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註定是個多事之秋,災難的源頭從早上就開始。
先是城外的監獄裡,一早囚犯們在分早飯。他們各自關在號子裡,有幾個看守的人分發。號子是最普通的那種,除了後面是牆,其餘三面全是木柵欄。鄒敬塘關人又安排得巧妙,一個號子是金虎軍,隔壁的號子就是玄武軍,再隔壁又是金虎軍。
造成要麼是兩個號子金虎軍夾擊一個號子玄武軍,要麼是兩個號子的玄武軍夾擊一個號子的金虎軍。
有一個金虎軍士兵把粥領到手裡,還算不刻薄,粥是滾燙的。他對着隔壁號子就潑,那邊關着五個玄武軍士兵,要躲也沒處躲,及時轉身,有三個人潑到背上。沒傷到人,卻算是發起事端。
五個玄武軍也揚手就潑,手中熱粥一起飛過去。還沒有回身,他們身後金虎軍拿饅頭砸過來!
分發早飯的看守罵道:“造反嗎?”有兩個人大步過來,手中拿着短棍,對着木柵欄裡就捅,才罵一句:“老實!”
短棍一緊,被攥住一拉,有一個人精靈及時放手,另一個被拉到木柵欄前,伸出一雙手臂扼住他脖子,扼得他翻白眼兒,幾個士兵鼓躁:“殺了他!”
另一個人嚇得要跑,木柵欄中飛出一串布條子,結實,是用裡衣兒撕下來纏成。一頭有布圈,套住他脖子往後一帶,這個人到了手中。
這兩個全是金虎軍的人。
玄武軍的人放下早飯只看着。
見餘下的兩個看守雖大驚,還不失色。罵罵咧咧地拿兵器過來:“放人!”還有一個往上面就跑。他們下來送飯,進門就鎖上。現在是掏鑰匙就開門,身後飛來一把小刀,一刀斃命!
有一個號子裡,士兵們分開,露出一個橫肉滿面的人,這是張守戶手下有名的一個小隊長,蠻力過人,名叫高不能。
高不能壞笑着,手中還把玩着兩把小刀,不知道他們全是搜過身的人,怎麼還有刀?
“別!別殺我們!”兩個看守嚇尿了,高不能哈哈大笑:“給爺爺們開門!”看守們哆嗦着掏出鑰匙扔出去,一個士兵撿在手中,去開門時,一個饅頭飛來,打落他手中的鑰匙。
隔壁號子裡的玄武軍士兵們中跳出來一個人,滿面黑灰,卻是張家。
張家一揚手:“兄弟們,開!”所有號子裡的玄武軍人人掏出鑰匙,或是小尖刀,或開或撬,先於金虎軍出去十幾個人。
高不能傻了眼,手中飛刀連發,只打倒兩個。袖中再出最後一把刀,高不能急了,也命:“快開!”
張家等人一出來,就幫着別人開號子。這裡關着不少的士兵,邊開,金虎軍先出來的人已經打鬥過來,混戰一團。
他們關在最下面一層,視而重要犯人對待。
連打帶踢到上面一層,再開上面號子時,兩邊關着不少殺人犯強盜,喝彩:“給爺爺也開開如何?打得好,踢他的蛋!捏啊,痛快!”
痛快淋漓的叫好聲,驚動最上面一層。
鄒敬塘算是經驗豐富,先調人:“弓箭齊備,對準了!”這門因送早飯,是從裡面鎖的,他屏氣凝神盯着往下去的牢門。
“當”地一聲,門開了。
“射!”一排長箭過去,門邊上紮成刺蝟一般,不少箭對着門裡去了,不過門窄又小,沒有人出來,殺傷力就一般。
半天沒動靜,只能聽到裡面拳打腳踢的聲音,還有喝彩聲:“這一刀漂亮,死得不痛!”一堆血“哧”噴出來,不知道是誰的血!
就是沒有人出來,也沒有人獻身。
又是一刻鐘過去,裡面不時有血噴出,鄒敬塘忍不住了!他對副手使個眼色,然後命:“再射!”
在箭雨的掩護下,副手帶一隊人悄悄運動到門兩邊,手上舉着火把喊話:“雙手舉高出來,不然燒死你們!”
“一、二、三!”
沒有人回答,鄒敬塘咬牙,狠狠一點頭,十幾個火把一個接一個的扔進去。才一進去,又一個接一個的被扔出來。
有一個扔得遠,險些砸到鄒敬塘。氣得他眼前一黑,奪過一張弓箭,催促人:“點火!”箭頭着火還沒有往裡扔,裡面飛出一把子長箭,不知道他們哪裡來的弓,長箭飛出後,跳出十幾個人,先戰兩邊。
張家對高不能擺手:“出去再殺你!快去幹掉那當官的!”他們在裡面迅速達成協議,先聯手逃獄。
高不能手中的最後一把飛刀,眯準了,一刀紮在鄒敬塘咽喉上!
