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A4紙上許多處地方被常珵做了筆記,黑色的圓圈標記在本就灰黑的紙面上並不顯眼,但有一處地方,是用紅筆勾出來的,很顯眼。
“畢竟我們是有組織的人”
除了紅圈,“組織”兩個字下面還有幾道重筆劃出的橫線。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常珵猜測或許是個聊天羣,可是,他早就看過郝思家的QQ,QQ羣倒是有幾個,但大都是學生時代的班級羣,人數衆多,十人以下的聊天羣,只有一個大學宿舍羣,幾個女孩關係一般,沒有一個人來參加她的葬禮,雖然,她們大都留在了江城讀研或工作,過來一趟並不難。
等見到魏雪思,他要問清楚。
魏雪思說的沒錯,他們使用的是同一部單反相機,相機編號對得上。
信上所有列出的數字,都被常珵標記出來,關於魏雪思提到的快門次數,他也查了查,結果是,他得到的那兩張照片的快門次數分別是五萬次和六萬次。
也就是說,截止到2013年6月28日,相機的快門使用次數和2018年7月1日是相同的。
這一點本該很不好理解,但常珵卻很快找到了解釋,得益於在“慢快門”裡被人調侃缺少江湖經驗的經歷,他猜測,魏雪思大概是被人騙了,她手裡的單反相機快門數是被人洗過,清零過的。
或許,正是因爲這個清洗環節,讓相機能以每萬次快門爲單位,交換過去和未來的數據。
想明白這一點,常珵很高興,但現下的難題是,魏雪思在信上給他支的招不再好使,他不能再裝成魏雪思哥哥的同事了。
這個冰要怎麼破呢?
顯然,魏雪思對他的身份心存疑慮,很警惕,她半天不接話,說不定就是在等着逮住他的紕漏,謊,大概不能編了,但問題是,真話聽起來比謊話還假。
突然,常珵有了主意,他把電腦屏幕上顯示的照片放大,一筆一劃地在紙上寫下了“魏雪思”的名字,然後對比照片,在“雪”字的下半部分、“彐”的部分做修飾,他把中間的一橫加長了,在向右伸出去的橫線的末尾畫了一朵太陽花。
然後,他把名字拍下來發給魏雪思,緊接着,又發了一條語音:
“魏雪思,記得嗎?半坡欒樹樹幹上,你的名字,長這樣。”
照着電腦屏幕上顯示的秀麗的行草字,常珵一字不差地讀出來,他想,既然這句話對魏雪思來說是暗號,索性就拿來用一下,說不定能勾起她的好奇。
果然,半分鐘後,魏雪思發來三個表情,驚訝、困惑、暈,又隔了半分鐘,她回覆消息,說:
“明天上午十點,泰興百貨斜對面的藍夢咖啡見。”
第二天早上六點,常珵被生物鐘喚醒,這一覺,他睡得不錯,醒來後,沒有疲勞感。他現在不大長跑,更偏愛徒手健身,俯臥撐、倒立撐、引體向上……每天早上根據狀態和實際條件選做幾組,喚醒身體,感覺到精神清明就夠了。
上午十點,他本來是有工作的,授課內容很簡單,帶10個4到6歲的小朋友在全是軟墊的訓練廳投軟球、推箱子,做青蛙跳和小狗爬……昨天是他第一天正式上課,結束後,小朋友把代表“喜歡”的紅色番茄貼紙貼了他滿臉,週末、暑假是這一類培訓中心最忙的時候,請假是請不了的,只能內部協調,有一個同爲兼職生的校友幫了他的忙。
藍夢咖啡的招牌是顆大大的檸檬,門店不大,沒幾張桌子,也沒幾個客人,但從常珵進來的那一刻起,兩個男店員就在忙,忙得擡不起頭,操作檯上擺放的外賣杯足有三十個,店裡咖啡香混合着爽冽的檸檬味,清新怡人的香氣與這個悶熱的夏天很般配。
