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亮很圓也很亮,江一輝站在樓下擡頭朝三樓的窗戶望去。
腳下堆了十幾根個菸頭,指間夾着的一根也快要燒到手。
其實窗戶裡的光早就滅了,江一輝知道,汪雨微已經睡了。
平時這個時候都是自己摟着她睡的,不知道她一個人睡,安不安穩?
止不住的心酸漫上心頭,江一輝收回目光,踩滅腳下菸頭,匆匆走出小區。
他還是不夠勇氣!不夠勇氣去面對!
&
方傑剛回來了,但這次他沒有上次回來的意義風發,而是穿着一身黑衣,胖胖的身子也清瘦了許多。
方傑剛相戀九年的未婚妻死了,死在法國,死於一場車禍。
很突然,很讓人猝不及防。
誰也沒有想到,這麼年輕鮮活的生命就突然這樣的沒了。
方傑剛這人雖看着大大咧咧,沒個正行,實際上他這人對待感情非常的專一,他的未婚妻是他在高中時候苦追兩年才追來的,叫陳敏,長的非常漂亮的一個女人,據說以前還是班花,一次課間操的時候,方傑剛對她一見鍾情,而後在兄弟們的鼓動下,牟足了勁兒追陳敏,冬天送手套,夏天送冰棍,渴了送飲料,餓了送零食,最後皇天不負有心人,方傑剛通過兩年堅持不懈的努力終於抱得美人歸。
這段戀情在當時還挺轟動,畢竟光從外表上來看,方傑剛是配不上陳敏的,一個又胖又矮,一個高挑漂亮,但他們的感情卻出奇的好,陳敏性情溫婉,屬於那種挺傳統的女人,兩人後來一起去了法國留學,一起留在法國開餐館,生意越做越大,兩人也籌劃着準備結婚,連婚紗照都選好了,但,還沒來得及去拍,婚紗照的女主角就去了另外一個世界,再也回不來了。
方傑剛未婚妻出殯那天,秦稍端和江一輝一同去參加了葬禮。
方傑剛站在他未婚妻的遺照前,一動不動,胖胖的雙頰凹陷進去了,笑起來只有兩條縫的雙眼紅腫不堪,眼圈發黑,目光渙散。旁人安慰的話無法安慰到他,他就那樣毫無生息的站着,一動不動的看着他未婚妻的遺像。
秦稍端給逝者獻上一枝花,祭拜完之後走到方傑剛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逝者已矣,一切都是多餘。
方傑剛擡起那雙紅腫的眼,平時極爲粗獷的一個男人哭的和個孩子似的,他身子一歪,要不是秦稍端及時扶住他,他都差點摔倒在地。
“都是我的錯,我那天應該陪她出去的,要是我陪她一起去,她可能就不會發生那場車禍,我該死,我該死啊!”方傑剛說着狠狠的扇了自己兩巴掌,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江一輝雙拳緊握,嘴脣狠狠的哆嗦着。
他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悲痛交加的方傑剛,看着那張黑白遺像笑的依舊那麼溫婉的陳敏,江一輝的心一陣扎心扎肺的痛。
他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汪雨微。
他和汪雨微,也要這樣活着嗎?
他不願想,不敢想。
不得不承認,雖然和汪雨微在一起只有僅僅半年的時間,甚至,有時候覺得看到汪雨那張臉就膩歪,但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和汪雨微分開,汪雨微就好比長在他身上的一顆痣,那種連着血連着肉的痣,有時候看着不是很好看,可有可無的,但要一旦剜去,便是撕心裂肺的傷。
葬禮結束,秦稍端正要回去,江一輝讓秦稍端先走,他說想出去走走透口氣。
秦稍端多少能猜出江一輝心裡所想,他說:“有的時候錯一步,便是無法挽回,你看剛子,怕是一時半會走不出這傷痛吧!”
