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165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慕楚克感到驚慌,他手中握住的花環已經被他捏得不成樣子,因爲他內心的惶恐不安那指間的力量讓他把茶花的花瓣都捏成碎片,有潮溼的感覺在手心裡,與密佈的汗液混搭在一起。

不知道是被恐懼致使,還是焚香的氣味太過濃烈,使得他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起來,那喑啞的嗓音裡帶着一股難受,咳得他胸悶氣短,撕心裂肺,天昏地暗……

他剛倒下,燈光亮起,金色的光芒環繞着他,聯繫着周圍的一切就像是生還的人靈魂正在接受超度。

他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有些狼狽,因爲受了驚,所以面色很蒼白,額頭一片虛汗布生。

因爲四周亮堂起來,慕楚克才發現這是一間密室,而來時的門口已經被封鎖住。

身子一個踉蹌之後,他走到門口,拍打着厚重的木門,發現木門紋絲不動。

“你也會害怕嗎?你知不知道,這樣的黑暗我飽受了二十幾年,因爲只有在黑暗中我才能自由行走,我討厭,甚至害怕面對光亮,因爲那樣只會讓我知道我自己是多麼的醜陋!”一道鬼魅的聲音從身後駛來,他立即轉身,發現四下依舊空空蕩蕩,縱使有燈光灑下,一樣充滿了恐懼。

這種境地一點也不弱於四面楚歌的孤獨無援。

這個幽怨的聲音哪裡是當年那個嘻嘻哈哈的樂觀女孩?

只記得離別的那一次,她冷聲冷氣的對他說,“我曾經有多麼愛你,現在就有多麼恨你!”

這句話一直迴盪在他心裡,每個午夜夢迴的時候他耳邊都會響起這麼個聲音,警示着他大半生教書育人,卻還是有罪過在身。

“所以你弄這些,是爲了祭拜我?”周圍的一切佈景都像是死者的靈堂,而那個奠字尤爲醒目。

“你忘了嗎?我曾經說過,我們再次見面就是你的死期,你最好躲得越遠越好!我不是沒有給過你機會,今日,是你自己找上門來!”她冷嘲的聲音像陰魂不散的鬼怪,盤旋在偌大的祠堂裡,卻根本見不着人。

這種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景象讓慕楚克幾乎快要崩潰了,他嘶啞着嗓子,嚎啕一聲:“你出來,別裝神弄鬼!”

“將死之人,還怕什麼鬼怪?”嘲笑聲一落下,蘇華娟掀開布簾,從側邊進來。

“二十二年了,你還這麼恨我。”他失笑,看着臉上蒙着薄紗的蘇華娟,心情無比複雜,總有那麼小小的一隅是因爲時隔二十二年的重逢的激動,只是這樣的情形根本不由得他喜悅。

蘇華娟手推着輪椅,在慕楚克跟前落定,透着薄紗,用一種神秘且深幽的嗓音沉沉到:“葛亮,二十二年不見,沒想到你變化如此大。”

慕楚克看着眼前蒙着面紗,且推着輪椅的女人,同樣感嘆,“是啊,二十二年了。”

“你當年的意氣風發已不再,現在的你,消瘦,蒼老,還病怏怏……”蘇華娟嘲弄的聲音裡免不了得意。

慕楚克早已做好被奚落的準備,所以順着她的意,“是啊,歲月不饒人啊。”而後還止不住輕咳幾聲。

蘇華娟眼裡閃過一抹陰鷙,殘缺的半邊臉是她銘記當年一切的最好鐵證,她用手撫了撫隔着一層薄紗的臉,怒從心頭起,不再和他軟磨硬泡,直截了當的問:“你今天來,是想告訴我,活膩了?”

