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娘看到李大牛似乎神色有異, 不禁關切地問道:“大牛哥,怎麼啦?你認識剛纔那位姑娘嗎?”
李大牛搖了搖頭:“只是覺得一個姑娘家的,騎馬快成那樣, 有些驚訝而已。”
雲娘方纔釋然, 莞爾一笑:“我也是覺得驚訝。我們趕緊往前走吧。”
李大牛應了一聲, 忽而說道:“今天忽然想起有兩家的貨要得特別急, 還沒完工呢, 要不我們今天上完香就回家,改天再找李道長談桃苗的事情吧?”
雲娘點了點頭,李大牛暗暗鬆了一口氣。
一位絳紅衣裳的姑娘騎着寶馬風塵僕僕地來到三清觀前, 將馬給小道士牽走,自己走進三清觀的正殿。
正殿裡小道士一見到她, 慌忙跑去給李道長報信, 李道長聞之色變。兩年前她來這裡, 不單把三清觀搞得人仰馬翻,就連自己的鬍子, 也慘遭毒手,整個道觀的人都對她印象深刻,談之色變。李道長捋了捋那又白又長的鬍子,硬着頭皮匆匆趕往正殿。
李道來到正殿,望見那紅衣女子正對着神像發呆, 正殿裡的小道士們早已不知所蹤, 便親自取來三柱香點燃, 恭敬地遞給那女子, 滿臉堆笑道:“不知貴客今日要來, 有失遠迎。來,請上香。”
那紅衣女子朝李道長點了點頭, 接過香插在供臺上的香爐裡,直挺挺地跪在地板上,連叩三個響頭:“在我蕭家生死存亡之際,信女婉之,祈求太上老君保佑我大哥早日歸家。”
婉之瞅了神色微變的李道長一眼,站了起來,走到他的身邊:“李道長,你說,太上老君會保佑我大哥早日回家嗎?”
李道長輕輕咳了一聲:“心誠則靈。心誠則靈。”
婉之點了點頭,柳眉微蹙:“鼎賢姐姐的墳鮮有人知,年初的時候,我在鼎賢姐姐的墳前看到一束臘梅,我問過鼎言哥哥,他們只在每年的忌日纔去,那花肯定是大哥放的。既然他尚在人間,以你們的交情,他肯定會來找你。你一定知道他在哪裡,對不對?”
許鼎言這小子,自己招架不住,就把禍水往我這邊引了?等她走了後,再好好跟你算一算這筆帳值多少銀子!李道長連忙陪笑道:“以令兄與許三少爺的交情,要找也肯定是先找許三少爺?”
兩人正說話間,雲娘和李大牛走進了神殿。看到有生人進來,婉之頓時不作聲了,默默地看着雲娘和李大牛。李大牛一進門就看見了紅衣女子,連忙低下頭來,悄然與雲娘一起上香跪拜。
李道長擦了擦冷汗,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全都撞上了。果真是擇日子不如撞日啊!事到如今,做什麼也於事無補,還是靜觀其變吧。
拜完之後,李大牛站了起來,婉之覺得那身影很是眼熟,禁不住多看了兩眼,脫口而出:“大哥!”
雲娘也站了起來,聞聲望去,見那紅衣女子望着李大牛叫大哥,不由愕住了,驚訝地望着李大牛,然而他卻神色自若,彷彿那聲“大哥”根本與自己無關。李大牛對着雲娘笑了笑,輕搭在她的肩膀上,示意她準備回家。
婉之疾步衝到兩人的面前,攔住了去路,神色十分複雜地望着李大牛,似乎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哥?”
李大牛不得不開口:“姑娘,你認錯人了。請讓一讓。”
婉之聞聲,眼淚奪目而出,既悲又喜:“你果然還活着,你果然還活着。”
剛纔自己還勸自己說不要多心,這會兒,是找上門來了嗎?雲娘咬着脣望着李大牛:“你究竟是誰?她又是誰?”
婉之看見李大牛對雲娘態度十分親暱,不由對雲娘心生厭惡:“我是他妹妹,你又是誰?”
李大牛的手依舊搭在雲孃的肩上,神色平靜地望着婉之:“她是我的妻子。”
婉之聞言驚叫起來,一把將雲娘扯到身後,將兩人分開:“哥,你怎麼能這樣子?青瑩姐姐一直在家裡守着你的牌位過日子,你倒好,在外面又娶了一個女人做妻子?你怎麼對得起青瑩姐姐?”
果然是有家室的,居然是在騙我!雲娘聽了婉之的話,猶如五雷轟頂。雲娘心頭一陣抽痛,眼淚頓時泉水般涌了出來,撇下李大牛,轉身就往山下跑。
李大牛哭笑不得,撒腿便朝雲娘追去。婉之一把揪住李大牛的衣服:“你不能走,你要跟我回家!”
李大牛怒火頓生,重重地喝道:“蕭婉之!你鬧夠了沒有!”
婉之被喝得蒙了一下,隨之憤然道:“蕭慎之!鎮南王!你應該問一問你自己鬧夠了沒有?明明還活着,卻推卸責任不回家!二哥現在受困於沙場,母親憂思成疾,臥牀不起,已經神智昏沉。難道這樣,還不足以讓你我回家嗎?!”