江一輝低着頭,問:“稍端,如果你家人當初反對你娶嫂子,你會怎麼做?”
秦稍端一想到尹隨心,勾起脣角笑了,“如果我家人真反對,我還是會娶她,畢竟要和她過一輩子的人,是我!”
“可是,如果秦伯父,秦伯母拿秦家繼承人來要挾你呢?”
秦稍端蹙了蹙眉,“一輝,這就是你猶豫不定的原因?”
江一輝漲紅着臉,沒有說話。
秦稍端說:“我從來沒有想過從我家裡得到什麼。”
江一輝自嘲的笑了笑,“是啊,秦商就是你一手創立起來的,沒有秦家,你依舊過得很好,可是我呢?我有什麼?除了‘魅心’,我一無所有,說起來,‘魅心’也是你的,你投資的,我只是幫忙打理而已,我無法想象,沒有了江家,我還剩下什麼?”
秦稍端不贊同的看向江一輝,“輝子,如果你這樣想,我還真無話可說,奉勸你一句,要做一個真正的男人,首先就得自立!說句不好聽的,萬一哪天江家沒落了呢?這個世上的事,誰說的清楚呢,就像剛子,他哪裡料得到他的未婚妻說沒就沒了呢。”
秦稍端說完,未等江一輝回話,便大步的往外走去。
江一輝站在原地,捏着拳頭,久久都沒有動一下。
接下來的日子,江一輝就像從汪雨微的生活裡消失了,一直未出現。
汪雨微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蠢。
一味的等待,等待他回來找自己,電話不敢打短信不敢發,只怕干擾了他的決定,可是,結果呢?卻是什麼也沒等來。
江一輝果真像他媽媽陸美宣說的那樣,再也不來找自己了。
汪雨微其實不怕等,但她卻怕這麼毫無期望無限期的一直等下去,最後終於忍不住,拿出手機撥通江一輝的電話。
就算要分手,也得見面親口說清楚,這麼不明不白、不明不楚的算怎麼回事啊?
汪雨微打定主意,今天江一輝要不說清楚,她就和他沒完!
可是,江一輝的電話卻一直顯示無人接聽的狀態。
汪雨微不放棄,一直打,一次沒人接就打第二次,第二次沒人接再打第三次,一直沒人接她就一直打,打到手機都快沒電了,才終於打通。
江一輝剛在那頭說了聲,“雨微……”
汪雨微便在這頭衝着手機咆哮,“江一輝,你他媽的死哪去了?做縮頭烏龜做夠了嗎?不管你有沒有做夠你今天都給老孃滾出來,別和我說什麼狗屁暫時的不要見面,也別說什麼就這樣吧?這樣是哪樣啊?我告訴你,你再這樣下去,就沒暫時了,你今天要不出來,以後就永遠別出現了。”
兩人約在了那個晨跑經常經過的小公園見面,汪雨微氣呼呼的走到那兒,她都想好了,見了面先給江一輝一巴掌,讓他當縮頭烏龜,讓他拋下自己,讓他傷自己的心。
初秋的下午,天氣還挺好,太陽照在金黃的樹葉上,偶爾吹來絲絲涼風,讓人感覺很是愜意。
汪雨微到的時候遠遠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坐在石凳上,等走近了,看清了,汪雨微的心,也就軟了。
纔不過一個月不見,面色憔悴神情落寞的江一輝讓她下不去手。
站在那人幾步遠的地方,她喚了聲:“一輝。”
江一輝擡起頭,曾經光彩熠熠的眸子黯淡了許多,“雨微,你來了。”
江一輝身上的外套是汪雨微花了兩個月薪水咬牙買的,試穿的時候非常合身像是量身訂做的一般,可現在穿在身上,卻顯得大了許多。
江一輝瘦了。
他過的真的不好,很不好。
真的就像那張照片上一樣,不比自己好到哪去。
一時間,汪雨微所有的怨所有的怒所有的委屈都消失了,只剩下滿滿的對江一輝的疼惜,她慢慢走近江一輝的身邊,開口問:“一輝,你,怎麼瘦這麼多。”
江一輝伸出手撫上汪雨微的臉,而後摟住她,“雨微,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就是挺想你的。”
不似平日大咧咧的口吻,真誠的言語裡帶着濃濃的心酸,汪雨微的心疼的更厲害了,她伸出手輕輕撫上江一輝的後背。
“想我就回來吧,一輝,別一個人撐着,讓我陪着你,我們一起面對,好不好?”
