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娘拉不動李大牛, 只好噘着嘴,撿起一顆石頭,在自己種的那棵樹上刻了一朵雲, 接着是一個心型, 再接着畫了一頭牛。刻完之後, 雲娘把石頭一扔, 雙手拍了拍, 賭氣道:“我寫完了,你趕緊寫,不寫我就不理你了。”
李大牛半蹲在小樹前, 躊躇了半晌,終究下不了手, 站了起來, 將石頭扔在一邊, 大步追上雲娘他們。雲娘一直留心李大牛的動靜,見李大牛蹲了下來好一會才又站了起來, 便回過頭來小跑回去,看李大牛究竟有沒有寫。
居然沒寫!雲娘心生失望,板着一張小臉,路過李大牛的時候朝他重重地“哼”了一聲,以表達自己對他的強烈不滿。小夫妻倆在置着氣, 李老漢夫婦乾脆當作沒看見, 含笑不語地快步走在前頭。
於是, 雲娘板着臉走在前頭, 李大牛黑着臉走在後頭。路過許記的時候, 雲娘望見樑寬正在門口迎客,於是展顏一笑, 向他打招呼。樑寬也笑容滿面地與雲娘招手。雲娘沒看見,李大牛的臉更黑了。
過了半日,雲娘發現不對勁了,似乎不是自己不理李大牛,而是李大牛不理自己。雲娘覺得憤憤不平,應該是我生氣,他負責來我面前晃悠,找機會安慰我纔對啊?怎麼竟然反過來了呢?
雲娘故意走到他的面前晃悠,他不是視而不見,就是躲得遠遠的,最後竟躲回房間裡睡覺去了。只是當他睡完覺走了出來,雲娘發現他的臉更臭了。
直至吃晚飯,躺了下來,李大牛都不和雲娘說一句話,雲娘不禁十分鬱悶,自己在這大好日子裡,究竟是做了什麼事,觸到他的逆鱗了?難道是因爲逼他刻字?不至於反應如此過激吧?
雲娘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直至第二天早上,雲娘起牀後,把鋪蓋放回牀上去,整理枕頭的時候才發現,李大牛的枕頭下壓着一本《齊民要術》,打開一看,是印刷版的。難道是因爲這個?
雲娘故意說道:“哇,大牛哥也買了《齊民要術》要送給我。”
大牛聞言愣了一下,神情很不自然地說道:“我這印刷的,哪有人家手抄的有誠意啊!”
雲娘有些不解:“啊?你果真是因爲我也讓別人送了這個當及笄禮而生氣?”
李大牛更是渾身不自在了,背對着雲娘:“我當然不會生氣這個……我哪裡有生氣了,我……我要出去打獵了。”
雲娘望着李大牛的背影,賊賊地笑着,難道是吃醋了?雲娘高聲解釋道:“那是我託嬌杏買的,你的及笄賀禮我很滿意,我收下了啊!”
李大牛聞言,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到門外去,嘴角掛着了一絲笑意。
雲娘坐在銅鏡前梳頭,拿起那支銀釵剛想插進頭髮裡,轉念想到,李大牛正在做玉釵呢,自己還是不插釵子了,這樣他做起來會更有動力更快一些。否則他看見自己有釵子在戴了,興許就不再做給自己了。
李大牛直至走到河邊,肚子餓得咕咕直叫,方纔驚覺自己還沒吃早飯就跑出來了。李大牛正在猶豫着是否要轉回頭去吃個早飯,身來傳來雲孃的聲音:“大牛哥等一等。”
李大牛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一看,雲娘手裡拎着一袋東西,正一路小跑着過來。雲娘氣喘吁吁地將那袋東西塞到李大牛手中,對着他咧嘴笑了笑,又轉身小跑着回家去了。
李大牛打開一看,是個幾個包子和幾個桃子。暖哄哄的熱氣傳入手心,讓李大牛心頭微微一熱。放下半生的轟轟烈烈,前事盡忘,在這裡過完下半輩子小家小我的田園生活,恬淡溫馨,也是不枉此生啊。只是那個傢伙……怎麼老和自己過不去?他到底是想幹什麼?李大牛又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雲娘像往常一樣,送魚乾和蔬菜去許記。這次來接待雲孃的,竟然是樑寬。望着他那笑容可掬的模樣,雲娘心情大好。和樑寬聊了半晌,方纔結了帳回家去。
然而到了中午,李大牛去許記送獵物的時候,接待的卻是方掌櫃。就這樣,風平浪靜地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直至一天,李大牛一直打獵的地方獵物急劇減少。所以李大牛決定讓那片地方休養生息,轉而到三清觀後山碰碰運氣。
於是,在清晨吃過早飯後,李大牛和雲娘一起出發了。樑寬站在門口,望見神色驚訝的李大牛,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雲娘注意到他們見面後那錯愕的表情。這兩個男人,見個面有必要這麼驚訝麼?肯定心裡有鬼!雲娘心裡那條叫“好奇”的小蟲子又出來癢癢了。
雲娘笑道:“我好渴啊,要不我們坐下來好好喝杯水?”
