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人們皆是以怪異的神情瞅着路中那一前一後走着的兩個男人。面前黑衣的男人頭頂着斗笠,嚼着一根狗尾巴草。手裡牽着一根麻繩,順着繩子視去,是一雙手。沒錯了,後面的那個小個子男人正被雙手綁着前進。
周圍投來的各色目光阿不早就察覺,但也只是憤憤的瞪着前頭一點也不會憐香惜玉的男人,將問候埋在肚裡。這麻繩得多粗糙啊,手腕處勒出紅印,有些破皮,那是剛剛她不老實的代價。
眼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起來,三五成羣的湊在一起對他們指指點點,笑三生沒有察覺似的,照舊牽着繩子開道,而目的地自然是縣衙了。不過,他這次的如意算盤算是打不響了。
“喂,前面的,你聽過一句話麼?”
後面的似乎有意拖延,不過米已成炊她以爲她還逃的了麼?
見他不理自己,阿不也不惱,瞥了眼圍觀的人,眼珠一轉幽幽說着,“這煮熟的鴨子啊是最容易飛的。”
死到臨頭還想負隅頑抗,他扯脣。
“別的鴨子我是不知道,不過你這隻鴨子,”他頭也不回的揚揚手中的繩,“算是運數到了。”
“是麼——”她突然停住不走了,見他回身瞅着自己,她咧嘴笑了,揚揚綁着的雙手,眸中閃着狡黠,“接下來就是見證奇蹟的一刻。”
他本還在狐疑她那句是什麼意思,只見面前的人像變了個人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竟是嚎啕大哭起來——“爹啊,你在哪裡啊,快來救救你苦命的女兒吧,你一死隔壁二狗子就要把我賣給人販子了啊!”
所有有注意沒注意他們的人包括笑三生自己皆是被她那一聲呼天搶地的尖叫嚇得一跳。人羣有一瞬的呆愣,一會兒後才從這個小個子男人口中聽明白,這個小夥子原來是個小姑娘麼?
緊接着又是女子聲嘶力竭的哭喊,“爹啊,我是瞎了眼啊,你早說二狗子是個養不熟的狼崽子,”她綁着的手一齊控訴的指向他,“我偏不信,還揹着你偷偷給他吃給他穿,連娘臨死前給我的嫁妝本都給他用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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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情緒相當激動,又是撲地捶地又是捶胸的,一頭的青絲便鬆鬆垮垮的散落了,本是土黃的臉早就被汗水淚水洗去,露出白嫩的皮膚,不過她悲憤的幾個打滾間,又是髒兮兮的一片。
看着那綁着的雙手都勒出了血印,還有那說鼻涕就是口水的悲慘狀,善良淳樸的百姓哪裡還看得下去。
“喲,你看看,還真是小姑娘呢,真是造孽啊!”看着拿着繩子的男子人們紛紛指指點點起來,眼神多有嫌棄指責。
“看她那一頭的黃髮,嘖嘖嘖,平日指定是營養不良,這個畜生真是沒人性啊,巴巴的好姑娘還要綁着販賣。呸!”
“真是有娘生沒娘教啊,喪盡天良啊!”
“畜生,真是畜生,呸!”
在衆人一陣噓聲加呸聲中笑三生傻眼了,明顯以前沒遇到這樣的情況,人羣愈聚愈多,越聚越攏,他有些反應不過來的看着被激起衆怒的百姓,那一個個抖着手指戳着他嘴裡還噴着口水罵聲一片的大姑大嬸們,眼角抽搐。
阿不哭得身體一抽一抽的,撲倒在地,傷心欲絕的一個勁的搖着頭,似是用盡了力氣。“爹啊,可憐你屍骨未寒,我本想把家裡的小花賣了給你買副棺材可是小花被二狗子宰了吃了,豬頭還在他家裡掛着呢,爹啊,女兒不孝,是女兒不孝啊!”某女跪地仰天哭喊,悲痛欲絕。
這下,笑三生算徹底激起衆怒了,人家老爹死了那畜生連安葬費都奪了,真是滅絕人性啊!一瞬間人羣涌着將那該千殺的男子圍個水泄不通,口水罵聲淹沒了他。
沒有人注意,那被解了繩子的孤女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衝回自家院子,關門上閂,這一系列動作她做的熟練且迅速。阿不觀察着門縫外的動靜頭也不回的壓着聲音低吼,“風一橫,趕緊的收拾收拾我們被發現了。”
“吱吱。”
她回頭,果見那關鍵時刻腳底抹油的松鼠正拖着一袋鼓鼓的包袱至她腳下。
“吱吱。”松鼠擡着頭盯着女子,光溜溜的尾巴在身後一晃一晃的。看它多聰明,早早的就準備好了。
阿不一把奪過包袱系在了自己肩上,瞪了它一眼,別以爲她不知道,若不是她這廂趕了回來這畜生指不定攜款潛逃到哪裡去了。
“風一橫呢?”
