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隆隆將陳淮生從冥思中驚醒過來。
該是早課的時候了。
舒展了一下身體,邁着輕盈的步伐,步入裡間。
窗戶大開,陽氣初升。
盤腿而坐,五心向天,一抹陽力沿着百會,貫體而入。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陳淮生有感覺,今日便有造化。
從尾閭生出一縷尖銳的酥麻感沿着筋脈四散擴張開來,迅速衝擊到了整個脊背上的穴位,並從頸後攀升而上,在百會穴與那一抹陽力結合,轟然炸裂開來,從身體前方神闕、膻中急速向丹田氣海蔓延。
一種前所未有的充盈感在丹田氣海里鼓盪澎湃,昔日穩如泰山的靈輪淨瓶開始出現了顫慄。
內視之下,陳淮生驚訝地發現,那淨瓶彷彿被窗外轟隆的雷聲擊碎,無數細密的裂痕正在淨瓶上瀰漫開來,搖搖欲散。
正上方那一滴元精正在悄然落下。
“呯!”
原本輕不可聞水滴聲,此時卻在那一滴落下匯入淨瓶中一瞬間化爲九霄雷鳴,瞬間元液昇華開來,向四周極速膨脹,蓬勃而壯。
淨瓶伴隨着那一滴元精填滿的一瞬間應和着水滴雷鳴化變得晶瑩剔透,瓶壁倏地消失,轟然而逝。
這一刻,陳淮生只感覺自己整個身體似乎都從石牀上漂浮而起,冉冉浮空,……
這一刻,陳淮生腦海中卻是一卷萬物生機圖。
雷動萬方。
地下泥中,蟲豸蠢動;
地上驕陽,桃花初放;
黃鸝高鳴,山間林中,鷹化爲鳩。
煉氣一重,功成圓滿。
春雷驚蟄,煉氣成功,好兆頭!
從石炕上邁步下來,陳淮生通體舒暢,但感受卻遠不止於此。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剛充足了氣的氣球,每一步落下,都會迎來地面回撞而來的綿力,讓他忍不住想要仔細地去回味觸感那種綿密悠長的勁道。
沒錯,地面,空氣,每一寸肌膚都像是重新回爐,癢酥酥中帶着清新自然,很難用語言表述出來。
又好像被密封在繭中的蠶蛾,歷經千辛萬苦,終於等來了破繭重生的這一刻。
舉手投足,順互天意,歸於愜然。
澄心練氣守自然,收拾真一歸中圓。
站定,吞吐呼吸,陳淮生並沒有再運行周天,他只是靜靜地體味着這一切變化。
從入道開始修習混元天罡功,到今日,五個月零三天,渾然天就,一氣呵成。
淨瓶已經被破境帶來巨大沖擊粉碎成萬千細末,現在正在丹海中瀰漫,漸漸歸於重塑。
破境之後,也只是煉氣一重,修仙之路何等漫長,迢迢仙路,這還只是第一步。
陳淮生也很清楚自己這煉氣一重如此快捷順利,其中也有太多意外和偶然因素在其中。
但是他隱約也感覺到了一點,那就是自己丹海中的那兩團靈輪正是在這種不斷意外衝擊下才變得越發兇悍桀驁,不斷蓬勃成長,進而帶動了自己整個靈體的壯大飛昇。
另外熊壯的無私支持,也成就了自己。
那洞青石乳對自己道骨經脈重創後的重塑一樣裨益良多,沒有經過那一戰,和晏紫聯手擊殺詭狼之時,自己恐怕就真的要掛了。
踏出門外,凝霜覆地,陳淮生深深吸了一口氣,從今日起,他將離開了這裡了。
雖然早知道乙舍就是一個過渡階段,但是三個月時間仍然還是讓他生出了幾分不捨。
畢竟這樣一個必定會銘刻在心的階段,對於自己來說太過難忘。
入道太過突然,一蹴而就,但煉氣成功卻是滿懷期待,一步一步眼見着實現。
五個多月時間,既讓人感到無比驚喜,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傳功院宛如一個三指手掌,內堂、中堂、外堂分別伸出,而執事、知院以及教諭們都住在手掌心處。
左知院負責管理中堂,而右知院負責管理外堂。
內堂名義上是執事負責,但實際上對於進入煉氣高段的道師們來說,已經沒有太多約束力,也很難有什麼指導的地方了。
絕大部分人也沒有住在內堂中,而是自行在整個朗山——蟠山山脈中尋找是適合自己修行的福地洞府,或者就在外邊遊歷去了。
陳淮生來到郭崇道道院外時,正巧遇到了兩名教諭出來,只是一眼,就是忍不住不敢置信地訝然出聲:“淮生,你也煉氣成功了?”
