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八克拉,淨度堪稱完美。詹俊臣火眼金睛,一掃已知價值幾何,“丁維恩可算誠意十足。”
美若把玩指間的戒指。
“確定嫁他?”
她點頭。
“我收藏有一顆八克拉藍鑽,已有十年。”他低沉的聲音含有魅惑的味道,“美若。”
她笑:“不要做無用功誘惑我。” Wωω¤ тTk án¤ co
詹俊臣莞爾,起身伸出手來,“我們去用晚餐。告訴我,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婚禮。”
“簡單的就好。”
他們在肯辛頓屋頂花園餐廳用飯,美若小口品嚐魚子醬啫喱,上面覆一層椰菜果凍。她動作小心,儘量不破壞灰黑色與鮮綠的層次感。
詹俊臣欣賞她貓一般滿足的表情,失笑道:“美若,你吃着五百磅一盎司的博雷戈魚子醬,有什麼資格談簡單?”
“我只是沾光,畢竟十一道菜的大餐機會少有。等畢業典禮結束,和維恩公證後,要找工作要回倫敦,三百磅週薪的起薪只能應付基本生活。”
“丁維恩怎麼說?總不能婚後住在你肯辛頓那間小公寓。”
“這實在無奈,我是希望能兩人生活,但他需要護理和傭人。將來怎麼安排,他正在和丁爺爺討論。”
“那你打算和我討論什麼?”
“我希望你做女方的主婚人。”
“要我牽着你的手,帶你走向丁維恩,將你交給他?”他停頓數秒,眼見美若臉上浮起明顯的失望,詹俊臣綻開笑容,“好吧,雖然很挑戰我的承受力。”
美若鬆一口氣,“謝謝你,沒有附帶條件。不然我要轉而請求導師。”
“我們是家人。詹家人。”
“我會記得這個。但是,小舅,即使結婚,我和維恩都不可能涉足丁家的生意。假如你想把生意觸角通過丁家伸及香港,我和維恩不是好選擇。”
“你想太多了,我沒有利用女人美色的習慣。女人的心,一旦沾染了功利世俗,就像一顆有裂紋的藍鑽,顏色再稀有也毫無價值。”
美若停下刀叉。
他的目光徘徊在她脣上,“這個樣子的你最美麗,眼裡像有萬千話語……”低迴婉轉的,最後凝爲一聲輕嘆。
詹俊臣在車上握住美若的手,美若想掙脫,隨即任由他握住,十指交錯。
他垂下眼,道:“像那一次度假的感覺,你一隻手被我牽着,一隻手扶着帽子,涼鞋上沾了葡萄園的泥土,風捲了裙襬,裹在我腿上。”
“阿媽曾說,求人時身段要軟。”美若舉起他的手,“你看,我多功利世俗。”
他嗤一聲,放開她。“丁維恩對你來說,就那麼重要?”
美若點頭。
“不用擔心,丁家想由航運發展到陸地,需要大筆融資,銀行也不可能關門不做生意,這種互利關係短期內不會改變。你是詹家人,丁家不會愚蠢到拒絕你。相反,該考慮的是,你簡單婚禮的要求未必能實現。丁家是個大家族。”
丁維恩反饋來的消息果真如此,丁家爺爺的意見是婚禮或是訂婚禮,總要有一個形式廣而告之親戚。越洋電話中,維恩父母道完恭喜,也是如此提議。
美若苦笑。
丁維恩蹲在她面前,吻她放在膝頭的手掌。“不要怕,有我有丁家,他不敢妄動。”
“這些年過去,他應該不會如何。只是維恩,我不喜歡香港,我不願回去。”
“我們只回去擺一場訂婚酒,悄悄來去,婚禮還是按照你的心意,在牛津的教堂,請親朋來觀禮。這樣可好?”
美若扶額。“我還打算打電話給七姑,讓她帶小美過來。這樣看,電話也不用打了。”
詹小美七歲,就讀拔萃女書院小學部二年級,成績常年徘徊在B加與B減之間。她人如其名,不甚出挑,和同學和平相處,有三五知己。
她鍾愛唐老鴨裡的布魯托和丁丁歷險記裡的阿道克船長,密斯們她獨喜密斯朱。爲了密斯朱被人取了個花名“波板糖”,她曾經把同學的頭髮抓下一縷,爲此記大過。
密斯朱去年嫁人,她爲此情緒低落很久,但是爹哋並不在意。好吧,長大了一歲,詹小美已經懂得什麼是愛情。爹哋不會因爲家裡經營西點鋪的密斯朱一身忌廉蛋糕的香氣,而愛上她。
愛情真殘酷。
這日平安叔開車來接她下學,詹小美略略失望。
“雷爺在槍會,叫我接你過去,今晚尾牙啊,小美。”
“寒假沒有休息,還要補習,最後一日爹哋也不來接我。”她嘟嘴抱怨。
“誰叫你功課不用心?阿若從來都不……”
“我開始討厭我家姐,人人愛她,同我講她功課有多好,讀書多犀利,我一世也比不上。”詹小美說罷低頭看平安,“平安叔,你可有愛上她?”
