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別離巨力挽強弓,氣勢滿而不溢,特製銀矢一抹流光掠過,在層層雨幕中顯得異常詭豔。君嘯雲目中精光大盛,凝神沉息,將蕭別離的沛然殺意悉數接下,全身骨骼微微碎響。
君嘯雲未曾料到蕭別離爲阻他們進入雍揚,不顧身份親自前來攔截,頓感失策,覺得雍揚一行,完全落了下風。
徐汝愚透出朦朧的雨霧,看清蕭別離的臉,與蕭逸之十分相肖,下頷無須,一雙灰白飛眉斜入鬢際,陰柔的眸子閃過幽幽的黑澤,十分的鮮明。
蕭別離雖然將此箭鎖定在君嘯雲的身上,徐汝愚還是感到一絲異樣的威壓。
蕭別離名不虛傳,君嘯雲尚且無法封住銀矢的所有攻擊路線。蕭別離引弦待發的一箭不僅鎖定長河幫修爲最高的君嘯雲,還能遊刃有餘有威懾他人。
在他這一箭射出之前,誰也不敢輕舉妄動。稍有異動,氣機相引,銀矢就會脫弦射來,任誰都沒有把握逃脫此箭。
三艘蒙衝艦徐徐逼來,蕭別離引而不發,使得君嘯雲等人無法移動到有利的防守位置,一俟兩船接近,長河幫的高手被銀矢威懾,不敢輕舉妄動,尋常戰士又如何阻止東林會的精銳的強攻。
蕭別離巨力挽弓,氣勢總有由盈轉損的時候,那時君逝水、歐陽雷等人均有把握擋下此箭而不受多大損傷。
徐汝愚心中微生異樣,直覺蕭別離的龐然氣息下隱有一絲強橫霸氣,心知有變,正要出口示警,卻見蕭別離兀然側掠一步,身後陡然顯出一張黑色巨弓,玄色箭簇銳利的刺破空氣,疾射而至。
君嘯雲不及應變,只得將蓄滿丹息的一掌斜切箭尖,將驟然射來的玄色鐵箭擋下。眼前流光一掠,心中無奈,玄功運起,左肋肌肉微微虯結變形,差之毫釐的將隨後射來的銀矢讓過。
蕭別離雖說強過君嘯雲,但也有限得很,全力一箭也無法讓君嘯雲受損不能再戰,便讓身後一人搶先發箭;君嘯雲丹息盈溢,一觸而泄,再無法去接隨之而來的蕭別離的別離箭,只得讓開。
君逝水眼前一暗,心神滯殆,銀矢近胸之際,竟生互旋的兩力,撕扯之間將自己滿蓄的丹息驅散,卻是在他閉目的一刻,胸前空處驚現一節拇指,捺向銀矢箭頭,銀矢與拇指間的毫釐空隙陡然坍崩一般,驚現一片奇妙實質的玄色,隨之爆出一團嬰兒拳頭大小的青色光暈。
徐汝愚尾指一撩,屈起中指叩擊箭羽,銀矢轉向朝蕭別離疾射而去。蕭別離哪曾料得長河幫的船中另藏絕世高手,措手不及,持弓護在胸前,擋擊銀矢。一聲清鳴,銀矢碎成數段落到甲板上,十幾道細紋沿着別離弓臂裂開。
徐汝愚哈哈一笑,說道:“別離弓毀,蕭會首亦奈何不得長河幫了。”不待長河幫與東林會諸人反應,拉着幼黎轉身鑽入艙廳之中,運息出掌震碎艙廳後壁,來到後甲板上。左手一掄,幼黎脫手飛掠而出,落在拖曳巨舶之後的漁舟上。徐汝愚左右分擊,將擁上來的數名長河幫戰士擊散,見宋倩欲從破碎的艙壁口鑽出,隨手抓住一人,向她擲去。
宋倩不知虛實,被逼入艙內。
徐汝愚返身躍上漁舟,伸手將繩索切斷,瞬間漁舟離開巨舶數丈距離。
宋倩與朱勝傑頹然望着漁舟遠去,即使能夠躍上漁舟,亦沒勇氣追出。蕭別離銀矢射來,朱勝傑就站在君逝水的身側,偏偏生不出勇氣去助他一臂之力。宋倩雖然站在艙門之內,但是她熟知蕭別離之能,眼前此人不僅截下銀矢,尚有餘力返擊,即便蕭別離措手不及,別離弓臂乃是玄鐵胎,一擊之下也受損無法再用,足見眼前此人修爲。特別是他上船以來,君嘯雲竟然一直未能看出他的深淺。
宋倩心想:他當真已有相當宗師的修爲嗎?
