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湘聽出父親聲音裡的酸澀,心裡十分滿意。
“我房裡就這麼兩個小丫鬟,累壞了怎麼辦?”她看了眼採蓮,輕聲說道:“採蓮扭了腳,磕破了頭,摔了一身泥。她也不過十來歲的小姑娘,哪裡做得來這樣的粗活兒?您可千萬別怪她們,都是女兒的不是,您要怪就怪我罷。”
採蓮已經被乳孃扶着坐到牀邊,此時聽了夏湘的話,鼻子一酸,驀地溼了眼眶。乳孃揉揉眼睛,跟着掉眼淚。
碧巧端了幾碗薑湯來,也是一副傷春悲秋的樣子,紅着眼睛將湯送到夏湘面前:“大小姐,喝碗薑湯驅驅寒,剛淋了雨可別着涼了。”
“不妨事,父親先喝。”夏湘將手中的薑湯送到夏安手上,一雙大大的眼睛依然水汪汪的裹着眼淚,默默注視着夏安。
誰能受得住這樣的情景?
即便心中再多疑惑,但有一點,是不可否認的——夏湘不過才八歲而已。夏安再如何目光銳利,也不會想到一個八歲的孩子能演這樣一齣兒戲給自己看。
所以,他動容了。
“你喝,”他將碗推給夏湘,目光決然地望向乳孃:“日後,缺什麼短什麼就向府裡開口,若有人故意刁難,你直接來找我!”
乳孃沒口子地應下了,臉上浮現一絲感激的笑容。
夏安再次望向夏湘,心中一陣悸動。
夏湘一雙寶石樣明亮的眼睛怔怔望着他,水霧漸漸濃重。終於,淚水盈滿眼眶,兩滴大大的淚珠兒落上肉嘟嘟的小臉兒,顯得無比沉重,壓得夏安心中喘不過氣來。
自己小小的女兒到底受了多少委屈,纔會浮現這樣一副表情?夏安緊緊握着夏湘的小手,說不出話來。
夏湘知道,這個表情的戰鬥力有多麼強悍,知道這個表情能給父親帶來何等樣的震撼和聯想。
做戲做足,她連忙低下頭去,將眼淚擦乾淨,勉勉強強地笑着,很難看地笑着,很努力地笑着,對父親說:“湘兒什麼都不缺的,乳孃說,不能隨便要東西,會被罵。”
夏安的臉愈加陰沉了。
要東西會被罵?會被誰罵呢?府上主持中饋的是趙姨娘……
沉默半晌,他站起身,對乳孃說:“照顧好大小姐。”
話音未落,人已出了房間,碧巧趴在門口瞧了半天,直到夏安的背影消失不見,這才關好房門,湊到夏湘跟前小聲說:“應該是去趙姨奶奶那兒了。”
看來,趙姨娘要遭殃了。
夏湘抿着小嘴兒笑的花兒似的,臉蛋兒上那兩滴亮晶晶的淚珠顯得格外多餘。乳孃和採蓮哭喪着臉,可憐巴巴地望着夏湘,猶豫着,不知如何開口。
她們想說什麼,夏湘心裡很清楚。
所以,夏湘笑的更歡快了:“怕什麼吶?採蓮提溜那個大木桶可是真的?採蓮摔倒了可有這事兒?我這個樣子,跟摔倒又有什麼分別?月例不夠,咱們又不敢向趙姨娘要,可有這事兒?乳孃說不能隨便要東西有什麼錯兒?小孩子家家的想要星子月亮,總不能真就把星子月亮摘下來吧?”
乳孃和採蓮的表情稍稍舒緩了些,陷入了沉思。
夏湘“噗嗤”笑道:“反正咱們旁的什麼也沒說,至於父親大人怎麼想,那就是他的事了,與咱們有什麼干係呢?你們說,是這個理兒不?”
希望父親腦洞兒比較大,能夠幻想出一部完整的繼母虐/待兒童的家庭倫理片兒。
乳孃和採蓮對望了一眼,點點頭,異口同聲說了句老太爺的名言:“是這個理兒!”
夏湘嘿嘿地笑,大家也跟着嘿嘿地笑。
一屋子小狐狸。
夜裡,雨水初停,風清月明。翌日,天光清麗,桃花催生。枝頭樹下,一片粉紅將天地染成一色,滿眼淡淡的粉,明亮的紅,讓夏湘心情格外美麗。
當然,心情大好的主要原因並不在此,而是因爲,天一放亮,趙姨娘便差唐媽媽恭恭敬敬送來了兩個粗使婆子。
碧巧一早兒就笑嘻嘻地湊到夏湘耳邊說:“聽小丫鬟們說,昨兒老爺去趙姨奶奶那兒發了好大一通脾氣,老爺走後,趙姨奶奶抹了半天眼淚兒呢。”
看來,往後的日子能稍稍順心些了,至少,乳孃和兩個小丫鬟不用再像從前那般辛苦了,自己的月例或許也會象徵性增長一些。
至於隨之而來,可能出現的打擊報復,夏湘混不在意。如今,哪怕真是自己失足落水,父親都會算在趙姨娘頭上罷?
所以,趙姨娘即便心裡恨透了,恐怕也不敢如何,還會心驚膽戰,生怕小夏湘磕了碰了,受到半點兒傷害。無論如何,小夏湘的安危,算是系在她的身上了。
對趙姨娘來說,可真是件痛苦的事兒。
對小夏湘來說,卻是無比美妙,可喜可賀的一件事兒。
果不其然,中午的時候,趙姨娘又派人把增加的三兩月例送了過來。夏湘掂量掂量送來的銀錠子,兩眼放光,計算着三兩銀子能買幾個包子,繼而摺合成人民幣是多少錢。
等算清楚了,她才真真切切體會到,做個富二代是件多麼美妙的事兒。
她吩咐碧巧取了個賬本和筆墨硯臺,又叫來乳孃,將往日積攢的銀子歸攏到一起。這才發現,原來往日裡,自己的月例才一兩銀子,而趙姨娘屋裡的月例竟是六兩銀子。
夏湘最擅長的便是過日子,如何用最少的錢,安穩而舒適地生活下去,這是她上一世不停思考的問題,不停攻克的難題。這一世,有了豐盈的月例,可日子,還是要仔細着過。
她還記得上一世,媽媽說過一句話:錢,要花在刀刃兒上。
這話十分有理,即便手中握着無數真金白銀,也要掂量着花。
錢花出去了,總要……給自己謀點兒好處纔是。如今,自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然用不上多少銀子。可以後呢?她想過當個米蟲,卻從沒想要呆在一個地方當一輩子米蟲,鬼才希望一輩子憋在大宅門裡,像坐牢一般,過着暗無天日的無聊日子呢。
眼光要長遠,日子要規劃。她咬着毛筆思考着未來的日子,忽然想到一椿事情。
這才意識到,遲早,會有一個天大的難題擺在自己面前——論自由戀愛在這個世界的可行性。
只是,自己還小,這事不急,還需慢慢籌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