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桌上的文房四寶被挪開了些,中間鋪上了一層棉布,擺上了各種大小的刻刀。
杜雲蘿坐在桌上,小心翼翼地下刀,饒是想好了要如何雕刻,真的下手的時候,還是會有些猶豫。
錦靈陪在一旁,也不多話,只靜靜看着。
杜雲蘿雕了兩刻鐘,脖子發酸,放下刀子揉了揉脖頸,聽見外頭傳來的點滴輕笑,不由也跟着笑了:“到底是要七夕了,一個一個都耐不住。”
“她們吵到姑娘了?”錦靈繞到杜雲蘿身後,替她放鬆,“錦蕊在外頭看着,姑娘只管放心。”
“我有什麼不放心的?畢竟是七夕,難道還要拘着綁着不成?你回頭與錦蕊說,那幾個小的想去抓喜蛛就讓她們去。”杜雲蘿說完,聽錦靈應了一聲,突然冒出來一句,“錦靈兒,你怎麼不與她們湊趣去?”
錦靈手上動作一頓,偏過頭訕訕笑了笑:“姑娘莫打趣奴婢了,奴婢要在姑娘身邊伺候。”
杜雲蘿皺眉,錦靈這樣子似是……
若她沒記錯,從前那趙家的來討錦靈時正是中秋年後,如此一算,也不過就是一個月的工夫。
莫非趙家的早早就尋了錦靈,只是錦靈沒應,趙家的才討到了她跟前?
一想到有這個可能,杜雲蘿的心就鈍鈍發痛。
前世時,她被自己的所有情緒左右了心神,連身邊大丫鬟的狀況都沒有看清楚,到最後稀裡糊塗送了錦靈出門,也把她送到了閻王殿上。
“錦靈兒……”杜雲蘿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這話可是你自個兒說的,你要陪在我身邊伺候。往後,除非你自己尋了合心意的去處,不然我可不放你,若是有人來求,你不想去,你只管與我說,我留着你。”
錦靈水潤的眸子倏然一緊,咬住了下脣,她很想問,姑娘是不是聽說了什麼,可到最後,她還是把問題嚥了下去,胡亂應了一聲。
那聲音分明帶着哭腔。
杜雲蘿敏銳,轉過頭去看着錦靈,還未出聲,就聽見外頭錦蕊帶頭問安的聲音。
是杜雲諾來了。
杜雲蘿皺眉。
錦靈趕忙吸了吸鼻子,垂下頭收斂了情緒。
錦蕊打了簾子請了杜雲諾進來。
“四姐姐怎麼來了?”杜雲蘿好奇,前兩次杜雲諾那暗地裡的小手段把姐妹們都得罪了個遍,因而這些日子很少在各房走動,今日不曉得吹了什麼風,突然就過來了。
杜雲諾走到書桌前,看了一眼那雕了一半的花瓜,眼睛一亮:“這是、這是那日賽龍舟吧,五妹妹你可真厲害,分明沒有去看,卻像是親眼所見一般。唉,你這法子可真有意思,只用幾刀就勾勒了船身,所有的細節精力都在這鼓和世子身上。”
伸手不打笑臉人。
杜雲諾不僅含笑,還先誇讚了她一番,雖然杜雲蘿心中帶着防備,還是冷不下臉去。
“我就是來看看你的花瓜的,”杜雲諾在榻子上坐下,笑道,“大姐姐和你都在雕花瓜,三姐姐忙着弄巧果呢,說是明日裡炸幾個新花樣給我們瞧瞧。我剛去過她那裡,麪粉飛呀,她又不肯叫我先睹爲快,我就只好來你這兒了。”
杜雲瑛對炸巧果很是偏愛,杜雲蘿記得,小時候每逢七夕,她就盼着杜雲瑛的新花樣。
從最初的小動物,到後來杜雲瑛出嫁前,連龍鳳呈祥都炸出來過。
別人七夕給婆家送花瓜,杜雲瑛偏偏就送巧果,用她的話說,總歸就是看個心靈手巧,巧果爲何就比不得花瓜。
夏老太太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見那巧果模樣確實好,而杜雲瑛的花瓜又有些不上臺面,這才允了。
“不叫你看也好,三姐姐是怕你看到了提前告訴了我們,她明日裡拿出來就不驚人了。”杜雲蘿道。
“也不能這麼說,”杜雲諾從錦靈手裡接過了放涼了的甜湯,抿了一口,“她給我們一點兒線索,我們猜上一夜,明日裡才能長着脖子等着嘛。”
杜雲蘿眨了眨眼睛,這話好像也有些道理。
“不過,我倒是想知道,我們快嫁進門的二嫂明日會送什麼樣兒的花瓜來,”杜雲諾道,“去年似是出水芙蓉?祖母還誇過的。”
杜雲蘿拿起刻刀,一面雕着,一面與杜雲諾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
她雖想象過穆連瀟擂鼓的模樣,但畢竟不是親眼所見,就問了杜雲諾幾句。
那袖子有沒有擼起來,褲腿有沒有紮起來,杜雲諾蹙着眉頭回憶了一番,一一答了。
足足費了半個多時辰,那細節處纔算完備。
杜雲諾過來一瞧,撫掌道:“厲害厲害!五妹妹這雕花瓜的本事當真是出衆的。”
杜雲蘿左右看了一番,見沒有哪裡要修改了,這才讓錦靈小心翼翼捧着花瓜去裝起來,又備了冰鎮着,準備明日一早就送去定遠侯府。
見西梢間裡沒有其他人了,杜雲諾靠到杜雲蘿身邊,壓着聲兒道:“採兒姐姐要被送去莊子上了。”
杜雲蘿一怔:“你從哪兒聽來的?”
“剛剛水芙苑裡,幾個婆子在嚼舌根,我正巧聽見了,”杜雲諾撇了撇嘴,“事兒都過去快一個月了,這個時候才送……”
“許是怕送得急了,反倒是叫人起疑。”杜雲蘿嘴上這麼說着,心裡也是疑惑不已。
苗若姍畢竟是苗家長房嫡女,出了這等不體面的事情,思過禁足是免不了的,但送去莊子上……
尤其是苗若姍已經到了要說親的年紀了,這個時候送出去,就是真的耽擱了。
“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杜雲諾的聲音更低了,確定錦靈和錦蕊都不會進來,她才道,“聽說,最起初時,苗家那兒呢,有人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人還想倒打一耙,說二伯孃沒有照顧好採兒姐姐,氣得二伯孃在苗家拍了桌子的。二伯孃畢竟是外嫁女,孃家的事體插不上話了,採兒姐姐的事體就耽擱下來。可最近,一看到我們杜家擡頭了,祖父的馬車往東宮裡去了,那兒立馬就變化了,爲了安撫二伯孃,這纔要送了採兒姐姐走。”
杜雲蘿詫異,倒不是詫異苗家的態度,而是詫異杜雲諾的消息來源。
杜雲諾看出來了,也不瞞她:“你道水芙苑裡粗使婆子敢胡亂嚼舌根?是沈長根家的在說道,我正好都聽見了。”
沈長根家的,說的是苗氏的陪嫁丫鬟,配給了沈長根,如今還在苗氏身邊做事,頗得信任。
若是她所說,那事情八九不離十了,可這些偏偏是從杜雲諾嘴裡說出來的,杜雲蘿少不得懷疑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