“他們殺了鄒大人!”
一個又一個人跳出地牢,看守的人不敵,四散潰逃。監獄四面全是野林子,林子裡馳出一隊五百人左右,分成兩排,前面一排蹲下來,一聲口令下,箭如密雨而至!
再往另一邊逃,見又出來一隊人,這一隊人衣着不一樣,也是五百人左右,同樣分兩排,前排射箭,後排裝箭。
沒幾下子,把逃出來的人射得乾乾淨淨。
他們謹慎地互相看看,並不爭鬥,各自退回。只有獄裡有逃出來的人,就射死在地!
張家在監獄裡,此時和高大能分成兩邊,各自佔據高臺,已經停止打鬥。打,也不打不出來名堂,大家息戰,找衣服,死人身上搜兵器。伍思德的親兵,也是他的親戚伍十伍在這裡,手臂上中了一刀,正包傷口,又罵張家:“你怎麼不攻?”
“彆着急,殺他們不是主要的。”張家手執一把開山刀,刀尖據地,微微而笑不知在想什麼。
在他們身後的,是蕭拓帶的蕭傢俬兵。
看着快近中午,蕭拓眯起眼:“是時候了,去一個人往京裡報信。”本想放走一個去報信,又怕這個人不去路遠的京城,要去近的西山大營。那裡可扎着五萬人,不能驚動!
跟他的人笑:“讓獄裡出來一個,倒不用裝扮。”蕭拓一笑:“也是。”讓人往獄裡傳話,張家正嫌伍十伍羅嗦,讓他換上看守衣服,沒好氣:“你孃的傷也不用包了,就這樣去吧。”伍十伍一氣出來,得了一匹馬,上馬才奔沒幾步,箭雨飛奔而至,蕭拓讓人壓下去。
官道上,伍十伍在馬上破口大罵:“不長眼的,爺爺還沒有兒子,你射爺爺屁股!不看着點兒!”蕭拓忍不住一笑:“罵得精彩,這潑皮是哪一個?”又聽伍十伍再次大罵:“認不得小爺姓伍,小爺用是伍家小舅爺!”
蕭家子弟們掩口而笑,小舅爺就長這潑皮模樣!
宮中命國舅去,鄒國舅不在自己家,在江寧郡王府中。房裡擺着新插的梅枝兒,若螭似蚯,紅若胭脂,香氣撲鼻。
外面北風吹得緊,房中如春天一般。兩個大火盆子燒着茶吊子,壽昌正在和國舅玩抓子兒。“哇,我抓得多。”壽昌喜笑顏開,又瞪着國舅大手:“舅舅不許抓得比我多。”鄒國舅呵呵笑着,才張開大手,外甥女兒又耍賴,一把子兒抓走幾個,有得色:“餘下的給舅舅抓。”
鄒國舅笑罵她:“小無賴!”
看外甥女兒心情不錯,國舅放緩嗓音,柔和地喊她:“壽昌啊,”壽昌雙手掩住耳朵,滿面俏皮:“不聽,我不要聽,我只要玩耍。”
“呵呵,是個好人,是許給你三表妹的親事,張閣老家的小兒子,又俊秀又聰明,五歲就會論文,八歲就進學,十歲就中鄉試……”
壽昌把一把子兒對着舅舅鬍子上一拋:“哈,中了舅舅。”江寧郡王妃進來板起臉:“你又欺負舅舅?”
“舅舅比我大,我怎麼能欺負?”壽昌郡主見母親坐下來,忙拉國舅的手,悄聲道:“舅舅到我房裡去玩,母親在這裡玩不好。”
外面有人回話:“宮中有人來見國舅。”鄒國舅出去,聽過以後暗暗心驚,先命一個人:“去西山大營調兵彈壓!”又裝着沒事人一樣辭江寧郡王妃:“我要走了。”江寧郡王妃起身送他:“快去辦正事,不用天天來勸她。我打算過幾天下定,把這親事定下來,她不嫁也不行。”走出來又看:“咦,壽昌跟你後面出去的,她在哪裡?也不來送你,太不像話。”
鄒國舅滿腹心事,爲不讓姐姐擔心,還走得不慌不忙,或許心中有預兆,走下臺階時回身看了一眼,含笑道:“姐姐有一根白頭髮了,拔了吧,我也有了。”
這是姐弟兩個人的最後一面,就這麼笑着過去。
出府門,打馬急急出城門,出城一里地,鄒國舅猛然住馬,見身後一匹胭脂馬,壽昌郡主得意洋洋:“舅舅,你不陪我玩,我陪你玩可好不好?”鄒國舅大驚失色,怒斥:“回去!免得你母親擔心!”壽昌扁嘴,她偷聽到宮中來人的回話,特意回房換上在軍中穿的盔甲,先牽馬出來在城門內等着,不依地道:“我都聽到了,我也能打仗,我陪舅舅!你不依,我自己去。”
她心頭閃過一個人的影子,那是金殿上見到的蕭少夫人。都說她英勇,能幹,不懼危險入敵營,有勇有謀殺烏里合,是當之無愧的女英雄……
壽昌也行!