她說過再見就會狠下心去索他的命,當年她帶着萬分悲痛和萬分不甘的情況下放過他,而給自己找了一個殘忍的藉口,就是希望他滾得遠遠的,不要再來激起她的憤怒,因爲她不能保證在這份痛失中能夠再次軟下心來放過他。

她曾經那麼深深的愛過,也被他狠狠的傷過。

雖然她時常在檢討自己,可是自己付出的慘重代價把她所有的不是全然推翻,餘下的全是對他們的綿綿恨意。

慕楚克神情微變,但很快就恢復平靜,他用低沉的嗓音道:“人的一生或長或短,或甜或苦,或愛或恨,在生命終結的那一刻,所有一切都將歸於塵土,所以我從不覺得自己活膩,哪怕在面對窘境的時候,我也會保持一份歡喜,只是這份平淡在自己最牽掛的人身上變得不自信,變得手忙腳亂,所以如果一切的恩恩怨怨可以用我的死來化解,那麼我慕楚克願意賠上這副病怏怏的身軀!”

“你這是在以死明志嗎?”蘇華娟嘲諷,幽怨的眼神停留在他身上,似乎一直在尋找當年所追崇的那些記憶。

時隔多年,除了記憶,一切儼然不在。

或許她一直一直緊握的不是過去,而是過去所鑄就的痛苦往事,所以她才那麼的忘懷不了,誤以爲自己是忘不了他這個人。

“華娟,你和璟如是很要好的姐妹,或許是我太愚鈍,沒有明白你三番兩次的暗示,所以纔會讓你在雲裡霧裡,而我也在全然不知的情況下與你保持模糊的關係,倘若我早知道……

“倘若你早知道,你就不會腳踏兩隻船,然後選擇我,對不對?”她有些激動的搶過話,這個問題一直在她心裡橫亙着,她總是在設想,如果沒有徐璟茹,他們會不會在一起。

慕楚克忽然沉默,一雙沉靜的眸子裡點綴着些許無奈,他不想說出口,怕再一次傷害到她。

“葛亮啊葛亮,你撒個謊又能怎麼樣?”她從他的神情裡得出了無奈,眼眸吃痛的笑出了聲。

慕楚克知道她是個精明的女人,所以言語再多她一個觀察便能得知。

不想把局面僵化,他把手頭的茶花遞到她面前,依舊嗓音低沉,但言語裡寄託了一份希望,“涼歌聽到你喜歡山茶花,所以特意讓我帶給你。”

因爲剛纔的驚嚇,好好的花環已經被散亂,不過還是成形的,只是有些花朵兒被他的手捏碎了不少,乃至於手心都有一片濡溼感。

蘇華娟臉色一沉,眸光落在那山茶花編制的花環上,沉默了許久之後,才幽幽道:“你還記得我喜歡山茶花?”

她面容難掩感動,可是聲音中卻是一股諷刺的味道。

“那是剛開學的時候,你拿着一束山茶花,滿校園的蹦躂,一頭的長髮飄逸,開心的活似一隻林間小鳥兒。”慕楚克回憶當年的情形,脣角帶着一抹苦澀的笑意。

“呵呵,那時候流行麻花辮兒,可我偏偏不喜歡,或者說是學校要求扎辮子,不許披頭散髮,可我就是喜歡反其道而行之,所以那時候老師都拿我沒轍,那時候我覺得是自己的特立獨行,後來才知道自己的一切行徑在同學眼裡是多麼的令人諷刺,我只不過是仗着家裡富裕了些……”她忽的笑了,回憶之後,心裡充斥着一抹苦味,嘲笑着自己的年少輕狂。

“不,那時候的你是一道靚麗的風景線,至少你做了別人所不敢做的事。”慕楚克對當年的她表示很佩服,因爲他們的性格都是墨守成規,唯獨她敢於嘗試不一樣的事。

“你不用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斂起喜悅,又開始把不愉快的回憶說出來,“那一次學校的聯歡晚會後,我抱着一束山茶花送給你,可你當時忽略掉我,接過了徐璟茹從地上撿來的一堆氣球,你當時對我淡笑着說,這些是無價的,正因爲如此,纔是無價之寶。”或許從那個時候他心裡的天平就已經傾斜了,傾倒在她的好姐妹身上。