別離弓措手不及被返射回來的銀箭擊出數道裂紋,若不修繕,再難發揮極致威力。蕭別離萬萬料不到長河幫巨舶中藏着一個不弱於自己的絕世高手。
徐汝愚替君逝水擋下銀矢將之反擊而出,不過電光火石之間的事情,隨即徐汝愚轉身與幼黎離去,蕭別離並未看清他的面容。
蕭別離心想無法在此惡劣氣候下將長河幫衆人圍殲,即使勉強做得,也保不定適才那人將消息傳出。
此行阻擊意義已失,與長河幫關係全面惡化後在所難免。將別離弓往精衛手中一遞,喝道:“君嘯雲,此間別過,不如他日在觴寄閣相會?“
君嘯雲盡是不屑神情,說道:“蕭兄不急於修繕別離弓?”心中卻不平靜,蕭別離身後藏人之計差點讓己方吃了大虧,心中惡氣怎能平復。若非所謂的李佑出手相助,君逝水怕是難以獨力接下那箭。
自己以智計名聞天下,先前看不透那人來歷,而後又差點中了蕭別離的惡計,一時不覺黯然。
朱勝傑與宋倩來到身側,君嘯雲不要問及,就知道他們還攔不下那人。腦中轉過一念,卻要覺得不可思議,瑤光殿評議人物,向來準確讓人信服,那人排名只列八十四位,自己爲何看不透他的深淺呢,還是別有其人?
三艘蒙衝艦逐波而去,只剩下這艘巨舶就像浮出水面的水獸起伏於浪峰波谷之間。
君逝水想起適才情形,心中還是一陣發悸,問道:“三叔,李佑是否就是天下盛傳的青鳳將軍?”
君嘯雲點點頭又搖搖頭,遲疑的說道:“半月之前,徐汝愚匿蹤出了清江府。許伯英隨後與百夷的子陽秋一同出使南閩,南閩宗政世子柏親自到漳臺迎接,如此高的禮遇,讓人猜測徐汝愚也隨之出訪。”稍稍一頓,低頭想了片刻繼續說道,“許伯英出使南閩,主要任務有三個,百夷與南閩世家之間的緊張關係能夠得到緩解、恢復茶馬商道經過武陵山的通道、南閩出兵漳臺以北的地域、海域共同封鎖普濟海匪。三項舉措對南閩一樣有利,並無需徐汝愚親自出馬前。南閩如此禮遇許伯英一行,卻是要向世人宣告,他們還在感激徐行當年對南閩的恩情。以邵海棠的精明,怎麼建議徐汝愚此時去南閩?”
君逝水點點頭,說道:“徐汝愚此時確實不宜去南閩,不然世人總會有他此行施恩圖報、乞求施捨的錯覺。”
“徐汝愚不去南閩,就很可能會去雍揚,只是那人修爲已不弱於蕭別離,與傳聞稍有差距,隨行也無精衛隨從。”歐陽雷遲疑的說道,少有的猶豫,顯然這樣的話自己也說服不了。
宋倩站在一側,默然不語,徐汝愚出手之際毫無氣勢可言,每一招都拿捏精妙,令人無從出招進逼,只得看他從容離去。
宋倩望着君嘯雲一眼,見他眉頭擰結不展,想來他對雍揚此行擔憂更甚。徐汝愚於東海一役聲名鵲起,近年又在越郡崛起,他行事出人意料,卻每每搶佔先機,謀算他的人臨頭卻大多給他做了嫁衣。面對如此人物,君嘯雲心中也無自信。
雖然是一箭的衝突,衆人卻知若非那人及時出手相助,東林會勢必發動凌厲攻擊,誰也不敢確信自己能逃脫東林會的圍殲。
但是此情承還是不承,卻要看君嘯雲與君逝水的意思。君嘯雲寧願相信那人不是青鳳將軍。
大江涌動、滔滔東去,漁舟隱跡風雨之中。
徐汝愚伸臂踢腿,斜靠着船壁,望着艙外的風雨,說道:“東南本是一隅之地,偏偏又惹天下矚目,水流這樣的急,明日入夜就能抵達雍揚了。”卻毫不掩飾眼中憂慮之色。
幼黎枕着他的大腿,一雙眸子滿是溫柔憐愛的注視着徐汝愚。即便不言,她也能明白徐汝愚心中的擔憂。
雍揚有人蠢蠢欲動,徐汝愚焉能沒有警覺?