國舅對上外甥女兒是向來纏不過的,他罵了幾聲後,忽然警醒,命身後的一個人:“回去告訴太子事事小心!再去見各位護衛將軍們,宮門要緊!”這個人飛奔回去後,國舅又讓另外的兩個人過來,沉下臉道:“那獄裡關的是蕭張兩家的人,請張帥和蕭護同去!”
最後是厲聲:“告訴他們,這是軍令!”
國舅心中不好的預感上來,就沒有強着讓郡主回去。他隨身帶的人不多,只有五百人。到了監獄外面,在射程內,先一批子箭出來,對着喊話,暗中命人包抄時,兩邊去包抄的人有如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等到國舅驚覺,兩邊各有五百人殺出來,獄中囚犯們也殺出來,國舅仗着馬快,倉惶逃往西山大營。
身後人不再追,各亮刀劍,拼殺起來!
天,過了中午。蕭護步出房,見院子裡新搭的竈已幹,這是前天弄來稻草,讓張伯搭的。過去的竈是稻草和泥搭成,是土竈,不是磚頭竈。不讓別人搭,是怕有人發現。
家裡有四個妯娌,兩個小廝媳婦,還有兩個奶媽和少夫人,加上張伯是八個人,就多搭三口土竈,一個人燒火,一個人蒸饅頭。
慧娘滿面汗水,嘀咕道:“把上面梅花薰壞了,真讓人心疼。”從一大早起,夫君就讓蒸饅頭,十三不知道是乾糧,噘着小嘴兒:“又做什麼不告訴十三。”
蕭北進來,肩扛一袋麪粉,頭頂一袋,雙手各拎一袋,麪粉沾在他鼻子上,女眷們笑個不停。蕭守年紀小,拎着麪粉進來,也是一臉的面。
從前天開始,不停地買麪粉。北方面粉多,京中米貴。
拿起一個新蒸出來的饅頭,慧娘聞一聞,陶醉了:“香,”討好的送給少帥:“給你吃一個。”蕭護掀一塊放嘴裡,覺得甜香柔軟,不加糖也似點心,誇了一句:“好,這饅頭蒸出來點心味兒。”
“那是當然,新出的麪粉還要好吃哩。”慧娘自吹一下。眼角見到呂氏黯然垂頭,楊氏有些難過,少夫人笑容收起。
三爺和十五爺又一天沒回來,當着她們的面夫妻玩笑,不是扎人心。
蕭護也知趣,他只求兩個弟妹不哭不問不影響別人就行,不敢多刺激她們,接過饅頭邊吃邊往房中去,這個時候,院門被拍響了。
伍十伍閃身進來:“十三姨!”他擦面上的汗水,嗅一下:“俺餓了。”在獄裡吃的真正不好,少帥有東西送,送的全是肉乾這些。
少帥招手,把手中饅頭給他,見到他也就能想起來,少帥馬上吩咐人:“不相干的人找我,說我不在。”又對慧娘招手,一起到房中去,少帥微笑:“十三,辦件事兒。”慧娘挺身而出:“在!”
“要是國舅來人找我,你只管出氣!”少帥滿面含笑。慧娘黑眼珠子轉一圈:“爲什麼找你?”少帥一指正大口吃饅頭的伍十伍:“他都來了,肯定是獄裡有什麼事。要是去的國舅,他不把我和張守戶帶上,他能安心?”
擒賊先擒王,拿住張守戶和蕭護,才最讓人放心!
慧娘來了精神,鼓起嘴兒興致勃勃:“我能打國舅嗎?”蕭護想一想,獄裡鬧事只能是張家的人,因爲不確定他們造反日子,少帥是命玄武軍不要先動手。只要金虎軍先動手,也就是張守戶造反的日子。
不放心,正要問一個饅頭啃完,不夠在舔手指頭的伍十伍,饅頭熱又軟,粘在他手指上。又一笑,少帥笑視慧娘:“再拿幾個來,弄個菜來。”伍十伍一聽喜歡了:“對對,來塊肉最好。”不等問,劈里啪啦說起來:“這羣兔崽子們,先動的手,我是扮成看守去送信。送完了,一打聽,隔壁是昭獄,正要去看俺舅,街上遇到蕭西,喊我回來。”
伍十伍是父母都姓伍,喊伍思德等人舅,不是近親。
慧娘送饅頭來,又一大盤子肉,足有五斤。伍十伍歡歡喜喜接過來,掂掂那肉,還說:“少了點兒,”少帥看着他狼吞虎嚥,覺得比梅花都好看,再對慧娘笑:“能打!就是國舅親來,他敢動手,你只管給我揍!”