兩名教諭也是這幾個月經常來指導乙舍弟子修行的,一位姓左,練氣四重,一位姓馮,煉氣三重,但陳淮生都不太熟悉。
“左先生,馮先生,弟子得蒙先生指導有方,僥倖習成,……”
其實兩名教諭還不敢確定,只是剎那間看到陳淮生走過來的氣勢和以往有些不一樣,尤其是又知道前幾日陳淮生開始在宿舍內閉關不出,似乎有些預感,沒想到竟然還猜對了。
“啊,你真的也煉氣成功了?你才幾個月?”馮姓教諭滿臉不可思議,忍不住慨嘆:“我還以爲寇箐已經是這幾年乙舍裡難得的奇才了,沒想到又冒出來一個伱,哎,今日可真的是雙喜臨門啊。”
陳淮生驚訝地揚眉:“寇箐也煉氣成功了?”
“是啊,和你前腳接後腳過來,拜謁知院。”左姓教諭稍微沉穩一些,但臉上的感喟神色也是揮之不去,“去吧,知院知曉此事,今日肯定會心情大好。”
兩個煉氣成功而已,要說也算不上什麼大喜事,但是唯一讓人感到驚訝的就是乙舍這兩個煉氣成功的都速度太快了。
一個才一年半,這一位才五個月,雖然這一位年齡委實大了一些,但是人家還是實打實地煉氣成功了。
陳淮生來到郭崇道的道室外,剛走近就聽到了郭崇道的聲音:“何人?”
“道師,是弟子陳淮生。”
陳淮生恭敬地應道。
“淮生啊,有事?進來吧。”室內正在和坐在自己對面女子說話的郭崇道想了一下才道。
讓陳淮生知道寇箐煉氣成功也好,可以激勵對方更加用心。
當陳淮生一邁步進來,一直淡定從容的郭崇道也忍不住站起身來,看了一眼對面的女子,又看了一眼陳淮生,滿眼驚訝和喜悅:“淮生,你也破境了?”
那女子也忍不住揚起略顯凌厲的老鴉眉看過來,一臉震驚。
“回道師,今日一早初成,不敢怠慢,就來向道師稟告了。”陳淮生一揖點頭。
“好,好,好!”郭崇道大喜過望。
一日之內遇到兩個煉氣成功的,可謂難得,更關鍵的是這兩位的進境速度一個比一個快。當然陳淮生雖然速度更快,但寇箐現在才十四,比陳淮生要小六歲,前途更可期,郭崇道很看好這個有些冷漠狂野的女孩子。
陳淮生注意到自己身旁有些冷峻犀利的目光,就是這個叫寇箐的少女。
“沒想到寇師妹也煉氣成功了,恭喜了。”陳淮生目注對方,溫和一笑。
這幾個月裡,陳淮生和乙舍的夥伴們並沒有多少往來,除了彭友舒略有接觸外,也就是另外一個胡德祿接觸稍微多一些。
與這寇箐雖然沒什麼接觸,但是給其印象卻很深。
主要是這個少女沉默寡言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加上一頭黑長直,髮梢直抵腰際,和這個時代女子大多梳成髮髻的情形格格不入。
不過修真者只要修行有天賦,其他方面宗門大多不會太在意,寇箐表現出來的進境已經證明了她屬於出類拔萃的佼佼者。
連胡德祿都一直哀嘆自己在入道之前一直覺得自己是天才,但是和寇箐相比,就成了劣等生了。
“同喜,讓小妹意外的是陳師兄也居然能這麼快煉氣成功啊。”少女目光如錐,彷彿能刺穿人的心靈,“陳師兄這般明悟,爲何卻二十才入道?”
