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們就這樣一聲不吭的跟着麼?”迴應他的只有肩頭松鼠的打呼聲。
看着面前探頭探腦一副鬼鬼祟祟的身影,她的前頭還有個拎着酒壺喝的醉醺醺的酒鬼,笑三生在二人身後環着胸打量,從衙門出來這奇怪的二人就保持這樣的跟蹤狀態了。
衙門的判決倒不曾爲難了那個姓崔的酒鬼,只是叫阿不賠了些錢財這事也算了了。只是這酒鬼接了錢前腳剛踏出衙門口後腳就進了酒館要了一壺酒一路灌着了。
“我就很好奇她是從哪個旮旯裡瞅出那人的驚世才學了呢?”不理會吱吱的呼聲,他自顧皺眉喃喃,心中疑惑,腳已繼續跟了上去。
話說前頭的跟蹤狂一路跟着辨不清東南西北的崔嶸到了一個破屋前,阿不眼一瞅,不正是被她砸的人家的屋!
看着斜頭歪身窩在一角落酩酊大醉的邋遢大叔,眼環過周遭的慘狀,阿不認命的嘆口氣上前收拾起來。
彎身拾起一本被那人無情墊桌腳的詩集,彈彈上面厚厚的灰,翻開,她眸中帶有驚豔欣喜,回眸看向不省人事的他,深思……
崔嶸酒醒時,外頭金黃餘輝正斜散進那破舊的茅屋,照在歪在牆角的他。一瞬的刺目,擡手遮眼間,一抹暗擋在了門口,尋眸望去,那人手中正端着瓷碗,冒着熱氣,視線往上,一見是她,先是一怔,隨後眉頭一皺,“你怎麼還在這裡?”
不過阿不顯然是看不到他雜亂鬚髮下皺起的眉頭的,直接忽略那質問般的語氣,腆着笑一副打擊不倒的樣子,“先生,試試我煮的粥?”
“粥?”那人眸中一動,口氣卻是微嘲,“你不是有心請我教書,怎的又添置這些寒酸東西?”
果然,見那女子面色一訕,頗有些尷尬,他眼底劃過幾抹幽色。
“酒後還是吃些清淡的好,以後一定會爲先生換些口味。”擺筷間,她嘿嘿笑着答,心裡莫名虛了一分,她這不是要節省開支麼,這都被他看出來了?
他好歹是一臉不待人某人的坐下了,剛想呼她出去,眼梢處見門口闖進一個身影,“哎哎哎,燙死我了,下次可輪到你出去買了。說話,就這一隻,夠吃麼?”
“吱吱!”
直到那咋呼的男子捏着耳朵自顧坐在他對面,旁邊的女子只是哧了一聲自顧掰了一個雞腿呼哧着咬着,口齒不清道:“不夠你出錢再買唄。”然後轉頭對身邊瞧不出神色的大叔一笑,“先生別客氣。”
烤雞的濃郁香氣飄入鼻尖,看看自己碗裡的清粥,崔嶸神色陰鬱。
“哎,這雞腿是我的!”見某人魔爪就要伸去,某人平地一聲吼,出手攔截。“放屁,老子出的錢。”某人出手再擋。“大爺跑的腿!”“你就是跑腿的!”“吱吱!”一抹小身影急竄上去,被某人一腳踹下,“畜生,到阿黃那裡找吃的。”
捏着筷子的手露着青筋,隱隱有突起之勢,“啪”的一聲,扭在一塊的二人一鼠看向那隱忍着盛怒的大叔。
“都給我滾出去。”
“……”
翌日
水酉館
“嗨,先生,好巧!”某人拍掌做驚喜狀。
“喲,崔老,你小媳婦兒又來找你了。”自從上次衙門一鬧,阿不的這張臉算是在慕雪鎮打響名號了,都管她叫崔老的小媳婦兒,女子倒也不甚在意,她一隨意,衆人倒漸漸忘了她可是堂堂漱漣王座下特派使者的身份,這不,玩笑可是越開越大了。
每次這樣一叫,首先不爽的反而是那邋遢大叔。只聽他冷哼一聲,一甩袖,取了酒要自顧離去。可偏偏有好事之人,三人一行,爲首的手一攔,擋住崔嶸的去路。
“聽說咱們的崔——先生可是被這小媳婦兒讚的天上有地上無啊,也不知道在下幾個有沒有幸讓先生展露幾下讓大夥開開眼呢?”那一聲陰陽怪氣的“先生”聽得阿不皺起了眉。
看他們穿衣打扮,皆是富貴出身,一想到他們因天生條件優渥而眼高於頂不知斤兩的樣子,阿不沉了眸,可臭朱門。
“滾開。”崔嶸喑啞着聲,聽不出喜怒,跨出的身子又被人一手推了回去。
“先生不是如此不知檯面吧?”那人眼幽幽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這樣吧,在下日前求得高山先生畫作一幅,卻還沒題詞,今日趕巧,就請先生提上一詞。”說話間,已有下人幫着打開了那副畫卷,衆人一陣呵氣,高山先生大作,果然不同凡響。
水酉館不同別家酒館,因其酒特製加上環境雅緻清幽而吸引了不少文人富家子前來小酌談詩怡情。雖說自命清高者不少,但親耳親眼瞅着漱漣王的特派使者居然瞧上的是這樣一個酒鬼心中自然有忿忿,看見有人爲難崔嶸,多少起了些幸災樂禍的看熱鬧心思。
見崔嶸一副不爲所動的樣子,那公子哥兒輕笑一聲,一掀衣襬,一腳踩在長凳上,指着胯下,“不然先生今兒個從這裡出去,我們也一樣不爲難先生了,如何?”