少帥盤算一下,張守戶要造反,未必先尋自己,應該先找鄒國舅。不必再客氣了,來一個打一個。
慧娘得了這一聲,歡天喜地出去。見張伯抱着大蒸籠過來,忙幫着接過。在蒸氣中喜滋滋兒想,能打國舅?太讓十三高興了。對了,郡主能打嗎?早就想揍她。想去問夫君,又怕少帥怪自己吃醋,慧娘收斂一下,先打一個也不錯。
她盼着國舅上門,不時聽門響。
門不時的響着,不過是小廝們出去。等啊等啊,慧娘失望了,國舅這老混蛋,難道不拿少帥當根蔥,當然少帥不是根蔥……
“噹噹噹!”門響了。
慧娘懶洋洋,張伯去開門,門外肅然站着一個人,手持腰牌:“奉國舅軍令,調玄武軍蕭護速去會合!”
張伯還沒有說話,少夫人衝過來,硬邦邦道:“我家少帥不在!”來的人也強硬,他久跟鄒國舅,什麼角色沒見過,冷笑道:“現去找!”
“找不到!”少夫人更兇。
那人聽出來是氣不忿的,也知道這位少夫人有對國舅氣不忿的原因,但是鄙夷她,一手扶門:“我進去等!”
大門半開着,張伯是不相干的人不給他看院子。來的人伸手就推,是不把這一老一小放在眼裡。
“砰!”
門內飛出一拳,正中來人鼻子,只聽“格嘰”一聲響,鼻子斷了。慧娘有些後怕上來,看自己拳頭:“用太大勁了吧?”
她正猶豫,張伯拿起門閂,一跳出去:“你欺負我家少夫人!”出去就是幾下,打得來的人連滾帶爬上了馬,絕塵而去。
他又氣又惱,蕭家少夫人竟然有這麼的膽子!他怎麼辦?去找太子殿下拿下這一起子大膽的人,再派兵支援國舅。
冬天陰雪天黑得早,到了太子府上天似黑不黑。問不在,去宮中路上遇到太子。太子聽說後,謹慎的想想,現在派人拿蕭護,他有什麼罪名?拿蕭少夫人又沒有用。先道:“跟我去昭獄,我再同你去蕭家。”
太子讓一個從人去調最近的長武衛一千人同往蕭家,打算蕭護不從就地鎖拿。繼續往昭獄的太子心中發急,他也預感上來。街上人多,不好行走,讓人清道:“太子駕到,百姓迴避!”
人羣中忽現黑色弓弩!
只張一聲弦,雪中密密麻麻黑色弓箭呼嘯而至,有如有人捅了幾十窩子黑馬蜂。太子殿下只來得及閃過一個心思,這是軍中的強弓,就斃命了。
和他同行的人,無一倖免。
另一個去找張大帥的人,也死在這個時候。他到了張府後,張家的人聽說國舅派來的,先噁心他:“我們一家子麻瘋病人,大帥也病倒了,你真的要進去?”換成別的做事不認真的奴才,也就可以見國舅回話。
可這個人是鄒國舅的親信,怎麼能不完成任務?他執意要進,放出狠話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才放他進去,到張大帥房中,見避風避光,窗戶上全遮着布,張大帥睡在牀上,“虛弱”地道:“我只怕要死了,國舅有心,還讓人來看我。”
他蒙着半邊臉,只露出一雙眸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張大帥。來的人很謹慎,手按佩劍見身後無人,近牀前道:“我懂得兒醫術,讓我給大帥看看。”
張大帥一定不給看,來人一定要看,幾乎要翻臉時,張寶成走進來,對父親點一點頭。這個鐘點兒,是昭獄裡鬧起來過了,太子在半路上的時候,也是永寧侯石明帶人進宮的時候。
來人見身後有人,一驚回身,正看到張寶成笑容滿面地輕點頭,他還沒有揣摩這意思,後心一涼,倒了下去。
張大帥從牀上一跳而起,覺得心中悶氣一掃而空。他叉着腰罵:“他孃的!老子在家裡當病人!他孃的!”
一氣罵了十幾聲,張寶成提醒道:“父親,要先拿蕭護嗎?”張守戶也想這樣做,不過蕭護住處和他住處恰好隔開在兩個半城中。
他只能先忍耐:“先佔地形,佔住了層層推進,讓人守住姓蕭的小子最近的城門,他跑不了!”先辦正事要緊。
又問長子:“昭獄那邊?”
