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熙殿內,祁詡天坐於皇座上,正悠閒的靠着椅背,一手握着酒杯露出淺笑,嘴角的一絲弧度讓祁溟月看出了他心中對某事的期待。
“兒臣叩見父皇。”祁溟月從走道中不疾不徐的踱步而出,一身月白色織金底的衣袍層疊而下,行走間衣帶飛揚,劃出一抹清冷的弧度,如月夜光華,襯得黑髮如墨,他脣角微揚,露出若有若無的笑意,臉上混合着孩子的稚嫩和成人的謹慎沉穩,竟出乎意料的能引人好感,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同他親近。
這便是因着蒼赫帝的寵愛,聞名天下知的二皇子祁溟月?!衆人不禁心中讚歎,怨不得陛下偏心,如此氣韻高貴容貌無雙的皇子,哪個皇帝得了會不喜歡不偏愛?
“溟兒還不快些入座。”見他到來,祁詡天露出欣然之色,指了指他桌上的一個翡翠色物件,“‘茗薰’產於安煬而聞名於天下,傳聞其似酒而非酒,向來萬金難求,多年以來只聞其名,見過它的人卻不多,使者攜此前來,溟兒這回可算是佔了便宜了。”
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祁溟月入了座,向安煬使者頷首致謝,見桌上器物形狀十分奇特,不圓不方,色如綠柳之清亮又有沉如琥珀之處,紋理縱橫交錯如老樹盤根,嶙峋起伏,竟完全不像一個器皿,倒是更像塊石頭,不由意外朝父皇望去,見他別有深意的眼神示意,當下有些明白過來。
安煬使者見此情景,起身說道:“二皇子殿下,此乃茗薰,我安煬陛下已得到多年,見它顏色形狀無不雅緻,原本十分喜歡,只是它畢竟是茗薰,得來不易,若只被人當作一塊石頭便是可惜了,今日殿下生日,我陛下命爾等攜此前來,如今見得二殿下之風采世間少有,並且此枚茗薰形狀色澤的難得也是萬中無一,如今贈予殿下真算是相得益彰了。”
長長的說了一串卻完全不提茗薰究竟是何物,既然似酒而非酒,那應是**,爲何卻是一塊少見的石頭?羣臣不解,紛紛議論,雖早知茗薰此物,但實在是沒有見過,當然更不知曉緣由了。於是一個個向二殿下望去,只見他拿起那塊石頭在手上把玩,看不出一點着急窘迫,詢問那安煬使者,“茗薰此物十分難得吧,產於極地深海又或是重山積石之處,不論何處尋得,皆爲險處,它不生於地下,也不結於樹上,在岩石包裹之下方纔顯露,溟月猜的可對?”
衆人聽他以柔軟清亮的童音說出了這番話,不論神情姿態或言語之間,從容有禮胸有成竹的樣子,都有些意外,甚至有人驚歎了一聲,“哎呀,你是不是偷瞧了我父。。。。。。呃,爹爹的書,不然你怎麼知道?慕兒以前都不知道。”
稚嫩的聲音,竟然也是一名孩童,只見使者身後,一名男童瞪大了眼,黝黑閃亮的眼眸像一隻可愛的小狗一般,正不解的看着他。
安煬使者頓時緊張起來,拉下他不知說了什麼,才面露驚訝之色,對祁溟月說道:“殿下說的不錯,世人皆知茗薰,見過的少之又少,即便有幸得見,也多半不知由來,何況茗薰其形各異,每有不同,想要從一枚而知道其共性更是難上加難,不知殿下如何知曉我安煬密文記載中的事?”