陳淮生不以爲忤地笑了笑,“人生境遇,各不相同,豈能強求一致?”
少女目光更冷,“可千萬別虎頭蛇尾,讓人笑話了。“
不得不說少女的顏值很高,面部很有點兒像前世中的日籍女星朝比奈彩,只是多了幾分清泠。
哪怕陳淮生入了乙舍之後幾乎不怎麼和其他人接觸,其他同伴們也都是一門心思苦修,但仍然無法將注意力從這個少女身上轉開。
胡德祿成日裡把寇箐唸叨在嘴裡,大概也不僅僅只是此女天賦太高,在顏值上大概也給其他人形成了很大壓力。
郭崇道似乎也感覺到二人之間的不對路,主動插言打斷:“好了,寇箐,淮生,你們倆能在同日煉氣成功,本師很是高興,你們倆也算有緣,接下來你們就要進入甲舍,……”
說到這裡,郭崇道沉吟了一下:“你們倆的表現很讓本師感到驕傲,但是甲舍和乙舍情況截然不同,而且我可以毫不諱言地告訴你們倆,在本師接手右知院之前這三年裡,有多名乙舍弟子升入甲舍,他們的表現絲毫不比你們遜色,……”
寇箐老鴉眉一揚,“郭師是指……?”
郭崇道是陳淮生入乙舍前一年才晉升爲傳功院右知院,原來是在內務院,而前任右知院就是現在升任左知院的曹人本。
曹人本在主掌外堂期間整個外堂表現十分優異,多名弟子從外堂破境入中堂,創造了重華派近三十年來的佳績,這也給接任的郭崇道帶來了很大的壓力。
現在郭崇道也希望自己負責外院之後,也能有所表現。
甲舍現在的弟子大多數都是曹人本留下來的弟子,即便是這幾年裡出成績進入中堂,也會被很多人視爲是曹人本留下的政績。
只有從丙舍入乙舍,乙舍入甲舍,進而入中堂,才能證明他郭崇道指導有方。
“沒錯,甲舍有好幾位表現十分優異的弟子,比如袁文博,趙無憂,佟童,……“郭崇道毫不掩飾自己的傾向。
“袁文博在乙舍只呆了一年零三個月,而且他在丙舍時間也只呆了一年,而從煉氣一重到練氣二重也只用了三年,才十六歲已經有望衝擊煉氣三重了,據說進境很快,……”
“……,佟童才滿十七,也已經練氣二重,他們在煉氣一重晉位煉氣二重這一階段都沒有超過三年,……”
還沒有入甲舍,陳淮生就已經感受到了來自郭崇道的壓力。
煉氣一重到煉氣二重這個階段甲舍中最優秀的弟子都沒超過三年,那自己,嗯,還有這一位也隱隱有郭崇道親傳弟子意思的寇箐,應該都只能比三年時間更短才行。
似乎是覺察到了陳淮生和寇箐沉默中的幾分拘謹,郭崇道也笑了起來,“當然,你們不必過分對標他們,你們有你們自己的路,就像方纔淮生所言,人之境遇未必一致,各有造化,但你們已經比其他弟子有了一個更好的初始,我希望你們當莫忘初心,昂揚奮進。”
離開的時候,郭崇道又專門叮囑了二人,進了甲舍當相互勉勵幫襯,陳淮生和寇箐也都滿口應承。
走出郭崇道所在的小院,陳淮生側首,少女的目光也冷冷掃視而來:“沒想到陳師兄還有點兒後來居上的狀態,郭師看樣子對你也很看重,不如我們來比一比,看誰先破境入煉氣二重?”