“二弟在那裡。”張金成負責暗殺太子,再協助昭獄裡的將軍們出來,順便殺死玄武軍的將軍們。
張氏父子關府門,集家人和親兵,在府中靜靜候着宮中消息。張大帥心情雀躍,心情不錯,精神抖擻,沒有想到他的第二個兒子死在昭獄裡。
昭獄裡也亂成一團,管昭獄的官員們躲在一個角落裡瑟瑟發抖。哪一個先動手的他們沒看到,只知道動靜大時,各號子里人全出來了。
不知道哪裡弄來的鑰匙。
這裡,卻是伍思德先動的手。
蕭護一見到伍十伍,馬上讓小廝來告訴伍思德:“將軍們動手了。”伍思德毫不猶豫開了號子門,直奔離他最近的,對面關着的徐齊。這是伍思德的死仇,也是爭功而來的仇氣。有一回合兵打仗,打散了建制,和徐齊遇到,大家血戰一場回去。
他還沒有到門口,門叮噹一響,徐齊跳出來,手中還有一把小刀。張守戶是今天動手,他的將軍們全知道。
接下來,伍林兒,餘伯溫出來,金虎軍就出來齊大虎……
將軍們全是懂的人,手中對陣,不管敵我雙方地人都有默契地守住出去的路,不讓有人去調兵。
就這裡打個你死我活吧!
徐齊等人是知道公子們一準會來一個,帶上許多兵馬。因此他們人少,對上玄武軍四十九將軍毫不懼怕,全是往死裡招呼。
去宮中報信的那個小吏,是在外面聽到裡面動靜,他不知道官員們全被攆到一個角落裡,也不殺他們,也不放他們走。
只走了他進宮報信。巷子分兩邊,他走的另一邊,才離開拐彎沒幾步,張金成帶着弓箭手們過來。
張二公子面有得色,他沒有想到太子會來,就像城外監獄也沒有想到來的是國舅,反正來誰就是誰,也不挑撿人。
殺了太子的張二公子喜歡得汗毛孔裡都是滿脹的,一邊催促人:“快!”他本來想的是帶弓箭手到昭獄裡,在號子外面盡情的射殺。聽到有刀劍擊鳴聲時,更急了:“咱們的人少,再快些!”
刀劍聲打鬥聲,隔着半條街也能聽到。
蕭護有四十九位將軍在這裡,這是少帥裝作自己不知道,由着將軍們盡情被提到京中。而張守戶沒來這麼多,還有幾位是朱雀軍的,出不來也跟在裡面混戰。沒戰幾齣子,朱雀軍的將軍們看出來了,玄武軍將軍們是沒有殺人的心,而金虎軍這些混蛋們,全是下殺手。
金虎軍是造反的,殺一個是一個。
朱雀軍的一位將軍高呼:“殺了金虎軍!”
聽門外整齊劃一的馬蹄聲停下,張金成帶着一羣人大步進來,獰笑道:“將軍們退開!”弓箭手往下就蹲,強弓舉起……
正打的人說退哪裡有那麼容易,再說玄武軍人本來就多,是兩個打一個,再加上朱雀軍,又都是身經百戰的將軍們,先聽到馬蹄聲來的人多,再看到強弓,幾個人纏住一個金虎軍的人,同時怒罵:“不要臉!”
他們手上兵器都不多,有也是搶看守的人。
這就更亂!
張金成瞪着沒辦法,拔出長劍,手一揮:“上!”徐齊被伍家三個兄弟按倒在揍,再不上去他就死了。
一口血,已經噴出來。
這些局面是張守戶沒有想到的,如果蕭護沒有準備,四十九位關在號子裡的將軍們可以活活被射殺!
但是,蕭護早有準備。
張金成直奔伍思德而去,他身後有人暴喊一聲:“伍思德!姓張的小子是我的!”回身一看,大門口又多出來幾十號人,天黑下來,他們有人手持火把,照亮姚興獻的面龐。姚興獻和張家的人全是相見眼紅,他不會忘記野狼谷回來,把他誆到張守戶帳篷裡。
張守戶傲氣,姚將軍更傲。對着張守戶大罵:“小爺京裡也有人,老賊你想怎麼樣?”張守護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喊來四個兒子,爺幾個人才把一個用盡氣力反抗的姚興獻按倒。
姚興獻腦袋上那幾下,張金成有份。
這也就是常氏的兒子,跟大公子張寶成的那個小子在回京後,在青樓上喝酒吹噓:“姓姚的怕什麼,我們不怕他!”
