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悲絕,死而無憾 黑袍人身子一震,往後疾退。
待退到懸崖邊,無法再退時,她目中碧光一閃,方穩住了身形。
剛纔,就在剛纔一瞬間,就在她剛纔沒有來得及收手的一瞬間,十指上長長的指甲被森寒的劍氣削去了一截,這還是她收手夠快,否則,雙手勢必被那一臉冷酷的男子削掉。
宮衍執劍而立,眼神銳利冰寒。
黑袍人碧色的瞳孔緩慢收縮:“你很厲害!”她沒想的一個人類的男子,重傷後,竟還能出劍傷到她。
宮衍未語,緊抿的薄脣幾乎成一條直線,這樣的他,在清楚他性情的人眼裡,完完全全就是怒極之兆。
他目光銳利如劍,直直刺向黑袍人的面門。
黑袍人在他的目光逼視下,隱藏在面具下臉色開始浮起一絲凝重。
他會是誰?
竟一點都不懼怕她。
難道他沒聽到那臭丫頭說她是妖嗎?
且是有着數千年道行的九尾狐妖。
或許他是真沒聽到,畢竟妖族的存在於人類而言只存在上古傳說中,而她又自來到凡塵,行蹤一直很隱秘,在今夜之前,在被臭丫頭誤打誤撞戳破身份之前,根本無人洞悉她這麼個存在。
“爲什麼不說話?你該不會以爲真能殺得了我?”她目不轉睛地盯着那一抹修長挺拔的身影,若有所思道:“還是說你怕了,不知接下來該如何出手?”
明明不是啞巴,卻就是不開口,他在琢磨什麼?
黑袍人皺起了眉頭。
“你違背天地間的規則,插手人間之事,就算我們今天殺不了你,想來你日後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雲輕舞臉色微白,但神態卻泰然自若,不見絲毫懼色:“知道麼?你今日的所作所爲,遲早會毀了整個妖族,到那時,你又會作何感想?”
她在攻心,希望黑袍人有所顧忌,能立刻收手,最好不要再插手凡人間的事,但她卻心裡沒底,畢竟這九尾狐妖能來到人間,能潛藏多年,還創建起絕門,無不說明是帶着目的而來。
目的?
黑袍人的目的是什麼?
殺她?可黑袍人說了,不會殺她,只會讓她活着比死了還痛苦。
再有,師尊一個大神,好端端的也來人間走了一遭,並且傳授她各種技藝,還有那個出現在意念圖中的母親,他們說過的話,這會想起來都好奇怪。
什麼叫她遲早會知道一切?
什麼叫如果老早發覺她的存在,便不會有她今日站在這?
雲輕舞覺得腦袋裡仿若有一團亂麻,越是想理清,越是不得其法,只能任那團亂麻越纏越緊。
不過,她有想到一點,那就是無論是師尊,還是那位漂亮至極的母親,以及眼前這狐妖,他們說過的話,都與她有着必然的關係。
黑袍人皺緊眉頭,目光由宮衍身上挪開,投向站在遠處的雲輕舞。
“你倒是伶牙俐齒。”有妖王和妖后做主,她有什麼好怕的?再者,她行事自有斟酌,又豈會亂了章程,且斷自己的後路。
哼!自以爲是的臭丫頭!
雲輕舞背靠着一株花樹,沒有看她,而是將目光從自家男人身上劃過,然後凝望星空,有一下沒一下地擺弄着衣袖,俊秀的臉上一派輕鬆。
“臭丫頭,你就一點不擔心我會殺了你的情郎?”黑袍人雙眸半眯,裡面碧光閃爍,直覺告訴她,那神情自若的小丫頭多半有後手。
“你覺得我是個任人揉.捏的軟柿子麼?”雲輕舞輕飄飄的嗓音揚起:“如你所言,作爲人類,我的手段可是極其殘忍的。”
稍頓片刻,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據說狐妖長得都很漂亮,我呀最是喜歡漂亮的事物,屆時,我會將你的皮完整地剝下,製成精緻的飾品展示在屋裡,你期待這一天嗎?”也不等黑袍人作答,她笑着又道:“我可是很期待呢!”
“臭丫頭,我不和你逞口舌之快,現在,我就送你的情郎上路。”
黑袍人嘶啞的聲音裡夾帶着難以遏制的怒意。
就在她音落的瞬間,宮衍低沉冷冽的嗓音隔空響起:“你不該傷她!”言語雖簡短,卻透着一股鋪天蓋地的威嚴。
“我不僅傷她,還會在殺了你後再殺她,小子,你已受了內傷,想再傷我簡直就是妄想。”黑袍人擡起頭,迎上他沒有絲毫溫度的冷眸,眼裡染上一絲嘲諷的笑:“能挖當朝太子的牆角,你也夠能耐的。”
說着,她眼裡的碧光逐漸散開。
皎皎月光下,宮衍直視她的目光,臉上不見半點情緒。
良久,他的聲音再度揚起:“傷她者,死!”
