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進宮,煙綻是經過精心裝扮的,她知道他在陪她,所以在御書房候着,並無半分焦急。
不知等了多久,遠處傳來腳步聲,不急不緩,她一回眸,那一抹鮮紅便印入眼簾,心中一動,嘴角似微微帶起笑意。
“煙綻見過皇上。”
緩緩下跪的過程中,眼前紅色並無絲毫停留,一晃而過,帶過一陣涼風。
“所爲何事?”
座上的他沒允她起身,她自然還在下首跪着,聽他開門見山的問,便道:
“日前進宮拜訪皇后娘娘,因得知屬下對女子孕事多有研究,便邀煙綻進宮相侍以保龍脈穩當。正巧近日尋得了一處安胎方子,想着給娘娘送去卻不料適逢娘娘安歇,這才特跟皇上稟告。”
座上良久無聲,略一沉吟,她繼續道:“不過此舉與宮中禁令有所違背,不如屬下還是——”
“此事朕聽於她說過,她既信你,你小心伺候着便是,待會去內侍那裡吩咐一聲,則個偏院住下便是。”
“不知屬下可否住回無雙居?”感覺上頭投來的目光慌亂一低頭解釋道:“屬下對那裡已是熟悉,而且離娘娘寢宮也近,照拂起來亦是方便。”
“煙綻。”
僅兩個字,她心陡然一緊,“屬下在。”
“你們兄妹跟着朕幾年了?”
她忽的有些猜不准他的想法,腦中思緒飛快,卻不敢有絲毫分神,鄭重答道:“八年,屬下與兄長在皇上身邊已有八年。”
“八年,可不短了。”他語氣依舊輕描淡寫,卻隱隱有一股嚴厲,“所以朕喜什麼不喜什麼,你可有分寸?”
煙綻心陡然一跳,眼中閃過一抹慌亂,“屬下——”
“這是第二次,事不過三,懂了麼?”
感覺他炯利的眸是放在她今日一身紅衣上,她臉色煞白,痛與懼在心尖彌散,“屬下——知錯。”
壓迫的氣息幾乎是一瞬間收攏,他收回了視線,依舊是那副慵懶閒適的樣子,嘴角的弧度永遠似笑非笑。
眼隨隨掃過深伏在地下的人,如同看着螻蟻般無波無瀾。
“以後好生伺候着她,退下吧。”
“……是,煙綻告退。”
室內又恢復安靜。
最後一次機會,可別把自己往死路上逼了。
他勾脣,嘴角的笑慢慢轉冷。
阿不在鳳無聶懷中醒來時,外頭已經大暗。
“我又睡到飯點了?”
她偷偷惺忪的眼,從他懷中爬起。
男子收了醫書,幫她揉了揉臉醒神,語氣輕柔,“看你睡得香,就沒叫你,先醒醒神,待會就傳膳。”
“鳳無聶,你是在把我當豬養麼?”
“你要是像豬那麼好養就好了。”
他這句道的真心實意,摸着她依舊瘦削的臉蛋眼有心疼,語氣有無奈有疼惜,“養了幾個月,怎的就是不長肉?”
阿不本來聽到他頭一句有些不爽,可聽到他後面一句,心疼他的心疼,趕緊安慰道:“我覺得最近胃口好多了,睡眠也很好,肚子還沒長開,等日子長些,就會胖起來的,不過那時你可不準嫌棄我!”
“再嫌棄也是自家媳婦。”
“你知道就好。”她得意一哼,忽的轉過彎來,“不對,你這分明是已經嫌棄我了!”
她手啪的拍在他臉頰,瞪着眼威脅道:“說,你是不是嫌棄我醜了?!快說!”
“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
眼瞧着懷中的小女子又要發飆急速低頭向那早就引誘着他的紅脣襲去,輾轉纏綿許久後,他微微氣息不穩的緊抵着她額頭,含笑的眸子璀璨如星,聲色猶帶一絲情動的暗啞。
“我就喜歡這樣的你。”
溼熱的氣息噴灑在臉上,她只覺被蹂躪過的嘴脣更熱了,撞進他星耀般璀璨又涌動着那熟悉的幽暗時心忽的一驚,趕緊撤離出來——“我餓了,趕緊上飯。”
鳳無聶笑笑,也沒點破。
二人像往日般用了膳,相處間皆自有一股溫馨與和諧。
這樣的日子,平靜而安詳,雖然平淡,卻正是她午夜夢迴間數次曾勾勒的嚮往之景。似乎二人之間,好像比之前更近了一些,更幸福了些。
飯後鳳無聶就去御書房批閱奏摺,她知道,他一直很忙,不過就算再忙,亦從不曾落下與她相處的時間。
他一走,房中便安靜下來,而她飯後有散步的習慣,帶了淺意便在宮中閒逛起來。
記掛着白日的事,便往東院走去。
她以爲會泡在酒缸借酒消愁的某人卻難得的一臉清醒,剛欲開口在看見他桌上已整理好的包袱時話鋒一轉,“你要走了?”