不是鄒國舅趕過來,姚興獻已經沒命。
北風中,姚興獻和張金成沒打先紅了眼睛。姚興獻是一定要報仇,而且名頭正當,他是反賊。而張金成卻是心中不妙,知道走漏風聲。他像逼入絕境中的餓狼一樣,退一步只能死!
“啊!”銀光閃過,張金成重重一擊迎頭而落,姚興獻閃過,同時喝命家人:“不許你們幫忙!這是大爺我的!”
反手一下,再轉身,半彎雙腿,帶着北風如迅急的弓箭般撲出:“啊啊啊!”
兩個人各大叫三聲,張金成後退半步。他也是拿命來拼,體能超出平時數倍。
積雪被激起來,飛若狂風。
又是一次相擊!兩個人再次分開,惡狠狠的伏下身子喘息,尋找一擊制敵機會時。“通通通!”三聲鼓響。
張金成面有喜色,這是父帥的鼓聲!
姚興獻則冷嘲熱諷:“你家造反了?厲害,可你能逃得出去嗎?”張金成這才注意院子裡戰事結束。
幾十位將軍都負手,冷若冰霜在觀戰。地上躺倒死屍,跟來的人全死了。
伍思德不耐煩,喝罵:“快殺了他,慢慢騰騰的還是你!”姚興獻反脣相擊:“我眼裡沒有舅爺,只有拳頭,滾,一邊兒好好站着!”
他手舞兵器,甩了一個勢子,大喝一聲,再次對張金成衝過去。張金成是氣怯了,要論消耗力氣,兩個人差不多。
他看到今天這場面不對,幾十個人看他一個,他插翅難飛出去!正攢起力氣對付這一擊時,又聽“通通通”三聲鼓響。
張金成一愣,朱雀軍的將軍們也一愣,玄武軍的將軍們卻放聲大笑:“少帥出兵了!”有人喊:“小姚你他孃的,快殺了去集合。”
“去晚了挨軍棍,全給你身上!”
四十九位將軍嘻嘻哈哈,一人一句,張金成腿一軟,姚興獻手中寒光已到,血光飛起,張金成腦袋落地!
在角落裡的昭獄官員又嚇暈幾個。他們戰戰兢兢,恨不能把身子再縮進去,只怕這些人殺紅了眼,再來殺自己。
現在都不知道是敵還是友!
“走,見少帥去!”
“見十三妹子去!”
朱雀軍的一個將軍小聲道:“不如先見國舅,我們作證張家造反,”姚興獻重重“呸”一口:“什麼國舅,國舅出城不在京裡!太子殿下才在路上讓張金成帶人射殺!國舅不明黑白,不是好人,前天金殿上險些要了十三少性命,老子不服他!”
伍家兄弟們大驚,伍思德伍林兒伍大壯伍小錘伍山石…。一起上前:“這老混蛋盡幹缺德事,你快說說。”
“邊走邊說!”姚興獻帶來許多兵器,正給他們分發兵器。當然是不備朱雀軍將軍們的兵器,不過奪的有兵器,也人人手中有。姚將軍冷笑:“要去就去,不去你們找什麼國舅去吧。”側耳聽聽:“城門上也打起來了,不知道小王把家人搬過來沒有,”
找個家人:“你們帶他們去見少帥,留幾個人,跟我去看王將軍!”
魯永安家在少帥今天駐紮地盤之內,姚家也在,不用搬家。
大家一起就走,幾位朱雀軍將軍們沒有辦法,有一個表示不願意去,他官階大說進宮去調兵,餘下人跟着一起走了。
大街上已經亂了,掌燈時分過了,街上燈還不全,倒有幾處着火的。到處是打殺的人,還有地痞趁機打砸搶,小巷子裡卻還安靜。不過人人可以感受到這不是一般的蕭張爭鬥,和前幾天的不一樣,都關緊門戶。
六通鼓聲連響後,早回來的一些士兵們開始帶家人出門,他們住得遠沒法子通知,只能聽鼓聲。
喊妻子:“不要抱着粗重傢什,只帶細軟,放心,去到有你吃的。”有老孃的揹着,或手扶着父親,抱着孩子。
路上不時遇到私兵們,他們分散爲零,住在各個客棧裡,租住的房子裡,聽到鼓聲最後一批私兵也出動。
私兵們和士兵們並不認識,但是見他們走得不慌張,互不相犯。直到快近蕭護住處時,大家會心一笑,有人接過孩子:“我來抱。”有人背起年邁老人:“我揹你父親,你照顧你母親。”
離蕭護住處有三條街遠,已經是士兵林立,手持刀劍,五步一哨,十步一崗,肅然守衛。不時有奔馬來回奔馳:“金虎軍張家造反,百姓們安守家中,不要擔心,不要出來!不許趁亂搶劫,不許趁亂打砸殺人!違令者斬!”一口氣不停,再喊:“曉諭商家,物品不許漲價,不許囤貨不賣!違令者斬!”