黑袍人微笑:“你和臭丫頭還真是像啊,都夠狂妄!”
宮衍沉默。
“可是你有無想過,臭丫頭值得你以命相護嗎?”黑袍人說着,咂咂嘴,續道:“她不可能喜歡你,更不可能愛你,這樣的一個女子,你就真甘願捨棄自己的命去一力維護?”
宮衍依舊沉默着。
他眉頭微皺,一張臉隱在月影下,無論黑袍人如何譏嘲,始終不發一語。
他在尋找時機,好一舉拿下對方。
黑袍人嘆息一聲:“你在尋找我的破綻。”她不是問,而是肯定地道:“你認爲你能尋到嗎?”
宮衍慢慢舉起手中的劍,黑袍人見狀,詭異一笑,道:“看你的樣子是找到擊敗我的法子了,那就讓我來領教領教你的能耐吧。”不待音落,她眸中碧光突然大盛,身後九道透明的影子如藤蔓竄起,齊向宮衍攻擊而來。
雲輕舞瞧她發起了攻擊,眼神一冷,提氣就躍向宮衍:“一起。”
“我可以應對,你退下,聽話。”宮衍拔地而起,避開那九道影子的攻擊,攬住媳婦兒的腰身,就往後疾飛:“我不想你有事,乖!”
鬆開臂彎,雲輕舞眼眶泛紅,飄落至一旁,定定地看着他和黑袍人在空中交戰。
傻瓜,之前挨的那一擊,怕是比她受的內傷還要重,卻不顧自己的安危,仍要護着她,大傻瓜!
夜風習習 吹起她的發,掀起她的衣袍,在月下恣意飛揚。
她攥緊玉心,一雙眸定定地落在男人身上,一刻都不曾挪開。
“我也不會讓你有事!”她脣角微啓,眼神堅定,無聲喃喃。
山風加劇,漫天白影凌亂飛舞,黑袍人碧色的瞳孔慢慢收縮。
她剛纔發出的一擊,凝聚了全部狐尾的力量,狠狠地襲向宮衍。
然,宮衍身姿靈活,並未被她擊中。
九尾狐,是妖族裡堪稱爲最神秘的族羣,它們的力量源泉來自於狐尾。但凡九條狐尾齊發起攻擊,那麼也就是其力量達到了極限。
黑袍人心神一滯,怎麼也沒想到一個平凡的人類,會有如此超然的能力,帶着傷還能劈開她的九尾攻擊。
她錯愕,她不可思議地凝向宮衍。
在她的記憶中,她的每條狐尾都堪比一柄無堅不摧的利劍,擁有着強大的力量,可眼下的情況不由讓她深深地懷疑,自己以前是不是太過自大了?
亦或是兩年前修煉時的走火入魔,在她體內留下了後遺症?
黑袍人詫異,失神沒多久,就被一道帶着千鈞之力的寒劍破空斬落。
劍招簡單,不帶絲毫花哨,只是簡簡單單地從上到下,當空劈下。可就是這簡單一劍,威力卻如山崩海嘯,劃破夜幕,洶涌而來。
狐尾凌空搖曳,月華鼎盛,慢慢的又歸於常態。她身後的九條光影,似是懼怕而恐慌地在她身後緩緩抖動着。黑袍人眸光一變,口中發出一串串宛若歌聲般的音符。
頓時,周遭萬物的力量仿若一瞬間凝聚在了她的狐尾上,而她的狐尾也在第一時間變得精神抖擻起來。
宮衍催動真氣至劍鋒,劈下的劍勢愈發強勁,然而卻遲遲觸碰不到黑袍人。
黑袍人正在積聚天地間的力量,好爲己所用,所以,她不能慌,儘可能地抵制劍勢襲擊,從而爲自己凝聚力量而爭取時間。
月下,她舞動着雙手,身姿輕盈扭動,仿若幽靈在起霧。
她越舞越快,聚集着周遭萬物所擁有的力量,忽地,她的身影一分爲二,二變四……
最終出現在宮衍和雲輕舞眼前的,與她的狐尾數一樣——九道身影。
“小子,我會讓你死的很慘。”就到身影齊開口,齊舞動,齊眸中含笑。
但下一刻,她徹底怔住。
只因那威力強勁的寒劍……已然劈在了她眼前!