李道長連忙出來打圓場道:“兩位有話好說,請到靜室去喝口茶再慢慢聊。”
婉之鬆開了手,蕭慎之面色一凜,黯然地望着雲娘越走越遠,漸漸變成一點影子,消失不見,方纔跟着李道長朝後院走去。
三人來到靜室,李道長連忙爲兩人砌茶。
蕭慎之走到婉之面前,深吸了一口氣,將當年的情況一一說來:“當年我掉落懸崖,重傷在身,養了一個多月才養好。當我回到家門口,守衛卻已認不出我,說鎮南王好端端地在王府之內,若我再胡言亂語,定要將我拿下治罪。我躲到天黑潛入王府,見到了二弟與青瑩,發現王府運作如常,並無異樣,知道並非缺我不可。再後來,我找到鼎賢的墳,萬念俱灰,便歸隱田園。”
婉之搖了搖頭,神情十分悲憤難抑,用力地推了蕭慎之一把,竟然也把高大壯實的他推得後退一步:“歸隱田園!當日得知噩耗,爲穩定軍心,母親只讓當日有命回來的近身侍衛繼續找你,自己卻強忍悲痛,對着外人強顏歡笑地硬撐,暗地裡指揮親信將此事掩蓋,讓二哥做你替身,接青瑩姐姐進來做那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王妃!現在母親臥病牀,二哥受困戰場,你繼續去歸隱你的田園啊!去啊!”
蕭慎之神色肅然,毅然轉身走出門外。婉之沒想到他真的走,氣憤地跺了跺腳:“哥,你給我回來!” 蕭慎之扔下婉之,大步走到馬廄,牽過婉之的馬,策馬奔下山去。
蕭慎之匆匆回到家裡,李老漢和李大娘都不在,雲娘正關着房門,躲在房間裡面哭得肝腸寸斷。蕭慎之輕敲房門,柔聲喚道:“雲娘,你開一下門,我有話要對你說。”
雲娘雖然正在氣頭上,但也想聽一聽他有什麼個說話,於是抹了一把眼淚,嗚咽着說道:“門我是不會開的,有什麼話,你說完就走吧!”
蕭慎之輕輕嘆息了一聲,緩緩說道:“那天我與你說的娶妻之日發生的事,是真的。剛纔那個紅衣女子,是我妹妹蕭婉之。我,是鎮南王蕭慎之。青瑩只是在我遇刺之後,假扮我的妻子,我的二弟,則當了我的替身。現在我母親病重,二弟受困於戰場,我必須馬上回家,等事情完結之後,我一定回來與你終老田園,不再過問世事。我想見你一面再回家,你能開一開門嗎?”
雲娘剛想開門,門外忽然傳來婉之那悅耳卻帶刺的聲音:“哥,她不過一個鄉間女子,不知道走了什麼狗屎運,竟入了你堂堂鎮南王的眼!青瑩姐姐可是對你一片真心,抱着你的牌位拜過堂,發過誓要守着你的牌位終老的,你難道就真的忍心讓她傷心了一次又一次,抱着你的牌位鬱鬱而終嗎?”
說啥來着?說我走了狗屎運?家裡還有一個女人在等着?雲娘聞言,不禁憤憤然,不就一個男人麼?雲娘忽然間不哭了,抹乾眼淚,取來紙筆,磨好濃墨,一筆一畫地寫起字來。
房內突然間沒了聲響,蕭慎之責怪地望了婉之一眼,對着房門急切地說道:“你不要聽婉之胡說,你聽我說,你還是先開門吧!”
蕭慎之又着急地敲了好一陣房門,裡面卻悄然無聲,心裡正打着鼓,猶豫着要不要強行將房門踢開,雲娘卻“吱呀”一聲把房門打開了,兩眼哭得像兩隻核桃似的,又紅又腫。雲娘往蕭慎之手中塞了一個包袱和一封信,然後轉身“呯”的一聲,又把房門關掉,把自己鎖在房內。
蕭慎之打開包袱一看,是兩套換洗的衣服和十兩銀子。蕭慎之接着拆信來看,這竟然是一封休書!只見上面歪歪扭扭地寫着:“董氏雲娘有夫李大牛,朝三暮四,故立此休書,從此一刀兩斷,再無瓜葛。”
蕭慎之不禁哭笑不得,又契而不捨地敲着房門:“雲娘,你開門!”
不知敲了多久,雲娘見蕭慎之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便隔着門說道:“你說讓我開門,門也開過了,你說要見我,人也見過了,你現在是不是可以走了?”
蕭慎之一陣啞然,手也隨之停了下來。
婉之勸道:“大哥,我已經讓鼎言哥哥讓人幫你安排好船隻,你還是趕緊回家吧。”
許鼎言不知道何時走了進來,也一同勸說道:“姐夫,你還是快走吧,早去,還可以早回。”
蕭慎之隔着房門喊道:“雲娘,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和爹孃,一定要等我回來!我一定還會回來的!”說完,蕭慎之大步走了家門,跨上馬背,攏了攏繮繩,回頭朝家裡望了一眼,轉而朝鎮上的方向奔去。
待蕭慎之走後,許鼎言接着敲雲孃的房門:“雲娘,是我,開一開門。”敲了一會,雲娘打開了房門,往許鼎言手裡塞了一件東西,扔下一句話:“這個還給你,你也可以走了!”說完,又“砰”的一聲,把房門關掉。許鼎言望了望手中的東西,竟是自己送給她的那支銀釵,不由一陣苦笑,在婉之驚訝的目光下,按下銀釵的機關,彈出一張小小的紙條,拆開來看。只見上面寫着一句話:“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可惜你不在我的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