街頭巷尾,全是喊聲。和外面剛纔過來的打砸哭聲相比,這裡是另一個天地。天地間安寧安詳,只有北風雪花在巷子裡肆虐着。
士兵和私兵們安然走着,他們全是訓練有素的人,走成一長隊,留出巷子另半邊路給人通過。
有奔馬聲過來,幾個人粗聲大氣:“長武衛田品正,求見蕭少帥!”他們很知趣的停在巷子外面。
一個士兵接過:“請田將軍稍候!”轉身上馬回去報信。田品正嘆氣:“他還真厲害!沒半天功夫,這裡就固若金湯!”
他身邊一個人小聲道:“將軍,蕭家帶這麼多人進京,只怕也是不懷好意!”田品正一瞪眼:“你笨吶!現在殺人的是誰?能把這一片維持成太平地帶的又是誰?外面亂的建制全亂了,長陵衛有兩個人反水,神武衛也自己打自己,城門上聽說更亂,我們不來找他,現在還能找誰?”
現在手中沒兵,都跑不出去二里地。
全亂得砍砍殺殺。
慧娘在家中目瞪口呆,對着院子裡集合的小方隊一個勁兒眨眼睛,院子裡小,站不下,可以見到巷子裡全站的兵。
先來的報道過,後門出去,讓後來的人進來報道。
一隊隊整齊的士兵,一隊隊整齊的私兵,有條不紊,手上都有刀劍。這是怎麼帶的?她尋找自己的夫君,見蕭護微笑滿面,長身而立在臺階上,風吹動他的錦袍,似乎吹響英雄號角。
風中有梅花香,院子里老梅在滿院通紅的火把下似更精神了。還有,十三熟悉的士兵身上味道,這是軍中的味道。
慧娘模糊了雙眼。她無聲的哭着,任由淚水嘩啦啦往下流。她猜到了,少帥是爲自己。不是有自己在,少帥不必讓這麼多人進京。他防備周密,還不是因爲自己是欽犯。
少帥在點兵,這是不能過去打擾的時刻。可慧娘還是哭着走到夫君身邊,哭得哽咽難言,半抽半噎:“是十三害了你。”
蕭護回身莞爾,當着院子裡還涌進的士兵們面,撫住慧娘肩頭,半俯身子溫和地道:“別說傻話,我是在拿反賊!”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慧娘淚流滿面:“我總算知道你的心事,你一直瞞着我不告訴我,夫君大人,”她往下就跪,伏身就要叩頭。蕭護抱住她,強拉起來,見十三梨花帶雨,心疼的道:“看別人笑話,不許再哭了。”
怕止不住慧孃的淚,又加上一句:“別人會笑話十三成過親,怕打仗了。”
這一句話說得慧娘抹着淚水到房裡去哭。才坐下來手掩住面龐痛哭,見四個妯娌進來,呂氏和楊氏先哭了:“少夫人,三爺和十五爺好不好?”這陣勢,比造反的還嚇人。
顏氏和祝氏是陪着哭的。
慧娘抽抽啼啼:“他們沒事,你們放心。”又痛哭起來。房中傳出來五個女人的哭聲,這動靜就不小。蕭護微擰眉頭,略提高嗓音:“十三聽令!”
“在!”慧娘條件反射的一蹦就出去,面上淚水從房中甩到夫君面前。蕭護拿出自己的帕子,耐心地她擦拭面上,柔聲道:“去幫着發乾糧!”
幾天做下不少的乾糧,全堆在廚房裡,張伯奶媽們和若荷秀蘭正在發,過一個兵,發一份兒大饅頭夾肉。
這肉也是幾天裡買回來的,不少,少帥讓切成大塊,兩個饅頭夾一塊肉,就是一份兒。
慧娘馬上不哭了,羞答答難爲情:“做得太少了,我們再接着做。”喊上妯娌們重新燒竈揉麪。
蕭護在廊下見一個千人隊成,院子裡當然是呆不住的,全在後門外,往巷子裡延伸。隊長來回話:“第十隊隊長廖明堂回報!”
少帥含笑吩咐:“去馬先生那裡看地形圖,你們去榴花巷子駐紮,監管往左四條街的治安,要敵人過多,速來報我!”