黑袍人眼裡的笑瞬間凝滯,舞姿亦戛然而止,一動不動。
迅猛,準確,直劈向她的面門。
宮衍薄脣微啓,一字一句道:“傷她就該付出代價!”音起,在黑袍人愕然的目光注視下,他手中的劍已深深地刺入她的身體。
鮮血飛濺,染紅了如銀月華,周遭靜寂一片,半點聲音都沒有。
“你……你怎麼……”九道身影啊!他是如何知道這一道是她的真身?黑袍人張了張嘴,想問,卻因爲身體上傳來的劇痛,一時間無法道出後話。
九道身影齊悲鳴,跟着八道“砰”一聲散落,消影無蹤。
黑袍人的身體宛若斷線的風箏,向後飛去,宮衍執劍緊追,臉上有着前所未有的肅穆和嚴謹。
他可不信就憑那一劍可以殺死一隻有着高深道行的狐妖。
雲輕舞看到黑袍人被宮衍刺中,心神稍有放鬆。
熟料,黑袍人嘶啞森寒的聲音驟然響起:“小子,你去死吧!”
隨着這聲音傳來,雲輕舞看到黑袍人倏然間絕地反擊,出擊九尾,以勢不可擋之勢,襲向了自家男人。
太快,太迅猛,致使宮衍躲避不及,被其中三道狐尾刺中了身體,繼而被猛甩向空中。
“不……”
雲輕舞嘶聲大喊,提氣真氣就飄向宮衍。
“別……別過來,我沒事……”宮衍在空中變換身身形,不顧身上鮮血飛濺,不顧鑽心之痛,回看她一眼,然後,揮起手中的劍,催動全身所有真氣,朝黑袍人刺去。
寒芒迸射,黑袍人只覺眼前一花,隨之全身一震。
痛,身上傳來一陣陣刺痛,她垂眸往自己身上看,就見全身上下數處往外噴血,對,就是如泉般噴出。
這一刻身體仿若不是她的一樣,像是要炸裂開,劇痛深入她的每一寸骨肉,沿着骨節縫隙持續往裡鑽,伴心跳,伴血液脈動,越入越深。
夜色沉寂,這一刻沒有一絲風,黑袍人忍不住了,張嘴直接發出一聲痛呼,同時,她甩出九尾,瘋了般地攻向宮衍。
周圍的空氣爲之猛地一震,宮衍身形搖晃,站在她數丈之外,想避開,卻因爲深受重傷,又失血過多,閃身的速度慢了那麼一點,就這麼被她的兩條狐尾纏住身子,然後往懸崖方向狠狠地丟了出去。
雲輕舞長大了嘴,口中發不出一絲聲音,眼睜睜地看着自家男人如同落葉,被丟下了懸崖。
“傻男人,傻男人,爲什麼要運力將我推遠,爲什麼不要我和你一起並肩作戰,傻男人!”
本能的,她攥緊玉心,運氣輕功,邊飛向懸崖,邊朝黑袍人揮出一劍。
黑袍人來不及反應,被凜然劍氣直刺入左肩。
雙腿一軟,她癱倒在地上。
“輕狂……”
“雲公子……”
木槿,月明澤趕過來時,就看到一抹白影飛身躍下了懸崖。
也就在這時,黑袍人的身體以肉眼無法覺察的速度變得透明,直至沒了蹤影。
月被烏雲遮掩,木槿趴在懸崖邊上,張着嘴發不出一絲聲音。
他恨極自己,爲何在告知宮衍竹林中的情況時,沒有和摯友一起再度前往……
“我去竹林,你們身上有傷就留在這。”這是宮衍見到木槿,月明澤等人時說的話。
木槿不應,月明澤亦不應,宮衍無奈之下,只好搬出自己是無憂老人弟子的身份,強制性地讓他們留在了安全之地。
從木槿口中知曉媳婦兒有可能被困在竹林中,那一刻,他心中的焦灼和擔心,無人知道。
望着他疾速飄遠的身影,木槿左思右想還是放心不下,於是與月明澤,還有淮王趕往竹林。
淮王是受宮澈拜託,與木槿,月明澤兩人一起前往的。
宮澈不想少年出事,尤其是少年爲救他,才與那神秘的絕門門主在竹林中對峙着。
他想知道少年的消息,奈何身上的傷讓他無法返回竹林。
於是,他誠懇拜託淮王,到竹林看看情況。
“輕狂……”山風吹拂,木槿嘴裡終於發出了聲音。
低沉,壓抑,帶着極致悲痛。
他想喚宮衍的名字,理智告訴他不可以。
是啊,不可以,‘太子’在京城呢,又怎會出現在這?