“因爲那時候山茶花和玫瑰的價格差不多,所以這樣的禮物太過厚重,我只是給自己的心理減輕一些負擔而已,再說了,四下太多人起鬨,我不能讓你的名譽遭到損害,如果因爲這件事而傷害到你,我向你道歉。”慕楚克耐心的解釋着,臉上充滿了歉疚。

“那時候我欽慕你的才華,還有你溫潤的性子,俊朗的外形讓很多女人所追捧,因此我用各種方法把那些對你另有他想的女生擋在了門外,我以爲這樣的積極主動會讓你有那麼一點點的感動,卻沒想到你給我一個笑意,讓我一直誤以爲你是喜歡我的……”想到當年所犯下的傻事,她心情從複雜到自我嘲弄,再到對眼前這個男人的埋怨。

她心裡滯留了太多恨意,任憑歲月如何流逝,那些曾經的傷口依舊鮮明如昨天才留下的,從來沒有癒合過。

“我知道我說多少個對不起也不會讓你心裡好過一點,我來是希望你不要把當年的過錯強加在孩子身上,他們是無辜的……”他知道說這些會招來她更大的氣怒,可是來此的目的就是爲了這些,他遲早會引爆這一切,何不讓風雨來得更猛烈些,至少他可以爲自己的寶貝女兒爭取到一絲幸福的機會。

“你住口!”蘇華娟情緒忽然上漲,不悅赫然在臉上,雖然半邊臉被遮住,可是那淒厲的眸子着實讓人看了驚心。

這樣的眼神是從前那個天真爛漫的她從來不會有的。

“華娟,錦天和涼歌是真心相愛的!”他繼續堅持到。

“葛亮,你難道沒有一絲愧疚嗎?對我?”她聲音柔下來,卻是一種控訴。

慕楚克忽然沉默,過了許久才說:“有,一直都有,所以我才隱姓埋名,寧可過着清貧的生活也不願意出現在你們的視野裡,連冰城這個地方也不曾踏足一步。”

“那你現在來做什麼?就是爲了你和徐璟茹的孽種,對不對?”她怒紅着臉,想到涼歌是徐璟茹的女兒,她憤恨更甚,“你以爲我會接受一個情敵的女兒?你以爲我會接納一個心愛男人和其他女人生的女兒?你們禍害了我,難道還要禍及我唯一的兒子!”

慕楚克突然結舌,面對蘇華娟的憤怒,他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用一種愉快的聊天方式,面對這樣的情形,他能插句話都很難。

“我曾經警告過你,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是你自己說話不算話,所以今天的造成的尷尬局面,也別怪我蘇華娟心狠手辣!”她搭在輪椅上的手忽地拍了一下,狠戾

的樣子教人擔驚。

“我來,就沒想過要活着出去,只是想用我的死來換取涼歌一生的幸福,可以嗎?”他的聲音十分冷靜,冷靜的讓人聽出了一股絕望的味道。

“呵呵,你以爲你的命很值錢嗎?”蘇華娟止不住輕笑,笑過之後,目光沉沉的看着他,“你現在死一萬次都減緩不了我對你的恨意,所以葛亮,別妄圖用這樣的方式感化我,我一樣不會接納你的女兒,反而還會更加厭惡!”

她咬牙切齒的狠狠道。

慕楚克徹底無奈了,他軟弱的氣勢讓他自己都覺得吃驚,幾乎拉下了所有的臉面,懇求道:“華娟,算我葛亮今天求你了……”他說完,一個噗通在地,跪在她面前。

蘇華娟臉上發生巨大的變化,似乎沒想到他會如此,她想要阻攔,可是心裡梗着一團火,在內心的波濤洶涌下冷眼旁觀,似乎對這一切都不感冒。

“果真是鄉下呆久了,這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都用上了,聽說你另娶了一個老婆,並不是什麼賢惠的女人,而且好賭成性,給你欠了一屁股債,所以你那點微薄的薪資只夠她賭博,而且外債還數都數不清。”她悠哉的語氣裡感到一絲慶賀。

