!”
悲壯而不失激昂的歌聲在北海的湖面上回蕩着,在那歌聲將散時,和爸爸一樣站起身來的管逸軒看着神情凝重的爸爸問道。
“爸爸,他們在唱什麼歌?“
這首歌卻是管逸軒從未聽過的歌曲,學校裡的音樂老師或許會教授愛國歌曲,但像這首“祈戰死“卻絕不被傳授給這些未知世事的孩童。
“祈戰死歌……“
默默的念出這四個字的時候,管明棠知道,這首歌與《從軍歌》一樣風行於華北,後來傳唱於國內軍中,在某種程度上,這首歌超過了親情甚至理性,而“祈戰死”正是一種近乎於極端性的表達。
“‘民族’在人們心中誘發的感情,主要是一種無私而尊貴的自我犧牲。”
在管明棠的腦海中浮現出這一句話時,那艘載着一羣青年軍官的遊船從旁邊劃過,船上的那些已經醉了的青年軍官並沒有注意到數米外遊船上的人,而正是興致高漲的他們,卻不停的唱着歌。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
激昂的歌聲在北海的湖面上回蕩着,而管明棠則默默的注視着那些歡歌笑語的青年軍官們,想到未來他們將要付出的犧牲,他的神情不禁一黯然。
男兒當如是……戰戰戰!祈戰死!
或許,對於這些青年軍官來說,這是一首自勉的戰歌,但管明棠卻清楚的知道,這場前所未來的世界大戰,或許將會在今天席捲全世界,正如歷史上一樣,德國入侵了南斯拉夫,南斯拉夫同樣也在今天投降了,或許,如歷史上一般,南斯拉夫戰役令“巴巴羅薩計劃”推遲了四周,但是,歷史的車輪仍然按照它的軌跡前行着,最近兩個月後,德國就會對蘇俄發起進攻,蘇俄也許將會同歷史上一般一潰千里,到那時,如果日軍北進的話……
夜已經深了,
在兒子睡下之後,來到走廊下,李秋怡卻看到管明棠站在走廊下望着夜空靜靜的吸着煙,而在他的腳下,散落着十幾個長短不一的菸蒂
“老公,你在想什麼?”
見管明棠從北海回來之後,便是一副心情沉重的樣子,李秋怡走到他的身邊,輕聲詢問道。
“嗯?”
妻子的問題,讓管明棠微微一愣,他吸了口煙,在吐出煙霧後才語氣沉重的說道。
“我在想今天碰到的那些軍官!”
果然不出所料!
從北海回來的路上,李秋怡便注意到老公似乎有些心神不定,在她看來顯然和那些軍官有關係。
“他們都是非常出色的軍官啊!”
望着夜空的星月,管明棠點頭贊同道。
“確實如此,年青且富有朝氣!”
這就是自己的軍官團,沒有一絲的幕氣,而封閉式眷村的生活又使得他們遠離了民間不良風氣的影響,按照外界的評價就是“雖經驗稍有不足,但其做事皆能腳踏實地,一絲不苟,令人生敬生畏。這些都是華北軍人的長處……”總之,這確實是一支優秀的軍官團隊。
“既然看到那麼多出色的軍官,你應該高興纔是啊!”
高興,怎麼可能會不高興呢?輕輕的懷過身邊的嬌妻,將其抱入懷中,依偎在丈夫的懷抱中的李秋怡此時笑得既顯出婦人的嬌媚卻還略帶些許羞澀。
“能夠擁有他們,是我的榮幸……”
只是想到他們的犧牲,管明棠的心中卻隱約的浮現出些許的不捨,這些青年軍人無不是這個民族最優秀的兒女,而在這個國家和民族的崛起過程中,卻不得不讓自己最優秀的兒女爲之犧牲、流血,或許,這正是崛起的代價吧!
感覺到丈夫的懷抱越來越緊,李秋怡似乎感受到了他內心深處的落寞,從他此時的情緒變化中,她似乎覺察到了什麼。
“明棠!”
這一次,她並沒有用平素兩人間的“愛稱”,語氣似乎出發生了些許變化。
“是不是……要打仗了!”
在提及這個詞的時候,李秋怡的心情不禁一緊,以至於她的語氣都顯得有些緊張,打仗……難道說,明棠已經做出決定了?是向南京進軍嗎?想到這,她不禁想到伯父曾對她說過的話。
中國再也經不起內戰了!
“嗯!”
點了點頭,在妻子的面前,管明棠並沒有隱瞞什麼,是要打仗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也許會在明年,也許會是……
“是……”
掙脫管明棠的懷抱,李秋怡的雙眼注視着丈夫。
“是,是向南方進攻嗎?”
眉頭微微一跳,管明棠並沒有回答,而他的沉默換來卻是李秋怡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
“我知道,我不該問,也不該說,可上次伯父從南京過來,他告訴過我,中國再也經不起內戰了……”
面上帶着苦笑,內心複雜無比的李秋怡輕聲說道。
“他說,他說……我知道,我知道,他說的是對的,打過來,打過去,最後遭罪的還是老百姓,還是……”
“秋怡!”
愛憐的捏了捏她的鼻子,管明棠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說道。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放心吧,我說的是,不是咱們,是……”
望着妻子的那雙似乎閃動着淚水的美眸,管明棠愛憐的說道。
“是指這個世界,前幾天,德國入侵了南斯拉夫,希臘也向意大利投降了,我的意思是,現在全世界都在打仗,戰爭,誰也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爆發!”
儘管明知道自己解釋的有些牽強,但管明棠還是試圖安慰着自己的妻子,而在安慰着她的時候,他的心思卻早已飛到了大陸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