趴在懸崖邊上,他直愣愣地看着下方,一眼望不到底。
霧靄繚繞,山風大作,時間在這一刻仿若靜止不前。
“瑾……”月明澤眼眶泛紅,聲音嘶啞,想要將木槿攙扶起,但木槿趴在懸崖邊上,根本就不配合。
雷電交加,豆大的雨點落下,不多會,懸崖邊上的三人就已渾身溼透。
“我……我要下去找輕狂,你放開我,你特麼的放開我……”宮衍從地上爬起,要縱身跳下懸崖。
月明澤扯住他的胳膊,硬是將他從懸崖邊上拽離。
“輕狂不會有事的,她不會有事的,我們要信她不是麼。”月明澤聲音嘶啞,大聲勸道。
“滾!”
木槿盯着他,瞳孔漸漸收縮,冷冷道:“她是我的朋友,是我的朋友你聽到了嗎?”
“她也是我的朋友,瑾,你冷靜點,輕狂修爲高深,她……”
沒等月明澤道出後話,木槿就已出言截斷:“你知道什麼?啊?你知道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放手!”如若不是衍出事,她又怎會飛身躍下懸崖?
月明澤眼神傷痛:“我相信輕狂不會有事。”木槿鼓動真氣,一掌擊在他身上。
“沐公子,月世子也是爲你好,就算要尋找雲公子,這會雷電交加,根本就無從着手啊!”淮王見月明澤被木槿一掌擊得吐血,卻仍舊扯住木槿的胳膊不鬆手,不由高聲勸道。
“放手!”木槿赤紅雙目,衝着月明澤怒吼。
月明澤固執地搖頭:“輕狂不會有事。”木槿不聽他之言,準備再發出一掌,淮王見狀,提氣上前,擡手就砍在他後頸上。
眼前一黑,木槿失去了只覺。
“淮王殿下,輕狂是我的朋友,我得去找她,勞煩你帶瑾離開。”月明澤說着,將木槿遞到淮王手上,耳後,迎着風雨,義無反顧地朝懸崖邊走去。
“胡鬧!”
淮王將木槿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衝着月明澤的背影喝道:“你也說了雲公子修爲高絕,又豈會喪命在懸崖下,回來,我和你一樣,也相信雲公子不會有事。”
月明澤不聽,繼續朝前而行。
淮王咬了咬牙,橫抱起木槿,雙腳一跺,躍至月明澤身前:“你若要一意孤行,本王就陪你們一起從這懸崖上跳下去,可你最好想想後果。”他是在以勢壓人,他還就不信了,這固執的人會失去所有冷靜。
月明澤眼神呆滯,被他堵住去路,喃喃道:“她不能有事,輕狂不能有事……”
淮王注視着他,不再多想,給他也來了個手刀,月明澤身子晃了晃,闔上眼往地上倒去。
……
耳邊風聲呼嘯,雲輕舞眼裡的淚不可抑制地往下滴落着,她催動真氣,加速下.墜速度,看到了,她看到了男人的身影,他仰面朝上,臉色蒼白如紙,雙眸閉闔,如一片落葉,沒有絲毫生機,往下疾速墜.落。
“衍……衍……”她顫聲喚着男人的名字,鼓動真氣,進一步提快速度,風兒捲起她的衣袍,她牽起嘴角,帶着哭腔笑着道:“我不會讓你有事,我不會讓你有事……”淚水順着臉頰滾落,她伸出雙手,接住宮衍的身體,以至於墜.落的速度加快了不止一倍。
崖壁伸出的棱角,刮破了她的衣袍,劃傷了她的肌膚,她似是完全不知痛一般,抱緊懷中之人,護着他,不讓他被那些棱角傷到。
內傷嚴重,就算她輕功再好,也上不到崖頂,更何況懷裡還抱着一個人。
“衍……雖然……雖然我不想死,但賊老天非要你我今天葬身在這懸崖下,我也認了……因爲有你,衍,你聽到了麼?因爲有你,我死而無憾……”低下頭,她在男人額角印下一吻:“你就是個大傻瓜,天底下恐怕沒有你這樣的傻瓜了,明明都已受傷,還逞強,還將我推開,自己獨自犯險,傻瓜……”
就在她滿心悲慼時,一聲聲鳥鳴忽然傳入耳裡,跟着自遠處飄來一團火焰,雲輕舞眸中的淚水頓時止住,擡眼仔細看去,才發覺那由遠而進的火紅,並非火焰,而是一隻大鳥,一隻極其漂亮的大鳥。
火鳳凰?不,不是,是朱雀,師尊留下的那些古藉中,有關於各種上古靈獸的記載。
它是朱雀,是靈獸,它是來救他們的嗎?
雲輕舞神色激動,嘴角輕顫,定定地看着那火紅的朱雀飛到她身旁。
抱緊宮衍,她坐在了朱雀的背上。
許是大悲大喜過度,在不知不覺中她暈厥了過去。
朱雀扇動着雙翼,長鳴連連,穿梭在雲海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