常珵點了兩杯招牌冰檸咖,坐在店裡等待,與約定的時間還差十分鐘,他把相機包放在桌上,卸下揹包,取出裝在透明文件夾裡的彩色打印照片,耳朵裡聽到一陣喧囂的機車轟鳴,但他沒有擡頭,此時此刻,什麼都不能攪擾他再一次“聆聽”來自未來的“聲音”。
三分鐘後,一隻白皙的蜷起指頭的手輕輕在他面前的桌上叩了兩下,常珵擡起頭,正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她也在端詳他,臉上的表情很豐富。
面料輕薄的深色短T恤勾勒出她漂亮的身體曲線,工裝長褲增添了她的颯爽氣,她的臉孔看起來像化過妝,又好像沒化過,長長的頭髮束起高馬尾,整個人看起來很亮眼,注意到她的另一隻手還戴着半指摩托手套,常珵才反應過來,剛剛聽到的劃窗而過的機車聲是誰帶來的。
“你好,”常珵站起來打招呼,說,“我是……”
“你好,”魏雪思點點頭,指了指面前的咖啡,她說,“謝了。”
她的視線落在他放在咖啡桌上的相機包上,然後坐下來,禮貌但不帶感情地給了他一個微笑。
連自我介紹都不聽嗎?常珵尷尬地坐下,他想起魏雪思在信上的自述,有個性,一眼就能看到,不好相處,似乎能嗅到一點味道,但狀態不好……不知該如何評判,他覺得她的狀態很好,渾身氣場全開,配得起一切積極熱烈的形容詞。
“你跟我想得不一樣,要不是看到桌上放了兩杯咖啡,我猜不到是你,”魏雪思喝了一口咖啡,脫了手上的手套,與另一隻一齊放在身側的板凳上,她說,“你幾歲?不會還是學生吧?”
“我是南體的,今年讀大一。”常珵一邊說,一邊從揹包裡,把學生證翻出來遞過去。
她顯然是被這個舉動震驚了,眼珠子骨碌轉了一圈,但仍舊將學生證接過來,煞有介事地眯起眼睛打量,遞還學生證時,她瞥見桌上的文件,問:“這是什麼?你拍的照片?能看看嗎?”
一邊問,魏雪思的手一邊就朝照片伸過去,但常珵按住照片,沒讓她拿。
“sorry。”魏雪思以爲自己冒犯了常珵,立刻把手收了回去。
常珵盯住她,UU看書 www.uukanshu.net 認真地說:“不是不給你看,其實,今天,我就是來給你送照片的。”
“給我送照片?”
“嗯。”
“哦!”魏雪思恍然大悟,從坐下到現在,她第一次卸下防備,語調輕鬆地說,“是合影嗎?你來給我送放大片?對哦,你是郝思家的朋友,她怎麼樣?還好吧?”
聽到這話,常珵的目光黯淡下去,他垂下眼皮,緩上半口氣,才又擡起眼皮,嚴肅地說:“接下來,我說的話,會讓你覺得匪夷所思,你已經看過我的學生證了,我不是騙子,而且,在大庭廣衆之下,我也不會做出什麼奇怪的事情來,所以,請你剋制一下,耐心聽我說完……這張照片是你讓我來給你送的……”
魏雪思一邊聽,一邊抱住胳膊,隨着常珵的話,她身上那股好不容易到來的鬆弛,又褪去了。
來赴約時,她在心裡對這個人有預設,一個不知道在哪裡注意到她,找藉口想要認識她,大約是個油嘴滑舌、沒有正形的輕浮男吧,她沒想到他本人竟然是出乎意料的清爽。
剛剛他給她遞學生證的一剎那,魏雪思甚至唸叨了兩聲“罪過”,爲自己過重的防備心感到羞愧。
可是,現在,她又不這麼覺得了。
酷颯的外表下,她活潑的內在正在激烈吐槽:老了,老了,真是老了,年輕人的套路都是這種風格了?說什麼胡話,打聽過了嗎?本人無任何不良嗜好,不喝酒、不泡吧、不搓麻,不撩漢……說我叫的你……呵……小朋友,你說我媽叫的你都比這個靠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