羣臣又是一陣驚訝,看來二殿下竟是說對了。只是奇怪那男孩是何人,安煬來使竟把他帶在身邊,看來非常重視。
祁溟月見那個男孩仍探出了小腦袋好奇的看着他,對他微微一笑,然後拿起那塊石頭,舉到眼前細細看去,嘴上慢慢說道:“這有何難?茗薰也只是一塊石頭罷了。”說着向一旁的瑩然吩咐了什麼,瑩然去了,他才繼續說道:“世人只知茗薰其名,卻不知茗薰究竟如何而來,此石便是茗薰,又不是茗薰。”
“殿下何意?”已有蒼赫臣子等不及的問道。
祁溟月取過瑩然呈上的一把長形匕首,拔了鞘,一泓秋水般的利刃在衆人眼前劃過一道冰寒的劍光,還未來得及惶恐質疑,忽然嗅到殿中瀰漫開一股清涼似水又綿長溫潤,芳冽如酒的氣味。。。。。。“這石中之物纔是真正的稀有吧,”祁溟月微微讚歎着,把那塊奇石舉到眼前,手臂輕揚,數十滴略帶粘稠色澤透明的**傾落於玉杯中,恰好一盞。
異香之中,他舉起杯,湊到了脣邊,仰頭一口喝下,才悅然一笑,“父皇,此物果然特別。”
那安煬使者見他如此喝了茗薰,更是愕然,他不曾想到,蒼赫的二皇子不只知道如何取得茗薰,就連品嚐之法也一點沒錯,“殿下。。。。。。”
見使者焦急的樣子,祁溟月才放下杯盞,含笑回答。“溟月只是猜得罷了,”見他不信想要打斷,祁溟月呵呵輕笑,這才露出稚童的頑皮之色,“溟月自出生以來未曾離開蒼赫,怎可能偷閱安煬密冊呢,使者請放心吧。溟月確實只是猜的,溟月知道,百萬千萬年來,樹木在某些條件下皆可化石,其中有些凝結時又恰好蘊了雨露又或是花瓣疏果之類,年深日久,雖形成了今日的頑石,其內卻含有他物,木化爲玉,玉養內物,終成此茗薰。”說罷一番嘆息,“雖在我等眼前,它卻歷經了無數的巧合,才釀成了方纔那一瞬的馨香,若不及時飲了,恐怕會曝於空氣之中逐漸稀薄淡去,直至消散無蹤吧。”
“好厲害。。。。。。”又是方纔那孩子,他目瞪口呆的大聲讚歎,道出了衆人的心聲,安煬使者也不由歎服,“陛下得此子,他日定爲蒼赫帶來無盡榮耀,使人羨慕啊。”
祁詡天哈哈一笑,“溟兒之能朕早就見識過了,朕亦期待他日啊。”笑聲中,與祁溟月對視的眼裡藏着戲謔的笑意,祁溟月見他如此,當然知道父皇定是想起了他們之間的約定,以此調笑於他,立刻回視一眼,笑得有些狡猾,何時是長大之日,恐怕還得由他自己說了算吧,記得原來,十八纔算是成年,不知父皇可能等的起?
就在這氣氛正熱鬧的時候,殿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之聲,只聽有人喊了一句:“有刺客!快保護陛下!”霎時間羣臣紛亂,人人自危,驚疑不定的站起身來。
祁溟月喝了茗薰,此時正有些薰然之意,那雖不是酒,卻如美酒一般讓人感覺飄然欲醉,聽到有人叫喊,想起今日酒宴原是來看戲的,見父皇端坐其上安然無恙,放心往兩旁看去,只見有幾名黑衣人正往此處衝進來,宮中侍衛正在抵擋,看來殿內之人並無危險,他覺得奇怪,父皇豈會安排如此毫無懸念的戲碼給他看?
思量間,陡然一驚,察覺殿中有什麼不對,正要招呼紅袖和瑩然過來,卻發現身後不遠處的兩人已然失去了蹤影。
霎時間驚怒交加,騰地站起身來,然後感覺背後人影一晃,有人近了身,他拿起桌上的匕首毫不猶豫向肩後刺去,如此近的距離,對方許是不曾料到他如此小童也會武,更沒料到他在此時竟有膽量反擊,速度還如此之快,不免心中一驚,頓時噗的一聲,鮮血濺到了他淺色的衣袍之上,看來十分顯眼,一眼便能確定,對方雖然受傷,但絕不會太過嚴重,於是心中一嘆,可惜了這次的機會,然後眼前一黑,在沉入黑暗之前,心頭掠過一絲疑問。。。。。。這戲果然精彩絕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究竟是誰乘此時對他動手?