李大牛和樑寬同時一驚,異口同聲說:“不要!”隨即李大牛說:“太陽快出來了,再不上山,獵物們都吃飽回窩裡睡午覺了。”說完,李大牛頭也不回地大步朝山上走去。樑寬則略略頓了一下,勉強想了一個理由:“我急着還要到鎮上一趟,等結完帳,我就要出發了,所以今天不能陪你聊天了。”
雲娘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樑寬卻是像突然間突悟了一般,尷尬之情一掃而空,轉而對雲娘報以淡淡一笑,然後面不改色地讓夥計幫忙將蔬菜和魚乾過稱,然後結帳。雲娘看着樑寬那淡定的笑容,心中慨嘆,又是功虧一簣,沒戲了。
快到晌午,李大牛黑着一張臉,提着幾隻野雞走進許記。方掌櫃先是吩咐店裡的夥計將獵物拿去過稱,然後熱情地邀李大牛坐下喝茶。李大牛喝了口茶,輕描淡寫地說道:“有勞掌櫃請樑管事出來。我有重要事情要與他商量。”
方掌櫃十分客套地笑了一笑,一口回絕道:“我們樑管事有事出去了一趟,不知道什麼時候纔回能來。如果你實在着急,可以坐在這裡等,如果不着急,可以等到明天……”
李大牛眉毛一挑:“方掌櫃您的是貴人事忙,沒注意吧,我剛纔剛見他走回許記,上了樓。”
方掌櫃的笑意頓時僵在了臉上,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上面那位是個小祖宗,輕易不能得罪,樓下這位看起來凶神惡煞的,更加是得罪不起。正在方掌櫃兩難之間,樑寬臉上掛着他那招牌式的笑容,施施然下樓來了。
樑寬把李大牛邀到了位於一個角落裡,四周無人的雅間。待店小二上完茶水,走遠後,李大牛便一把揪起樑寬的領子,沉聲質問:“你這個臭小子到底想幹嘛?我不是警告過你,不能再來打擾我的生活嗎?”
樑寬拼了命掰開李大牛的手:“我哪有幹嘛了,我不是一直和你井水不犯河水嗎?你至於這麼激動嗎?”
李大牛看了看四周,似乎是動靜大一了點,有客人正朝這邊張望。幸好現在是吃飯時間,熱鬧和吵雜把他們的聲音都掩蓋掉了。李大牛方纔坐了下來,支起半個身子逼視端坐在對面樑寬:“那你爲什麼還要回來招惹雲娘?”
樑寬一臉的無辜狀:“我哪裡招惹她了?”
李大牛乾脆把話挑開來講:“哪裡招惹她了?那本《齊民要術》,你不要告訴我不是出自你手的真跡?還有那支銀釵,你不要告訴我,不是你的手筆?”
樑寬面不改色地回視李大牛:“在見到你之前,我早就和雲娘相識了,我和她的交情,與你無關!”
李大牛情急之下,又揪起了樑寬的衣服:“不管你出於什麼目的,我警告你,雲娘現在是我的妻子,不准你再騷擾她!”
樑寬面帶譏諷之色:“妻子?那支銀釵!你手上應該也有一支吧?同樣是刻着我們許記的印記?如果我沒猜錯,此刻它正藏在你身上的某個角落裡?你爲什麼不送給她?沒送給她,那你就什麼也不是!”
李大牛臉上露出一絲痛苦的神色,但轉瞬即逝。最後,他鬆開了手,淡淡地對樑寬說道:“我最後提醒你一次,不準再去找她!”雖然他的聲音淡泊,語氣中卻有一種直達人心的威懾力。
樑寬定定地看着李大牛,過了半晌纔開口說話,語氣中竟然還有一絲神往之色:“好久沒聽過這個口吻了,真是好懷念啊!”接着他把話鋒一轉:“不過,你現在是以什麼身份對我講這句話?”
李大牛怔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的不自然:“當然是以李大牛的身份。”
樑寬的臉上露出釋然又俏皮的笑容:“那就好,咱倆公平競爭。當然,我是認真的。”
李大牛冷哼道:“我是不會給你機會的!”
樑寬極有風度地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慢走不送。”李大牛便頭也不回地走出許記的大門。望着李大牛的背影,樑寬的嘴角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機會是無處不在的,等着瞧吧。”
第二天,送耍蔬菜的變成了李大牛。他給雲孃的理由是,反正自己去打獵的時候都是要經過許記的,順便一起送了。接待的變成了方掌櫃。兩人客客氣氣地交接,過稱,結賬。收到錢後,李大牛走出許記,上山去打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