笑笑有些意外的看着她,只是一瞬又恢復如常,聳聳肩,“本想寫封信告知你的,現在倒是省了。”
淺意看了兩人,悄聲關門退出,將空間留給房內二人。
“怎麼突然要走了?是因爲白天——”
“是有一部分這個原因。”
阿不有些意外的看着坦誠的他,只聽得他又道,“但也不僅僅是這個原因。”
“怎麼回事?”
笑笑先是給她倒了茶,隨即想起孕婦是不宜喝茶又端了回來,卻也不喝,看着杯中的茶水眸色微深。
“坊間有傳,青玄有後,未婚先孕,與辰有葛,與琅不清,腹中之子,來之可疑。”
聞言,阿不眉頭一蹙,“這是多久的事了?”
笑笑看着她,憂色微微放下,隨即語氣也染上一絲凜冽,“從你回宮之起便有些流言了,不過被他截下——”誅族,那般雷霆與狠絕,他不忍告訴她。
她豈能不明白他口中的“他”是何人,只是她擔心的還是發生了,這個孩子是在辰國時有的,那時鳳無聶還只是偷偷出宮,明面上,待墨還在青玄做着他的“琅帝”,一個在辰宮,一個遠在青玄,如何隔着千里萬里孕育出一個孩子?
況且,她與柳——辰帝的那段相處亦不是秘密,在辰國懷了青玄的龍裔,內幕牽扯至深,又如何在世人面前公開?
她垂眸,落在微突的腹部,這個孩子的非議,終究是來了……
這一次,他會怎麼做?
“你先不要擔心,我告訴你這件事是想提醒你,青玄多豺狼,要加多小心。我打算出宮親自探查一下,而你,也需要一個隱於暗處的力量。”
他的一番話引得她心中惻動,擡眸看他,“笑笑——”
“你不必說了,我主意已定,如今我們在明敵在暗,你雖貴爲皇后,卻無可依仗勢力,朝中雖有他鎮壓,只怕亦有不少人難以真心敬你尊你。”
他的擔憂似一下開了閘,雷厲風行的人此刻卻有些絮絮叨叨的,“羌國聖女、還有那個煙綻,這些人的心思你不可不防。宮中,你僅有淺意可依仗,在宮外,便讓我助你。”
她一瞬的沉默,她何嘗不知道自己的處境,宮裡宮外,有多少雙眼睛盯着她,那些喚着千歲金安的人又有多少真意?
不過此刻,她卻只覺心中溫暖,因爲,她有個叫笑三生的朋友。
“喂,我說了這麼多,你倒是聽進去了沒有?”
“恩,聽見了。”
她看他,微微笑,見他不滿微鎖着眉頭嘴角又繼續拉大,不過又想到什麼語氣換爲擔憂。
“你走了,那素素——”
“哎呀,你怎如此多事?”本是凝肅的人一下煩躁起來,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被討了嫌了某人一點也不在意,“你沒告訴她?”
笑笑一下站起身來,煩躁的扒拉了下腦袋,“她本就不想見我,如此,也省了心。”
她還想再問卻被他一語打斷。“我說女人,都深更半夜了你還不走?孤男寡女不好吧!”
阿不才不理他,喚了淺意進來,從她手中接過一個手掌大的錦帶,從裡面拿出兩部手機,這是她的命·根·子,向來都是貼身保存的,不過懷孕後,便讓淺意帶着了。
她在手機上按了按,互存了兩個手機的號碼,撥了出去,將自己的那部給了笑笑。
笑笑拿着她的手機蹙眉,忽的鈴聲乍起,他一驚,轉頭視向手機屏幕。
看着上面顯示的鬼畫符一樣東西,正待要問——
“手指放在上面划過去放在耳邊。”
他依言做了。
“聽見了麼?”
機械裡傳來的聲音讓他微微瞪大了眸看着面前一樣拿着手機的女子,語氣微微凝肅,“你這是——”
阿不掛斷了電話,看着他,“我的手機已經被盡凡修好了,書信不便,以後我們便用這個聯繫。”
他微微一愣,看着手中的物件,而她的話還在繼續。
“如果電話不便,你便用短信提醒我,我們那時用的拼音,你還記得麼?”
早在當初喚淺意暗中叫笑笑他們回青玄時,她便連同拼音的用法一道教給他們,這世上,只有笑笑、語素、淺意、她四人知道。
笑三生臉上已換上鄭重,小心將她手機收入懷中。
走之前,她又將手機用法仔細的教了他們,回去的路上,阿不一直沉默。
小廊幽靜,高月清冷,偶的風過,飄來淺淡的月桂清香。
她停下腳步,忽道:“我是不是很自私?”
明明是那般自由的人,笑笑,這份情,該如何還?
淺意清冷的眸子在夜中閃着光,靜靜凝視了女子一會,道:“他只是守護他想守護的,他如是,吾亦然。”
眼前的女子,所能依靠的,不過就是他們寥寥幾人而已。
堅強,卻也單薄。
“守護……”是啊,她一直在承受他們的守護。
手慢慢撫上肚子,“這一次,換我守護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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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國慶快樂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