江一輝把頭靠在汪雨微的肩膀上,暖暖的陽光照得人睜不開眼,他把鼻子埋進她的脖頸間,用力汲取他熟悉的味道。
直到現在,江一輝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才覺得自己是完整的。
江一輝說:“雨微,你相不相信我?!”
汪雨微擡起眼,問:“什麼意思?”
江一輝說:“如果信我,再等我一段時間。”
信,信嗎?如何去信?
等,又是等!等到何時纔是個頭。
她怕呀,怕又是一段不知終點的等待。
可是即使如此,汪雨微還是選擇再去相信他一次,她不知道,現在,自己除了相信江一輝,還能做什麼?
汪雨微目不轉睛的注視着江一輝的雙眼,一字一頓的開口:“一輝,我可以等你,等多久都行,可你能告訴我爲什麼而等嗎?我的等,又是值得的嗎?”
等一個結果,等一個你親口說出要和我在一起,哪怕你家人阻止都要在一起的結果。
其實還有一條路,那就是分手,可是汪雨微不願意,她愛江一輝,毋庸置疑。她不要分手,所以這條路暫且被她忽略不計了。
其實汪雨微知道,江一輝承受的壓力比她大,畢竟現實擺在那,家庭、地位、金錢,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這是場賭博,還是場風險特別大的賭博。
她心裡其實挺拿不定江一輝會如何去選擇,就像江一輝的媽媽說的那樣,江一輝現在也許只是在玩,等玩夠了自然就會回去,按照他們家給他指定的道路走,娶妻生子,然後,就沒有汪雨微什麼事了。
想到這,汪雨微緊緊的抓住江一輝的手,像是怕他下一秒就會消失一般,“一輝,你告訴我,你是愛我的,對不對?那麼請你,請你明明白白的告訴我,你要做什麼,怎麼去做,全都告訴我,別讓我像個傻瓜一樣,毫無期限的一直等下去,你不打電話,也不發短信,這樣的等,我不知道有什麼意義!我只知道,再這樣下去,我會瘋的,真的會瘋!我不願意生活在沒有你的世界裡,太孤單,太可怕了!”
說完,汪雨微雙眼一紅,但她的目光毫不退縮,仍舊那樣定定的看着江一輝,彷彿要穿透衣服和身體,直直的看到他的心裡面去。
江一輝說:“雨微,你回去吧,再等我一段時間,到時候,我會去找你!”
汪雨微猛的睜大雙眼,拼命搖頭,“不,一輝,我不要這個答案,我,我……”
江一輝有些不耐煩了,他皺了皺眉,“好了,你別再問了,按照我說的去做就可以了。”
汪雨微卻不依,“那你告訴我,你準備怎麼做?”
江一輝頓了頓,“我不知道,但我在這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我不會放棄和你在一起,絕對不會!”
汪雨微不可置信的睜大雙眼,瞬間,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往下掉,她抱緊江一輝,喜極而泣道:“我就知道,一輝,我就知道你還愛着我,我就知道你不會扔下我不管,我就知道,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
江一輝拍了拍汪雨微的後背,“好了好了,哭什麼哭?煩不煩啊你,眼淚不要錢也不用這麼往外噴啊,我射精都沒你這麼快!說來就來!”
一番話又將汪雨微逗笑了,她伸出手輕輕錘了錘江一輝的胸口,“我,我這不是高興的麼!”