大量兼併土地、將流民收爲部曲,控制一地的商貿從中弁取巨利,才能成一方豪強。
東海戰役過後,在徐汝愚在雍揚施行《流民安置令》與《戰後荒地處置令》兩策,萬嶸、龔豪、鍾籍等人所代表的新興勢力無法藉機掠奪土地與流民。
東海戰役過後,雍揚撤消了水營編制,雍揚海航的重心轉移至宛陵府的平邑。一方面由於普濟海匪的威脅,也是陳族努力所致。
雍揚世家因商發家,陳族此舉無異釜底抽薪,加速雍揚世家的衰退,新興勢力也無法借商興起。
東海戰役初期,因爲徐汝愚與陳昂的關係,陳族在雍揚的財力、物力全部轉移到宿幫名下,宿幫因而迅速崛起。
東海戰役過後,雍揚城共有十二營二萬精銳。名義上歸屬陳族羽咋鎮兩營三千精銳,此三千精銳事實分歸宿幫與梅族控制,西城爲宿幫的兩營三千精銳,東城爲梅族二營三千精銳,北城乃是沈家兩營三千精銳,南城乃是許家兩營三千精銳,此外就是張仲道出領的後備營。
東海戰役時,後備營只有兩營編制共四千人。戰後雍揚各部都進行縮編,藉此將陳族的潛在勢力盡數驅逐出雍揚,惟有後備營乃是徐汝愚一手組建,非但未曾縮編,每營編制擴充五鋒兩千五百人。
江凌天出任雍揚府都尉職,梅族爲了獲得徐汝愚與江凌天的支持,維持龐大的家業,將無法照料的產業,轉移至宿幫名下,使得宿幫實力更是大增。
徐汝愚從雍揚抽調大量錢物,青焰軍因之能夠迅速崛起。
撫州會戰之前,世人均未料到公良友琴會再次折在徐汝愚的手中,除去南平郡的容族,天下世家既不希望青焰軍能夠崛起,也不希望公良友琴在清江隨心所欲。雍揚雖有危機,各家卻不利用。
撫州會戰,普濟海匪出乎意料再度受到重創,青焰軍勢力迅速擴張到清江全境。
越郡世家逼於普濟海匪的壓力,不敢與青焰軍直接對抗,如果能在雍揚有所動作,自然樂意施爲;公良友琴一時難以從溫嶺正面突破青焰軍設於樂清的封鎖,南平容家也難以在清江給徐汝愚製造什麼麻煩,陳族在東海戰役過後,勢力無法進入雍揚境內,也無法容忍雍揚城落入他人轂中。
翌日,天雨收晴,江水渾濁湯湯而去,幾縷浮雲紅燦欲燒。
徐汝愚作勢搖櫓,兩眼卻望着晚霞燦天,幼黎穿過烏蓬走到後甲板來,說道:“再下去就是雍揚前港了,不提前上岸的話,必定給凌天他們逮個正着。”
徐汝愚伸了個懶腰,說道:“除非掉頭離去,否則避不開他們。過了鎮寧,沿江的動靜都瞞不過凌天的眼睛,江凌天不會過來,別人已經在岸上候着了。”
幼黎循着他的目光向岸上望去,翠綠身影彷彿一片雲似的飄在岸邊,一輛輕便馬車停在左近,十數名精健武士裝着尋常遊客三三兩兩的散在周圍。
“啊,我還當她是踏春的世家小姐。”
徐汝愚叫苦說道:“我只能偶爾擡頭看看天,你真當來此遊玩了。”
幼黎見那翠衣少女向這邊望來,恍然記起一人,嗔道:“你是故意不提?她果真是個美人胚子。”
徐汝愚不接她話,駕舟向江岸泊去,臨近江灘,運息一沉,船首高高翹起落下時已擱在細柔的沙灘上。
兩年未見,江雨諾出落得清水芙蓉,臉上卻還有一分稚氣,笑靨天真爛漫。
徐汝愚、幼黎、雨諾一同坐進馬車,華蓋亭亭,數層深色紗幔垂下,將車內與外界隔開,人處車中可辨車外景緻,車外之人卻看不見車內所載何人。
轔轔車馬,由西門入城。西城防衛一直爲宿幫控制,馬車毫不停頓直驅而入。
望着高挑出羣坊的挑明月樓,畫棟重檐在夕霞晚照裡流光溢彩,徐汝愚頗生感慨,兩年過去,已生許多物是人非。
徐汝愚不想引人矚目,便不能住入挑明月樓中。馬車在精衛的隨護下,沿着碧晴巷向江府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