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離急忙轉頭看去, 一個人正站在門邊,滿目含笑地望着她,朝思暮想的那人終於出現在眼前, 沈離卻忽然手足無措起來, 原先想好要對他說的那許多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 只是垂下眼簾, 呆呆地立在原地。
皇帝朝她走來, 立在她面前,伸手滑過她垂在肩頭的秀髮,低低笑道:“朕最愛看你絲髮垂兩肩的模樣。”
沈離看了一眼漏壺, 輕聲道:“已經是子時三刻了。”
“你在抱怨朕來得太晚了嗎!”皇帝仔細端詳着她的神色。
沈離搖搖頭,看着皇帝的目光說道:“你這麼忙, 不用這麼經常的來看我的。從紫辰殿到這裡, 光路上就要花三刻鐘的時間。”
皇帝伸出雙臂將她攬在懷裡, 說道:“只要能見到你,路上花再多的時間, 朕心甘情願。”
沈離伏在他溫暖的懷抱裡,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掙開道:“陛下操勞了一天,一定很累了,早些梳洗歇息吧。明日還要早朝。”
蕊珠不用她吩咐, 早已去打了一盆水奉過來。沈離正要侍候皇帝梳洗。皇帝卻拉住她手說道:“朕只是過來看看你, 呆會還要回紫辰殿去, 晚上可能會有邊境的加急文書呈上。”瞧見沈離眼中的失落, 又道:“朕來其實是想做一件事的。”說罷, 牽着她雙手在熱水中輕泡了片刻,用手巾仔細的的將她手上的水拭淨。從懷中取出一個碧玉盒來, 打開來,一股辛香的藥味撲鼻而來,皇帝用指尖輕挑了一點褐色的藥膏,細細的抹在沈離的手上,特別是兩手的小指名指有凍瘡的地方,塗抹的更是仔細。
沈離忽然想起半個月前,有一次她等皇帝等得在榻上先睡着了,醒來發現皇帝握着她的雙手在仔細端詳,她問皇帝在瞧什麼,皇帝卻笑笑說她的手生得真是好看,纖細修長。原來,當時他是在看她手上的凍瘡。
皇帝一邊輕輕用指腹爲她按摩,一邊說道:“這是御藥房特地精製的紅花貂油膏,每日早晚用溫水淨了手,將它塗抹在手上,再注意保暖,冬天便不會再生凍瘡。本來這藥膏昨日就送來了的,只是朕實在太忙,今晚纔拿來給你。”
沈離瞧着皇帝專注的神情,覺得雙手仿如浸在一股暖流之中,比方纔泡在熱水之中還要舒服,那股暖流還僅在她十指遊走,還一直流到她心裡去,將她一顆心漲得滿滿的,全是說不出的的融融暖意。好不容易張開口,只說出三個字:“陛下,你……”便再也說不下去。
皇帝輕撫着她手上昔年凍傷的地方,輕聲問道:“這些都是你剛入宮時在浣衣局洗衣時凍傷的吧。”
沈離並不意外他會知道她之前在宮中的經歷。低低答道:“是的,那時不管冬天多麼冷,即使水都凍成了冰,還是有堆成山的衣服在等我們去洗。後來,雖然我離開浣衣局,不用再整日將手浸在冷水中洗衣,但是已經凍傷的地方還是每年都會再生凍瘡。”
皇帝將她抱在懷裡,嘆息道:“如果朕早些遇見你就好了。”
沈離靜靜地枕在他胸口,脣邊卻露出了微笑,因爲這麼些年在這深宮之中所受的種種委屈辛酸,在這一刻終於有人慰藉。
皇帝將她抱到牀上,爲她蓋好被子,說道:“你早些歇息吧,往後不要再等朕等到這麼晚了,如今天氣一天比一天冷,當心着涼再引發舊疾。”
沈離微微一笑:“臣妾哪裡就那樣嬌弱了,這一段時間陛下一直在爲我調養,我的身子比以前已經好很多了。”
皇帝看着她臉上的紅潤道:“朕也覺得你的氣色比前時好了些,不過,還是大意不得。朕已經命常樂準備了幾件過冬的貂皮褥子,狐裘披風,還有皮手筒,過幾日給你送過來。朕恐怕還要忙一陣子,這一兩個月多半不能常來看你,你要小心保重,照顧好自己的身子。”說完在她額上輕吻一下,凝視她片刻,方纔起身離去。