那三人調笑起來,旁人靜默一片,皆是不敢插話,明顯,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了。
見崔嶸不動,那兩人就要上前按着他的雙肩強迫行之。
“喲,不就是題詞嘛,有什麼的?”
很囂張的一聲,就那樣突兀闖進,衆人回過神來,就見到那女子摸着下巴打量着那幅畫,最後還算是中肯的評價了句“畫不錯”。只是可惜了。
“你也懂畫?”這句話明顯帶着鄙夷,那公子哥一臉狐疑的走近,卻見女子回以一個輕笑,伸出右手動動手指,“筆。”
“你要題詞?”不止他,所有人都驚詫了,要知道,讀書,那可是僅限於男子的權利,這個女子到底是何方神聖?帶着大大的驚疑,卻還是依言將筆墨伺候完畢。
此時啊不周圍已圍了不少人,那些擠不進去的,就在樓上靠着欄杆翹首以望,對於這個女子能寫出怎樣的詞,衆人懷疑的期待着。
這是一幅秋江獨釣圖,略一思量,取過筆輕捏袖口隻手一揮,清雋小楷在衆人驚豔的眼中顯現出來。寫完,卻沒有立即將筆擱下,忽略衆人不敢置信的神情,啊不心中噓氣:先人莫怪。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絲綸一寸鉤;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獨釣一江秋。”
有人將阿不寫的詞念着,神情由不敢置信變爲驚喜,“好,好詞!”
衆人看向女子的眼神再不是先前的輕蔑,可阿不不在意,直接越過衆人看着一臉幽深打量着自己的崔嶸,亂髮下的眸,帶了太多的不明。
她淡淡一笑,“那些都是隨便玩玩的,我再寫一個給你可好?”
也不等他迴應,她自行鋪就宣紙一張,表情還是隨意,輕捏袖口,眸中凝着一抹堅定,手隨意動,排山倒海般的恢宏氣勢洶涌鋪撒紙上,一改先前的清秀,筆墨動處,皆不是隨意自然,馬上,酣暢淋漓的傲然狂草龍飛鳳舞在人眼前,竟有萬夫莫當之勢。
志難挫,
鷹擊長空萬里闊。
力挽北斗,
氣吞日月。
青山座座皆巍峨,
壯心上下勇求索。
披荊斬棘,
赴湯蹈火。
天將晨,
雷聲滾滾震忠魂。
傾灑熱血,
造福萬民。
熊肝虎膽尚鑠今,
捷報紛飛傳佳訊。
今日少年,明朝偉人。
天將午,
鵬程萬里任崎嶇。
文能降龍,
武能伏虎。
百萬壯士從天出,
奮臂爲我擊天鼓。
摧枯拉朽,勢如破竹。
一筆就,不理會已經呆滯的旁人,阿不直視此時緊盯着自己的男子,神色依舊雲淡風輕,“先生,我曾問過一人,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騙我,如何處置乎?你猜那人答了我什麼?”
“他怎麼回答?”
第一次,崔嶸再不是之前全然無謂的樣子,他繃着身子,連聲音都染上了沉抑的輕顫。
聞言,女子只是微微提脣,眼緩緩環過衆人,最終對上他的,“只是忍他、讓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
聽完,崔嶸渾身如觸電般一退。
“人生一場,虛空大道,韶華白首,不過轉瞬,外人於你,不過煙塵,既然無謂好壞,又何必縛了自己?”
說着,阿不這才凝肅起來兩手交疊鄭重的一個深鞠躬,一個大禮行後,這才朗聲道:“先生大才我等皆仰慕之,若先生有意傳授解惑,阿不必遣人安車蒲輪,束帛加壁,恭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