沒想到這丫頭居然如此小心眼,郭崇道對自己稍許態度落在對方眼中,都像是搶了她的風頭一般。
陳淮生不想和這丫頭計較什麼,他只想按照自己的路徑一路前行。
“寇師妹,和我比有多大意思?要比,不如和趙師兄和比,他不是去年才進甲舍麼?也才煉氣一重,敢不敢搶在他之前就破境入二重啊?”
陳淮生大略明白這個小丫頭的心思,不過他無意去和對方爭什麼。
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就一個重華派傳功院外堂裡邊,嗯,還是甲舍,就這麼大一個天地,爭什麼?
要爭,也該把目標瞄準宣尺媚纔對,三年不到,就已經煉氣二重,衝着煉氣三重去了。
春節前吳天恩他們都回來了幾日,但隨即很快又過去了。
凌雲宗那邊的案子進展不大,但是蓼縣的形勢卻還在惡化。
大雪天妖獸出來的頻率大大增加,主要集中在蓼縣和𫑡縣兩縣。
詭狼、山狽、雲騰金貓和鐵鬃野豬都出現了,固鎮、曹集鎮、古花鎮三個鎮都遭到了妖獸的襲擊,也幸虧做了應對,才避免了最糟糕的局面。
最誇張的是𫑡縣還出現了一隻烏雷豹,這是二階妖獸了,陸續咬死了三名煉氣中段和一名煉氣高段的修真,兩名築基真人設伏七日才堵住了這頭妖獸,但仍然被其逃掉。
好在天氣轉暖之後,妖獸出山的情況開始減緩,這才讓義陽府那邊稍稍鬆了一口氣。
從駱休月那裡得知宣尺媚這幾個月也沒有歇着,據說跟隨九蓮宗的幾位築基仙師四處歷練,進境很大,大有要衝擊煉氣三重的架勢。
入道剛滿三年,剛滿十二歲,就要衝擊煉氣三重,你能相信麼?
這纔是真正的天才。
“你不敢?”少女並不吃陳淮生的嫁禍江東,只是盯着陳淮生:“別說趙無憂,就算是袁文博和另外幾人已經煉氣二重的,我也一樣要去比的,但郭師對你這般看顧,難道你就不敢搏一把,拼上一下?”
“寇箐,就算要去比拼,難道就非得要吵得沸沸揚揚?”陳淮生很無奈。
“那倒不必,我只是想要和你來一個君子約定,看看誰先破境如煉氣二重。”少女語氣裡充滿了自信:“郭師太高看你了,我有信心贏你。”
被對方咄咄逼人的語氣擠兌得有些下不了臺,泥石人也有幾分火氣,陳淮生終於收斂起了素來掛在嘴角的笑意,淡然道:“既如此,那就比一回吧,不,咱們比三回,煉氣二重,煉氣三重,煉氣四重,但總得要有賭注吧?”
“哦?”少女一下子來勁兒了,“好啊,你說要什麼賭注?”
“輸一回,就答應爲對方做一件自己做得到的事情,如何?”陳淮生平靜地直視對方,濃眉廣額,正氣凜然。
少女一愣之後,隨即便立即道:“好,一言爲定!”
“君子之約,你知我知就行了,無須外傳,同樣我們之間的較量還也不一定侷限於破境修行,咱們也可以比一比其他,入甲舍之後每三月一回的鬥法大賽,比一比名次,外出歷練,誰能勝出,也一樣可以比,當然評價由帶隊仙師來評說,……”
既然要比,那就比個痛快。
陳淮生也不是那種拘泥之人,這丫頭死纏不放,進了甲舍之後少不了還會來糾纏自己,那自己先把道劃下來,按照自己的路子來比,也算是修行路上一個閒趣吧。
陳淮生的話也一下子激起了少女的好勝心,原本就覺得一個約定,沒想到陳淮生還真的敢應戰不說,甚至還主動全方位邀戰,她當然不會示弱。
“那就這麼說定了,今日一進甲舍,咱們就開始。”
少女越發興致高昂,望向陳淮生的目光裡充滿了昂揚鬥志,全身緊繃,目注着陳淮生消失的背影,忍不住狠狠地揮舞了一下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