皇帝已然離去良久,沈離卻依然醒着。她輕輕撫摸着手上皇帝撫過的地方,想到蕊珠方纔說的那一番話。難道我當真對他動情了嗎,不禁心頭一片茫然。朦朧中,看見一個身影來到牀前,身着黃色的龍袍,沈離一見皇帝回來了,心中喜道:“承宣,你回來了,方纔蕊珠說得那句話,難道你當真不覺得嗎。”
那人說道:“你從來都不把你心跡袒露給朕,朕如何能知道你對朕的一片情意呢?朕不想再等了,朕要走了。”說完便朝外退去。
沈離心中一急,急忙伸出手去拉他,想要留住他。她急急地一把抓住他胸口,然而她的手中卻不知怎的多了根簪子,直直的插入他心口。一縷鮮血蜿蜒流下。皇帝低下頭看了看插在胸口的簪子,看着沈離,眼中的神色又是溫柔又是淒涼,瞧得沈離心中一陣絞痛,再擡起頭時,沈離驚恐的發現,那眼神已變得絕望而悲哀,立在她面前的卻不是皇帝,而是穿着同樣服色的公子。
沈離再一次從惡夢中醒來,坐在黑沉沉的帳中,直至天明。
蕊珠覺得這兩日沈離的神色又有些不大對勁,似乎又是幾個月前那副心事重重,鬱鬱寡歡的樣子。而皇帝也已有好幾日不曾來了。難道才人姐姐和皇上之間又鬧脾氣了,可是上一回不是好好的嗎。蕊珠一邊心中奇怪,一邊整理着白天從內庫領到的過冬的衣物,喃喃自語道:“若是明天日頭好的話,就把這些都拿出去曬曬,嗯,還有那些往年的衣物。”當下又去衣櫃裡翻找,忽然翻出來一件硃紅色的氅衣,便捧到沈離面前道:“才人姐姐,明兒若是天氣好,我想把一些過冬的衣物都拿出去曬曬,這件氅衣要不要也曬一下?”
沈離接過氅衣,輕輕摩挲着,卻不說話。
蕊珠又道:“才人姐姐,這可是當年陛下第一次見到你時賜給你的呢,可要小心收藏照料,明日還是一併曬一曬吧。”
“陛下第一次見到我時……”沈離喃喃道。
蕊珠笑道:“就是才人姐姐替我領罰的那次啊,沒想到竟會遇見皇上,才人姐姐真是好命!”
沈離忽然瞧見一道人影從窗邊一閃而過。在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已說了什麼時,一句話已脫口而出:“我寧願,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陛下。”
蕊珠嘟起嘴道:“才人姐姐,你又來了,你現在明明也很喜歡皇上,爲什麼還要說這種話呢。”
沈離忽然略有些激動地道:“我沒有,我只不過,只不過是爲了要在這後宮中生存下去罷了。皇上便是待我再好,可是,我卻始終忘不了——”
只聽“啪”的一聲輕響,雖然聲音並不大,然而小小的斗室之中卻忽然安靜了下來,只聽到重重的喘氣聲。蕊珠的臉色突然變得煞白,撲通跪在地上。
沈離看着掉在地上的那一枚碧色玉佩,正是弘光帝每日戴在身上的那枚九龍佩。她緩緩轉過頭去,門邊正立着一個頎長的身影,容色鐵青,雙手緊握成拳,身形微微顫抖。
沈離鎮靜自若的伏下身去,行禮如儀。皇帝看了她半晌,呼吸漸漸平穩下來,慢慢鬆開緊握的雙手,緩緩開口道:“既然你心中一直做如是想,那朕就如你所願。”語氣間竟是說不出的無奈與疲憊,沈離心中一酸,淚珠兒險些滾落,只聽皇帝深吸一口氣,再度開口,已然平靜如常,不帶一絲情緒地道:“傳朕口諭,倚梅閣才人沈氏,數逆朕意,即日起禁足,沒有朕的旨意,不得擅自離開倚梅閣半步,任何人等都不得擅自前來探望。”說完,不再看沈離一眼,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