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燦嫌惡地皺眉,低聲問喬昭:“這就是你要找的人?”
喬昭把眸子睜大幾分,仔細打量着那人。
她雖然記性好,可畢竟多年未見,眼前的人臉上髒得看不出模樣,一時之間不好分辨。
邵明淵擡腳走過去,在那人面前半蹲下來:“錢仵作。”
他的聲音堅定有力,沒有絲毫遲疑。
那人眼皮動了動,沒有睜眼,直接翻了個身繼續睡。
這樣的反應反而讓喬昭確信是錢仵作無疑,她擡腳走了過去,跟着喊了一聲:“錢仵作——”
那人依舊毫無反應。
池燦揚了揚眉,身子剛動就被楊厚承拉住了。
“先看看黎姑娘他們到底要做什麼。”
池燦冷笑一聲:“你以爲我要幹嘛?”
楊厚承嘿嘿直笑。
可不能胡亂打人啊,萬一有求於人,把人打了不是壞事了。
池燦輕哼一聲,雙手環抱胸前,冷眼旁觀。
喬昭喊了一聲沒有迴應,心念一轉,直接問:“錢仵作,您還記得李神醫嗎?”
躺着的人猛然坐了起來。
他花白的頭髮披散着,一看就許久沒洗過了,黏在一起散發着酸臭的味道,一直閉着的眼皮終於掀起來,渾濁的目光直直盯着喬昭。
面前的少女面色平靜,目光平和,離他這麼近絲毫瞧不出嫌棄的樣子。
“你是李神醫什麼人?”打量喬昭許久,錢仵作慢慢問道。
他似乎許久沒說過話了,聲音透着一股艱澀,就好像是鐵器生了鏽,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少女的神情卻沒有絲毫變化,笑道:“我是李神醫的孫女。”
“胡說!”錢仵作大怒,盯着喬昭的眼神很兇狠,“小小年紀滿口胡言,李神醫的孫女比你大多了!”
邵明淵聽了這話,不自覺握了一下拳。
這位錢仵作居然是見過喬昭的。
這一刻,邵明淵心情格外複雜。
若不是黎姑娘的提議,他恐怕永遠不會知道,在這麼一個小城外的荒山上,一個形如乞丐的老人是見過他的妻子喬昭的,甚至見了不止一面。
偏偏他身爲人夫,與喬昭卻是陌生人。
那種遺憾與內疚結成了細細密密的網,把邵明淵一顆心纏得緊緊的,讓他有些透不過氣來。
他忍不住想:要是喬昭還活着會是什麼樣呢?或許今天與他一同前來拜訪錢仵作的就是她了。
“您見過李神醫的孫女?”喬昭並不在意錢仵作的斥責,笑盈盈道,“這麼說,您承認自己是錢仵作了?李爺爺曾對我說過,他有一位朋友住在臺水城,是天下最好的仵作。”
“你到底是誰?”錢仵作渾濁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死死盯着喬昭不放,“小丫頭不要騙我,我見過李神醫的孫女,多年前她就有你這麼大了!”
“我是李神醫的另一個孫女。”激着錢仵作承認了身份,喬昭不再賣關子,“今年初李爺爺才認了我當幹孫女,所以您不知道我,但他老人家卻對我提起過您了。”
錢仵作眯了眼打量着喬昭,好一會兒後問;“李珍鶴爲什麼沒有來?”
這便是正式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李爺爺過世了。”喬昭垂眸,聲音低下去。
“不可能!”錢仵作張嘴往地上吐了一口濃痰,冷冷道,“我還好好活着呢,李珍鶴怎麼會過世?你們跑來哄騙我,有什麼目的?”
那一口濃痰就吐在喬昭腳邊,池燦忍無可忍走過去,居高臨下道:“這話真是好笑!”
他目光一轉,毫不客氣道:“你衣不蔽體,連鞋子都只剩了一隻,我們就算哄騙你,能哄騙到什麼?”
錢仵作睜着渾濁的眼看了池燦一眼,掀動了一下嘴脣:“那你們來找我,就是報喪的嗎?”
“你——”
邵明淵衝池燦輕輕搖頭。
換了普通人或許會忌憚來客身上隱隱流露的貴氣,可眼前的老人分明已是無慾無求,一副等死的模樣,又豈是會被言語嚇唬住的。
“錢仵作,我們來找您,就是請您出山的。”邵明淵接口道。
錢仵作充耳未聞:“你們先告訴我,李珍鶴是怎麼過世的?”
“李神醫出海採藥,不幸遇到了海難。”
錢仵作聽後呆了好一會兒,重新躺了下去,他一隻胳膊直接壓在了地上的濃痰上,卻絲毫不在意。
生**潔的池燦嘴脣抖了抖,連楊厚承都忍不住做了個乾嘔的表情。
“錢仵作——”邵明淵面不改色喊了一聲。
他初到北地時連人吃人都見過,眼前的情景又算得了什麼。
“別喊了,你們走吧,我是不會出山的。”
“怎麼樣你才願意出山?”池燦蹲下來,忍着噁心問。
錢仵作一動不動。
池燦眉心緊鎖:“你說條件,我們會盡力滿足。”
錢仵作背對着幾人呵呵笑起來:“小子,別說廢話了,趕緊走吧。”
“錢仵作,我的朋友說話比較直,請您不要介意。我們從京城而來就是爲了請您出山的,您能否看在李神醫的面子上幫我們這個忙?”邵明淵客氣問道。
池燦一聽這話不由看向喬昭。
他可從來不知道,他們從京城跑到這裡就是爲了請這個性情古怪的老乞丐出山的。
喬昭面上沒有絲毫變化,池燦又去看楊厚承,楊厚承一臉疑惑,顯然也是才知道。
池燦心中只剩苦笑。
原來黎三早就與邵明淵商量好了,卻對他半個字都沒提起。
“你們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了,我說過的話不會改的。”錢仵作翻了個身,又換成了四仰八叉的姿勢,滿是褶皺的眼皮把渾濁的雙眼遮住,似乎已經睡着了。
楊厚承拉了邵明淵一下,輕聲問:“非請這個人出山不可?”
邵明淵看了喬昭一眼,點頭:“嗯。”
楊厚承搓搓手:“這人明顯死豬不怕開水燙啊。”
邵明淵嘆了口氣。
最怕的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他那些對待敵人的手段又不能用在這樣一位老人身上。
這時喬昭開了口:“錢仵作,李爺爺曾對我說過一段話。”
錢仵作沒吭聲,“李爺爺”三個字卻讓他耳朵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