“吱吱。”它搖頭表示沒看到。
正當阿不想着要不要撇下那個妖孽時內堂幽幽的一聲“怎的了”瞬間澆熄她的想法。
沒時間問他去哪裡鬼混一個箭步上前扯起他的手就要走,卻被他輕輕制住,“你這般火急火燎的是要作甚?”
“當然是逃命,我們被發現了!”
淡掃了她身上的行囊,女子此刻的邋遢形象卻是讓他蹙了眉,隨即撤開了手。落座、沏茶、品茗,動作優雅而又從容。
若不是趕着逃命平時這般情景阿不只當是欣賞,可這會子卻有些惱了,剛要出聲喝他卻聽他隨意落下一句“往哪兒逃?”
她一愣,剛剛只顧着跑完全沒想過這個問題,方纔說自己孤女的事此刻恐怕都已真相大白,城門口的守衛肯定又多了,一出去就是自投羅網。
風一橫不動聲色的飲茶,眼梢處的那來回晃盪的人許是急上頭了,忽的啪的一聲,桌子一個震顫。他擡眉,只見女子一臉憤恨的盯着門外,而他目光卻停在她重重撂在桌上的手。
阿不一轉頭,便見他放了茶杯微眯着眸看着自己,心中一動,竟有些吃不透這傢伙此刻想了什麼。
然後她便見他揚起一個顛倒衆生的笑容,與他刺耳的話不符,“又去當男人了?”
順着他的視線,她這纔看了自己手腕的傷,磨破出血的地方也有些幹了。
被他一句哽着,她反笑着回道,“你能當女人老子就不能當男人?”
哪知他聽後只是深深盯着她看,混着塵土的髒兮兮小臉亦是不服氣的回瞟他,他的眸愈發深諳,卻在她死撐着不退縮中起身離去,眼底的深幽分明在聽到身後女子輕呼一口氣的輕鬆中退散了些許。
見他走遠了阿不才扶着桌子入座,撫着剛剛猛跳的心臟做自我催眠,剛剛她纔不是怕他,纔不是纔不是……
她拍拍臉打起精神,手觸及黏糊糊的一片,才發覺自己是怎樣的一路跑着過來。
被風一橫這樣一問,她反而不急了,卸了包袱打水去洗臉,一轉頭劈頭蓋臉的就是一方白布,阿不一把抓下,瞪着男子的眼睛幾欲噴出火,而他卻是隨手丟了一盒藥膏在桌上,“自己抹”。
斜斜靠在椅中,雙腳疊着直直擱在凳子上,很是修長。支着額頭,似乎有些疲乏,微斂的羽睫輕輕顫動着,額際幾綹髮絲隨意散在他的眼角,鼻尖,脣畔。呼吸淺淺間,如墨髮絲微微浮動,劃過緋豔的脣,在他瑩白細膩的面龐上撩撥着。
阿不本欲出口的惡言卡在喉間,上下不得,眼竟有些移不開,他支着腦袋的手小指尾處習慣性的微微翹起,似乎是察覺到某人的探視,嘴角微微上揚,睜眼,那斂盡風華的眸帶着揶揄就那樣直直對上了她的。
女子鎮定自若扭頭給自己塗藥膏的舉動收於眼底,不覺洗淨的臉已爬上可疑紅暈,他靜靜視着,嘴角的弧度不曾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