慕楚克止不住一陣苦笑,“你說的沒錯,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葛亮,你這輩子最大的失敗就是太顧及臉面,到頭來面子裡子都守不住,你說你可悲不可悲!”蘇華娟一直耿耿於懷的是他竟然要一個賭徒老婆也對她一堂堂富家小姐不感興趣,這樣的諷刺是在打她的臉。

“我這輩子辜負了太多人,對不起璟如,對不起你,更對不起玉梅……”他把他做下的孽事讓徐璟茹一併承擔,因爲自己的感情事處理不當而引起了蘇華娟的誤解,更是爲了給涼歌建構一個完整的家庭而浪費了孫玉梅二十年的青春。

他臉上的皺紋與內疚混雜在一起,將他整個人顯得憔悴不堪。

“你說的對,你的確辜負了太多人。”蘇華娟附和他,紅着眼睛看着他,質問道:“如果不是因爲你女兒和我兒子感情瓜葛,你打算這輩子都消失不見?”

她曾經差人去打聽過他的下落,可是一直沒有打聽到他的任何消息。

“這些年一直被那段痛苦的回憶纏繞着,所以被心悸的毛病纏上,一直泡在藥罐子裡,我想就用這樣的懲罰方式一直到死,但我時常爲你祈禱,希望你過得輕鬆一點。”他說的句句都是實話,他是一個腹有詩書的男人,悲憫心是他最大的特點,但也是他的一大缺點,因爲如此,時常優柔寡斷,那時若非如此,所有的不幸將不會造成。

當年她質問他有沒有愛過她,她以死相逼,他於心不忍,猶猶豫豫的點頭又搖頭,最後用和徐璟茹的婚事來搪塞她,所以纔會起了爭執,在相互躲刀的推撞下才會失手將她推下兩米高的臺子,然後引爆了工廠,讓當時行動不便的她雙腿被燒燬,而他只是受了一點輕傷,把昏迷不醒的她從廠子裡救出來之後,得到被截肢的消息時,幾乎是五雷轟頂那般的沉重打擊。

他寸步不離的照顧她,滿身負罪感的接受莫青山的毆打。

六神無主的他接受了蘇華娟的一切懲罰,只是在和徐璟茹分離這件事上他搖頭不從,當時惹怒蘇華娟,不管他在醫院走廊上如何的長跪不起,她也沒有心軟一下,最後還是徐璟茹堅持答應,把四個月嗷嗷待哺的涼歌狠心撇下,然後說一句:“葛亮,這輩子,我們夫妻情分緣盡於此,你好好照顧涼歌,算是對我最大的饋贈了。”

他一直以爲徐璟茹是一個需要人呵護而受不得半點風雨的女人,可是在巨大的災難面前她竟然顯得如此淡定從容,所以在遭受滿身心的創傷之後帶着涼歌離開了冰城。

“呵呵,這麼說來,我還得對你感激涕零,不然我早就死了?”蘇華娟嘲諷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她心中的怨怒此消彼長,對當年的一切,既有懷念,又有不願回首的,逮着他的痛處戳:“你信以爲真的愛情也不過如此嘛?”

他明白她是在提徐璟茹,所以沉了沉臉,體諒到:“從她做選擇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誡自己要原諒所有,因爲她是因爲我才如此選擇。”

“哈哈……”蘇華娟一陣浪笑,嘲笑的眼眸都快逼生出淚花了,“葛亮啊葛亮,你就自欺欺人吧,你以爲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愛會有多持久?她只不過是把無奈當做一個藉口,其實是歡喜不得呢,我弟弟這些年和她怎麼過活的我比你更清楚,她和衛華生了一個女兒,兩人的關係可謂是恩愛甜蜜,好多富太太見了就誇讚他們老夫老妻還這麼甜蜜,我想不用我多做描述,你一定能感受的到吧?”

慕楚克的手不由得握緊,雖然心痛如麻,但還是寬慰自己,“兩個人相處久了就會增進感情,如果璟如過得好,我會替她開心,這輩子的夫妻緣分盡了,下輩子再續便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