“這話千萬不要被你阿嬸聽見,我沒覺好睡的。”
“那就是有了?”
何平安尷尬。“阿若是好女子,我配不上她,從來不敢想。”
“啊,平安叔羞澀。”
“你才幾歲大?怎麼和阿若一般,精靈古怪。這些話誰教你的?”
“哪用人教。電視上男男女女,愛來愛去,見得多了。”
何平安搖頭。“你們這一代……”
“平安叔,我們去槍會吧。吃飯還早,我們接爹哋一起去。”
射擊會草坪上,靳正雷戴墨鏡,黑手套,氣步槍抵在肩胛骨。自動拋碟機一左一右發射碟靶,他運槍,瞄準,擊射,半空蹦蹦兩聲,兩朵彩色粉末洋洋灑灑飄落。
“我爹哋真帥是不是?”詹小美讚歎。
何平安點頭。
“帶她來這裡做什麼?”靳正雷取了耳罩。
“我不喜歡在酒樓等你。那堆鶯鶯燕燕,見到靳老闆,好似綠頭烏蠅遇見屎,no,見着蜜。我一晚沒機會和你說一句。”
靳正雷揮手,讓她坐。自己重新帶上耳機,向前方管拋碟機的小子打個手勢,繼續燒槍。
“平安叔,你不玩?”
“氣槍沒意思。”
蹦蹦蹦的聲音響起,開槍的人似在發泄憤怒。小美托腮,悄聲問:“我爹哋爲何不開心?今晚不知挑揀什麼型號的女友?”
何平安屈指給她個爆慄,“尊敬長輩,老師怎樣教你的?”
“平安叔,不如你教我吧,燒槍好像很帥氣的樣子。”
槍聲的間隙,靳正雷聽見這話,託在肩胛骨的步槍不覺放低。
曾有一人,問他:“我玩過契爺的維森轉輪,這把也是一樣?”眼睛大大,滿是興奮。
他一時意興闌珊,將氣步槍丟給身邊人,取了手套摘下墨鏡,對小美道:“女孩子家,玩什麼槍。去吃飯。”
輝煌影業公司的尾牙很是熱鬧,門口無數記者守候,報紙週刊常見的明星監製導演,聚滿一間酒樓。靳正雷左右一姝,連何平安也不停有美勸酒。詹小美自覺地坐在角落,躲避她舅父。
匆匆吃完晚飯,她叫靳正雷的手下送她回家。
七姑在廚房,守着一煲湯和小電視。見她回來,問:“怎麼這麼早?剛巧,七姑煲好蟲草,小小姐,最近咳得厲害,多喝兩碗。”
“我在酒樓喝過啦。”
“放了味精的,怎比得上自家廚房?”
小美不再多說,乖乖聽話。
七姑看她喝湯,笑眯眯的。
“七姑,爲什麼這樣開心?”
七姑搖頭,掩飾道:“快過年了,當然開心。”
“七姑你騙我,笑得那樣奸險,一定有陰謀。”
七姑左右望望,壓低聲音道:“小美,你家姐回來了。”
這晚,詹小美難以入眠。
阿媽早逝,舅父混賬她不願理,只得一個父親。
她常把阿道夫船長想象成父親,一樣很高大,粗粗的鬍子,嗓音響亮。可是阿道夫船長雖然粗魯,但很溫柔很有愛心,而父親,冷冰陰鬱,總有股生人勿進的味道,偶爾和她說話,心思總不在她身上,像神魂飄去老遠。
她對家姐印象模糊。雖則七姑常講小時家姐是怎樣痛惜她,可一去那麼遠,多年不歸家。說家姐愛她,詹小美才不相信。
可爲什麼聽說家姐回了香港,她這樣雀躍呢?
興奮裡夾雜着憤怒,爲什麼不回家,爲什麼不來看她?
詹小美聽見連續的車聲,伏在露臺欄杆上俯瞰。夜色裡一羣人下車,父親進門。她聽見他的手下告辭遠去,接着傳來上樓的足音。
“爹哋。”
“還不睡?”
“睡不着,我有話想說。”
“等等,我洗澡。”
片刻後,靳正雷換了套衣服出來,向她招手,“天冷,露臺風大,進來。”
“你今晚沒有節目?”小美坐進沙發。
他搖頭,點菸。
以往他們間沒有多少父女親情,更像是朋友,偶爾他會告訴她小時候一些趣聞,或者聽她講講身邊事。
看得出他心情不佳。小美沉默。
“有事?”
“舅父……舅父最近好不好?”
靳正雷揚眉:“笑棠?他怎會不好?你怎麼想起問這個?”
她痛恨舅父,無來由的厭惡,或許因爲他的油頭,他說話的表情,他的笑。她理所當然地想,家姐一定和她一樣。
“是不是舅父太令人討厭,所以家姐不回家。她明明回了香港,爲什麼不回家?不來看我?”
手中的煙顫抖,終於還是沒有執穩,跌路在褲腿上,滾下地板。
靳正雷幾乎無法開口,心與胃同時緊抽,無法遏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