廖明堂得令而去,馬明武在隔壁佔一間,從下午就佔着,是蘇雲鶴和孟軒生睡覺的房間。展開地形圖給廖明堂看,廖明堂出去,帶着人往榴花巷子去。
榴花巷子就在田將軍站的位置左邊,田品正正等着,見一隊人整整齊齊,挺胸昂首從身邊過,腳步齊得“堂堂”地踏在雪中。
一出巷口,就迅速分開,或左或右,或前或後,或上牆頭,或守巷口。餘下的幾十人,由一個隊長模樣的人帶着,跟在後面步步而進,很是小心。
這巷子長,也不小,算是一個二道街上。剛纔還有亂,有姑娘喊,有百姓哭叫,而守這邊巷子的士兵目不斜視,好似沒有看到。田將軍不是不想管,他也和守巷口的士兵一樣,是有事在身,不能兼管。
此時他們作爲,田將軍轉過身子,認真想看一看。
見幾個嗓門兒大的人喊:“玄武軍蕭護諭,不許打砸,不許搶劫,不許姦淫,不許恐嚇,不許窩藏,不許包庇,不許物品坐地漲價,不許囤貨不賣!一應人等,安守家中,閒雜人等,各回各家,違者就地格殺!”
田品正由不得的佩服:“唉,聽說蕭護是個厲害的,沒有想到他這麼厲害。”大亂之中必然有人囤貨,黑心高價,有人砸搶,有人奸騙……他居然樣樣想得周到。
一看就是正規軍。
黑暗中,他們已經走過十幾家,每十步,兩邊各設一個人站崗。
忽然,黑夜中有女子尖叫:“救命……。”嘎然而斷,似掐住脖子。夜靜人寧,有撕打聲在左進。
太安靜了,就聽得到。
田品正起了好奇心,低聲自語:“他們會怎麼做?”見隊長模樣的人先打個手勢,聽一聽確定下來方位,再一招手,幾個士兵翻上牆頭。裡面人顯然不多,只聽到一腳踹門聲,有人喝罵:“你們敢管老子的事,老子是這娘皮男人……!”
聲音就沒了。
靜夜中,只有腳步聲過來,大門一聲響,打開,幾個士兵一個人手提腦袋,血滴在雪地上,就綻開紅梅花似的痕跡。又一個士兵提着一條腿,把這沒頭身子拉走。
鮮血,在雪地上一路伸展開來。
又有腳步急跑聲,廖明堂也嚇一跳時,見一個女子衣着凌亂,手掩住胸,還是能露出一片肚兜來,到大門外撲通跪倒,嘶聲道:“恩人吶,你們是誰?”
“玄武軍少帥蕭護!”
廖明堂淡淡這樣回答她,還是掃了姑娘一眼,見她生得五官秀麗,是個美貌少女。廖明堂爲她嘆一口氣:“姑娘,明天讓你家人去見少帥回明此事,貼出告示來聲明那賊的名姓,免得他家人來尋你晦氣。”
可憐這姑娘花容月貌,卻貞節被毀。
少女狠狠記住廖明堂容貌,又牢記他說的幾個字:“玄武軍少帥蕭護!”她在雪地裡一氣叩了十幾個頭,直到額頭髮青,看自己恩人,已經走遠。
大喊聲:“玄武軍蕭護諭,不許打砸,不許搶劫,不許姦淫,不許恐嚇,不許窩藏,不許包庇,不許物品坐地漲價,不許囤貨不賣!一應人等,安守家中,閒雜人等,各回各家,違者就地格殺!”
從巷頭到巷尾,這一條街全站的有兵時,又往隔壁一條街去。
田將軍和他的人看完這一切,如墜夢中。聽一個人回話:“少帥請田將軍去見!”田品正才清醒過來,他心中忽然凜然,揣着小心往裡面走。
另外的一半城裡,張守戶騎在馬上,狂笑:“哈哈哈哈,殺!給老子殺死他們,給老子兒子報仇!”
他兩邊,不是火燒的鋪子,就是刀光劍影,好似惡魔世界。張大帥手舞足蹈在馬上,好似從地獄中來。
他大笑,又流下幾滴子淚。雖然有四個兒子,也是死一個傷人心。張寶成在他身邊:“父帥,咱們快打通往宮中的路,就回頭殺蕭護!”張銀成是大罵:“讓我現在就去,不能讓他跑了!”
張守戶再傷心,也還不能亂了分寸。手中兵器一揮,痛聲道:“先去宮中會合永寧侯!”
道邊兒有一座府第,卻是張閣老府第。張守戶恨恨一指:“這老東西也不好,兒子們,去把他捆來,在爲父馬前殺了,讓爲父寬慰寬慰!”
張寶成等人齊聲答應,調轉馬頭,帶一部分人衝進去,卻到處找不到張閣老。離張家後門有一里路的地方,張閣老穿着老僕舊衣,黑巾包住頭,手裡扶着老妻:“撐着別倒,蕭護下午讓我過去,我還不信,”又回身看兒子們:“你們別走散了。”
此時有人從這裡過,只怕認不得這一位蓬頭垢面的人,就是榮華極致的閣老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