江一輝無奈道:“反正我今天說什麼你都得哭一下是吧?”
汪雨微擦了擦眼淚,“你都不知道我這些天是怎麼過的。”
江一輝將下巴抵在汪雨微的頭頂上,“我知道,我也不好過。煩的要命!”
“你煩可以來找我啊,我又不是不讓你進門!”
江一輝嘆了口氣,搖搖頭,“暫時不行。”想了想,開口:“雨微,你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我這邊還有些事要慢慢處理,我們暫時還不能見面,也不能打電話,你記住,不要打電話給我,打我也不會接,反正,那個,等到那個時機成熟了,我再來找你吧。”
汪雨微腦袋轟的一下,剛纔的喜悅全都坍塌,江一輝近乎敷衍打發的態度徹底激怒了汪雨微。
她大力推開江一輝,“江一輝,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給我說清楚!時機成熟又是什麼時候?萬一,一直不成熟呢!”
江一輝被汪雨微推的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忍住怒氣,明顯的不想再多說,他擡起頭四處看了看,“雨微,你別鬧了,如果你還想和我在一起,你就聽我的,得耐得住寂寞,知道嗎?”說完,也不等汪雨微回覆,江一輝就轉身離開,“我先走了,你記住我說的話!”
汪雨微不可置信的看着江一輝不帶任何留戀、漸行漸遠的背影,氣的大吼一聲追上去,“姓江的,我操你媽,你就是在耍我!”
汪雨微不要這樣不明不白的結果,也不要再做個一無所知的傻瓜。
先拿好話哄着她,然後就這樣拋下她?
汪雨微伸出手抓着江一輝胳膊,怒氣衝衝的說:“姓江的,你今天把話說清楚了。什麼叫不放棄,什麼叫會去找我。江一輝,我不是三歲小孩,沒那麼好騙。你這分明就是要甩了我,拿話堵我的嘴,你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欺騙我玩弄我的感情?你還是不是個男人?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和秦總裁,同樣是男人,還是朋友,爲什麼差別這麼大,秦總裁爲了隨心什麼都可以做,他可以帶隨心回家見父母,宣告全世界他要娶隨心,隨心不做家務活他全部包了。而你呢?你沒有帶我見過你的父母,沒有說過要娶我,甚至因爲你父母看不上我而讓我打掉了我們的孩子,那是我倆的孩子啊,是我們的骨肉,你怎麼忍的下去心?你知道我墮胎那段時間天天晚上做噩夢嗎?老是夢到有小孩在我耳邊哭,那段時間,我甚至沒有睡一個安穩覺,而你呢?你怕是早就不記得有過那個孩子了吧?”
江一輝越聽到後面臉色越發的陰沉,“汪雨微,你鬧什麼?你夠了沒有?”
汪雨微倔強的擡起頭,“我鬧?我爲什麼鬧你不知道原因嗎?你今天必須給我說清楚,你到底是什麼意思?說吧,你是要上刀山還是下油鍋,我汪雨微都奉陪到底。”
江一輝本來脾氣就不好,這下徹底被汪雨微惹怒了,“汪雨微,你給我讓開!我要走了!”
汪雨微揚高下巴,“我偏不讓!”
江一輝額頭上青筋爆出,瞳孔放大,似乎已經憤怒到了極點,但他握緊了雙拳,極力忍耐着自己的怒氣,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冷哼,繞着汪雨微走開。
汪雨微氣的咬緊雙脣,轉過身朝着江一輝的屁股毫不客氣的踹了一腳,“去死吧你!”
江一輝向前連撲了好幾步,最後沒站穩,摔了個狗吃屎,那樣子要多狼狽有多狼狽。撲哧着站起身,吐出嘴裡的泥巴,擡起頭怒視着汪雨微,從牙齒縫裡擠出三個字,“汪雨微!”
“幹嘛?”
“你活膩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