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散亂的生薑,賣家是用一塊大荷葉包起來的,再用兩根禾杆子三兩下就扎得整整齊齊,還帶上一個拱型的提手。雲娘想着這個法子很實用,很想讓賣家教一下,但一想起家裡還有病人要照顧,頓時又沒了心思,唯有作罷。
賣豆腐的,更像是變戲法一下,三兩下就用幹荷葉折了個方方正正,剛好容納一大塊豆腐的小盒子來,十分迅速稔熟地用禾杆打了包,遞給雲娘。賣肉的更簡單,只須禾杆子一紮就好,同樣是留了個把手可以提。賣豆的則送了她一個小竹揹簍。雲娘揹着小揹簍,手提着一大堆東西,一步一個泥坑地走回家去。
回到家,雲娘把藥交給李老漢,讓他幫忙熬了藥給李大牛喝。
雲娘換好乾淨的衣服後,走到廚房,把瘦肉剁碎,熬成瘦肉粥,盛了一碗喂李大牛喝下,再喂他喝藥。到了半夜,李大牛的燒終於退了下去。
雲娘心頭一鬆,終於找個角落鋪好鋪蓋沉沉地睡了下來。一覺醒來,雲娘趕緊去摸李大牛的頭,溫度還正常。可是到了下午,李大牛又燒起來了。又一劑藥喝下去,燒又是很快就退了,但到了半夜又燒了下來,並且雲娘發現他身上的傷口有發炎的症狀。雲娘在廚房用炭火溫着熱水,不時換些新的來給李大牛敷頭。
雲娘一宿沒睡,天一亮便好戴着斗笠和蓑衣,拎着小挎籃子出去田間找退燒和消炎的草藥去。雲娘拔了一些家鄉留傳下來的治感冒和消炎草藥,準備燒成藥水給李大牛洗澡退燒和消炎。雲娘在村子附近轉了好幾個圈,好不容易纔在小河的下游找到一棵歪脖子大柳樹,連忙欣喜若狂地扒了一大塊柳樹皮。這可是個好寶貝。路過竹林的時候,忽然想起竹心也有退燒的作用,順便拔了點竹心,打算一起燉點湯給李大牛喝。
回到家,李老漢已經燒好白粥了。雲娘燒好草藥洗澡水,讓李老漢幫李大龍燙洗。沒辦法,沒有錢請大夫,也只有死馬當成活馬醫了。這麼一點東西,也應該吃不死人吧。
雲娘又去地裡拔了點蔥來炒豆腐。雲娘發現不少苗苗已經長起來了,又粗又壯,可惜也有部分沒能成活,已經萎成一團了,包括了那棵貴重的香瓜。幸虧,西瓜成活了,不然雲娘真是心疼得要死了。
匆匆吃了晚飯,雲娘洗過澡回到房裡,先喂李大龍喝下白粥,再剪了一小塊柳樹皮加上二十來條竹心一起熬了湯水喂李大牛喝下。最後剪了一塊柳樹皮,剁碎了用布條固定敷在他的額頭上。
雲娘忽然覺得脖子一陣痠痛,下意識地坐了起來揉了揉,身上蓋着的被子滑落下來。雲娘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竟趴在牀頭睡着了,身上蓋着一張被子,大概是李大牛看見自己睡着了,悄悄給自己披上的吧?雲娘嘴角微揚,看了一眼李大牛,他還在熟睡。雲娘伸手摸了摸李大牛的頭,燒終於退下去了。
雨一直下個不停,沒完沒了,雲娘每天疲於給李大牛找草藥。功夫不負有心人,李大牛的傷漸漸好了起來,雨也終於停了下來。望着屋外明亮的天,雲孃的心終於開始放晴。
院子種的通菜和地瓜葉已經可以採摘了。雲娘滿心歡喜地端來小盆子摘通菜。通菜要摘到頭,新萌的通菜纔會長得又好嫩。靠近頭的部分,直接掐出來,種在地裡,剛好又補上沒成活苗苗的空缺。
雲娘正在摘着菜,忽然聽見有人在院外叫她的名字,擡頭一看,竟然是嬌杏,她在招手讓自己出去。雲娘四周望了望,沒見到春明,於是十分疑惑地走了出去:“嬌杏,有什麼事嗎?”
嬌杏着急地說道:“雲娘,月娘明天就要嫁人了,你怎麼竟像沒事一樣,連去都不去看一眼?”
月娘訂親,雲娘是知道的,但沒理由這麼快要嫁過去呀。雲娘覺得不可置信:“月娘明天嫁人?怎麼沒人來告訴我?”
嬌杏一臉責怪:“果真是嫁了人,連妹妹也忘記了。住了這麼近,平時也不回去看看,難道妹妹要嫁人了也不知道!”
李大牛這一折騰,竟一晃過了十幾天了。自己已十幾天已見過月娘了,奇怪的是她也沒來找過自己。雲娘十分歉然:“大牛哥這些天反反覆覆地發燒,我忙得分不清東西南北了,也沒空回孃家。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嫁得這麼急?”