殿上,黑衣人已全數被拿下,祁詡天從龍椅上緩緩站起,殿上衆人沉默不語,各懷心思,想到待刺客被捉拿之後發現二殿下不見了,陛下還不知會如何的大發雷霆,便心中惶然,此時有臣子諫言,“陛下,二殿下失蹤之時殿內混亂,但此前絕無可疑之人入內,依臣看來,此事爲內鬼所爲,否則斷無可能如此容易混入殿內,說不定便是裝作宮人,或者。。。。。。是。。。。。。”
安煬使臣隨侍之人不多,但也不算少,俱是生面孔,也不知是何底細,此殿上,該是他們的嫌疑最大,即便不是他們的人,也是有人混入其中,以掩人耳目。
意思雖然沒說出來,但很多人從這未完的話裡聽出了其中的含義,安煬使臣一干人等確實很有嫌疑,但眼下毫無證據,又憑什麼質問他們,若因此引得蒼赫與安煬之間的嫌隙,只怕對大家都是無益。
如此想了,便再也沒人敢把話挑明,安煬的一干使臣也都十分精明,懂得自保之道,此時他們不論說什麼,都不如不說的好,只靜靜等着祁詡天發話。
只見陛下站起身來,走到二殿下的座處,看着地上的一灘血跡不發一語,神情卻是深沉難測,過了一會兒,他擡起頭來,“今日便散了吧。”說完竟再不提此事,先行離去。
底下羣臣雖覺鬆了一口氣,但未免也覺得有些異樣,陛下素來疼愛二殿下,此時居然毫無反應,莫非心中已然狂怒,打算暗中調查?搖了搖頭,君心難測啊,還是安分點,等此事有了定論再說吧。
祁溟月自黑暗中醒來,晃動的車廂告訴他正身在馬車之中,雖然手腳被綁,身上倒沒什麼痛處,看來對方不曾傷他。他還是動也不動的躺在那裡,慢慢調整自己的呼吸,讓自己看來和昏睡無異。
此前自從向王太醫要了迷藥,他便時常服食它用來適應藥性,宮中調配的迷藥都是珍貴藥材所制,讓他有些擔心對劣等迷藥的適應性如何,但此時自己醒來,馬車還在行進的路上,可見還未到達目的地,便可確定他是提早醒了。
漸漸的,他如真的入睡一般,進入一種半夢半醒,似睡非睡的狀態,如此便不怕被人識破他已醒來,卻也留了一絲神智觀察周遭情況。
清脆的馬蹄聲在乾爽的路面上的清晰可聞,車身平穩,似乎正在大路上,或者是某處非常大的宅子,四周沒有人聲,非常安靜。不一會兒,馬車停了。
“任務完成了?”低沉粗啞的男聲響起。
“是。”回答的人聽來年輕些,但毫無一絲生氣。
“進去吧。”
話音一落,有人開動了某個機關,只聽一陣響動,他頓時覺得眼前一亮,看來已是白天了。
一雙手伸了過來,在把他抱到手上時,他忽然聞到那人身上有股淡淡的血腥之氣。他就是那個被自己用匕首所傷的人,祁溟月很確定。想起那把匕首,似乎是在當時掉落在地了,可惜,不過就算帶着,只怕也會被搜去,又想起懷中衣襟內藏的幾包藥粉,不知他可有搜去。
他感覺自己被放到牀上,手腳上的繩子都被鬆開了,柔軟的觸覺使他感覺,這裡定是一間佈置的極爲仔細考究的臥房。
聽得腳步聲離去,許久之後,確定房內無人了,他才慢慢睜開眼,卻赫然見到見有人正背對他坐在桌旁。
“你醒了。”正是那個聲音低沉粗啞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