嬌杏有點不相信:“你當真不知道?”
雲娘搖了搖頭:“我真的是不知道。”
嬌杏嘆了一口氣,細細說來:“春天雨水多,你娘不想幹養着月娘,於是定下了明天的日子,將月娘嫁出去。開始青山哥找月娘私奔,月娘卻不肯,後來不知怎麼露了風聲,月娘就被關在家裡不準出來了。青山哥說月娘只告訴過你,還以爲是你告的密呢,說你心中有愧,月娘要嫁人了還不敢去看一眼。”
雲娘有點氣惱,原來月娘早有心上人了,卻一直沒有告訴自己!背後講我壞話,卻不敢當面找我對質,看來這個男人也好不到哪裡去!明天就要嫁人了,看來得馬上去孃家一趟,看看情況如何。雲娘心急如焚地對嬌杏說道:“嬌杏,我現在就回孃家看看去。”
嬌杏看着雲娘由惱到急,方纔相信雲娘是不知情,於是點點頭:“好,你趕緊去看看。我就說嘛,雲娘不是那種人,青山哥偏不信。”
雲娘笑着朝嬌杏點了點頭,將菜放下來,用衣襟擦乾雙手,一路小跑着回孃家去。
董老漢正坐在門口抽着旱菸,見雲娘兩手空空而來,當即有點不悅:“你還有臉回孃家?”
雲娘陪着笑臉:“爹,這段時間下雨,既不能打漁也不能打獵,大牛哥又在發燒,所以我一直沒得空回來,也沒幫襯到家裡,你不是因爲這樣怪我吧?”
董老漢擡頭望了雲娘一眼:“月娘私奔的事,不是你搞的鬼?”
雲娘一聽,立馬把頭搖得像拔浪鼓:“我聽都沒聽過,如果是我搞的鬼,我哪敢來啊。是誰把這屎盆子扣在我頭上的啊?”
容氏一聽,尷尬的“咳”了一聲,董老漢隨即埋頭不語。
雲娘乾笑了一下,又繼續說道:“潘公子的家世那麼好,我都替月娘感到滿意,我怎麼還會勸掇她去私奔呢!肯定是有人亂給我扣屎盆子,離間我們父女感情!”
董老漢嗆了一下,隨即回過頭來用手指了指身後一間房,說道:“月娘在裡面,你進去見她一面吧。”
雲娘溫順地應聲:“哎。”
雲娘推開房門走了進去,月娘正坐在牀上俯首哭泣。
雲娘走到牀邊,輕嘆一口氣:“唉,你這個傻妹妹啊,什麼事都悶在心裡自己扛着,到底是苦了誰呢?”
月娘聞聲知道是雲娘來了,爬到牀邊,摟着雲娘放聲大哭起來。雲娘輕撫着她的頭,柔聲道:“好好哭出吧,心裡會好受一些。”
待月娘哭累了,由嚎啕大哭轉爲抽泣,雲娘方纔問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也沒見你來找過我?”
月娘擡起朦朧的淚眼望着雲娘:“起初他要我一起私奔,我很害怕,去找過你,但你不在家。後來……”月娘又放聲哭了起來。雲娘只是依舊輕輕撫着她的頭,也不說話。
月娘又抽噎了一會兒,十分堅定地對雲娘,包括門外偷聽的爹孃大聲說了一句話:“姐姐,我是願意嫁過去的。”
雲娘將月娘摟入懷中,輕輕撫摸着她蓬亂的頭髮,悄聲問道:“要不要跟他走,要,我就幫你逃!”雲娘飛快地思索着解決的辦法。花錢買通神婆挑撥離間?已經到了最後關頭,時間來不及了。找上青山半路劫親?迎娶之方人多勢衆,兩個人是鐵定打不過的。那最好的時機就是現在,放把火把屋給燒了,有人攔就一腳踹了,姐妹倆逃到山上去,還真不信活不下來!
月娘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回答雲孃的話:“我不想當流民,更不想自己的孩子當流民!我真的是心甘情願嫁過去的!你,幫我勸勸他罷!”
雲娘望着月娘,她那堅定的表情,更像是認命。雲娘嘆息了一聲:“你再好好想一想,姐姐明早再來看你。”月娘呀,你真要想清楚了,後悔得越早,事情越好解決。要是她到最後一刻才改變主意,自己就替她嫁過去!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找到青山,商量接應之法。
傍晚嬌娘和容氏送繡品去鎮上的繡莊。
嬌娘走得甚慢,容氏有些着急了,連忙催促道:“嬌娘,走快點兒,我們還要趕回家做飯呢!”
嬌娘聽了,沉積在心中已久的鬱氣立即爆發出來,隨即忿忿不平地埋怨道:“做飯本來就是雲孃的事!現在她的事情一件不差地全都落在我頭上了!娘你也真是偏心,有這麼好的人家都不給我留着,偏偏就便宜了那傻呼呼的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