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花好月圓(三)

慧娘彎一彎雪白的手臂在被外,細聲細氣在和蕭護說話:“想她是個公主,夫君又應允,伍家一門裡有公主,以後也對得住乾孃。”

蕭護側躺着,對着十三笑:“十三娘,那你明天把這事定下來。”蕭護也是這樣想,不就是個公主,不存在不敢娶這個心思。

“要是奸細也好辦,”慧娘微微笑了,也是成竹在胸。蕭護呢,更是胸有成竹。十一公主的公主身份,還是很中聽也中看的一件事。

慧娘也爲她考慮:“想來她一開始是苦的,日子過長久了,她沒有二心,哥哥自然對她好。”蕭護調侃她孩子氣,把十三抱到懷裡,蹭她的額頭:“再苦,有你來尋我的時候苦嗎?”慧娘一想也是,甜甜的一笑。

月兒彎彎,也照在宮中。周妃已睡,豆花已睡,寂靜的黑暗中,十一公主縮在牀角,抱着那有深重男人味道的披風哭得哽咽難言。

公主的親事,要用強迫的方法逼出來,十一公主回到公主身份上,就哭得很是傷心。

宮中的地方都不小,單獨宮室又只住一對母女,幾個宮人,夜裡的哭泣很容易瞞過別人。

十一公主也不想驚動周妃和豆花,儘量哭得很輕,掩飾不住時,就儘量抽抽噎噎。哭着,對自己翹大拇指:“你是很好很好。”

再哭幾聲,又誇自己:“一步也不要丟手。”

月牙兒照不到的地方,黑而見不到別的東西。十一公主認爲這黑暗更像自己的心,一直的往下沉。她想到蕭夫人,難免有幾絲痛恨般的嫉妒,她華衣美服,有一個英俊過人又肯周護她的丈夫,連壽昌也不要了。她爲什麼過得那麼好?

是人比人氣死人?

她沒有想到慧娘曾比她還要悲慘,千里逃難無依無靠。十一公主看上去現在日子悲慘,親事也是自己用盡手段纔拿到手裡,還不是一個英俊過人體貼過人的。可慧娘逃難的時候是孤單的一個人,用盡心思還是老天開眼纔到自己夫君身邊,還不敢相認。

到底是誰更苦過?

十一公主哭到天亮沉沉睡去,手裡還抱着她和伍思德的定情物,一件大披風。

慧娘是才起身,她最近更慵懶的不行,早上起得來呢,就起來。起不來呢,蕭護是不會弄醒她的體貼丈夫。

今天心中有事,早早地醒過來,起來嬌滴滴去給蕭護理衣服,蕭護是取笑她:“好幾天沒有給我穿衣服,轉過來給我打兩下。”慧娘輕笑着,彎腰給他整鞋子,不忘記回嘴:“人家困嘛。”這嗓音軟得直到人心底,小身子又柔弱似一掬能在掌心中。蕭護不住手地撫摸十三散着髮絲的腦袋,心中遺憾:“今天要不出去該有多好,還想抱着你欺負欺負你。”

“晚上吧,晚上還不是由着你欺負。”慧娘起身嬌嗔的飛眸光過來,又也抱怨了,扯住蕭護的一隻手,嬌憨地道:“可是呢,你竟然一天沒有休息過,你就是鐵打的身子,又能怎麼樣強呢?”

她嗲得似才得的貓兒,身子貼過來,溫軟香馨,不住摩挲蕭護的手臂,蕭護忙一把抱入懷中,作一個小小的自我檢討:“白天冷落了?這也沒有辦法,你白天不是愛闖進來,以後再不要那樣了,讓人看着總是不好,晚上我盡力早回來,我讓這京都安寧,不是爲着把十三拋下來冷落的。”

慧娘甜絲絲的笑了,一次撒嬌撒個完:“大帥,等我問過哥哥,我就去宮中提親事,對太妃提也罷,讓太妃對長公主說,再讓人來回你,你打發人去見長公主要庚貼,我想是在長公主手中。這嫁公主的規矩我也不懂,長公主要沒什麼說的,我可就依着民間娶嫂嫂的規矩來了。”

“好。”蕭護再次千依百順,又一次表現自己的傲氣:“肯娶她就笑吧,還挑什麼規矩。”以大帥對十三的瞭解,十三娘不是個辦事草草的人,而且還是爲着她的伍家哥哥們。

果然慧娘不依地道:“哥哥們娶親,我要大辦呢,只要有的,就給他們。沒有的,以後再補齊吧。”大帥還能說什麼?又是一個百依百順的字:“好。”

還嫌不足夠表達他對伍思德的心,對十三孃的心,又加上一句:“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的辦,可好不好?”

慧娘抿着嘴兒笑,點自己的腦袋。

洗漱過夫妻攜手去用早飯,見四樣子細粥,紅棗花生核桃,銀耳百合,板栗紅糖,還有一個鴨子肉粥。

在現在的京城裡,有些王公也不能這樣。物資太少,又怕今年外省糧食收不上來,全在控制上。

蕭家的早飯桌上就出現這些,這是蕭大帥疼愛十三,他太疼她了。

小菜,也是七、八樣,和在蕭家的時候沒有區別。

慧孃親自給夫君盛飯,心疼他從早到晚一刻兒也不得閒,給他佈菜,給他送帕子,也侍候得無微不至。

蕭大帥滿身心舒坦,想想再沒有什麼說的,對慧娘笑吟吟又來了一句:“把你上好的首飾給她一件,讓宮裡餘下的公主們看看,多提醒她和她們想想,如今的安樂是誰給的?”

就這一句話,驕傲已經出來,大帥,還是年青人。好在他久受家教,對着母親蕭夫人說自己生得好人人想着,蕭夫人都罵他要掌嘴,蕭大帥行事上還算謹慎。對着妻子吹噓幾句,這是年青人都會做的一件事吧?

早飯過,慧娘一直送蕭護到院門上,見對面小橋上兩個丫頭巴巴兒的候着,慧娘撇嘴自己進來。

不大會兒功夫,小螺兒進來,房中再沒有別人,是說私房話兒,也還是放低嗓音:“是玉笛和輕揮兩個小賤蹄子,迎着大帥走過來說大帥好,讓大帥訓了一通,說大早上的不侍候,只是閒逛。”

慧娘輕輕一笑,對小螺兒道:“去告訴弟妹們,有使喚的不必客氣,只管使喚去。”小螺兒出去告訴呂氏等人。

呂氏正在給蕭拔喂早飯,蕭拔不是不能動,只是也在撒嬌。見外面有人說:“小螺兒來了。”是在院子裡灑掃的明鐺。

六個丫頭中,也有兩個是好的,見主人沒興致,不打爬牀的心思。不過小螺兒對她們一視同仁,看她們個個都不招人喜歡,隨口答應一聲上臺階,手扶着門問一聲:“三奶奶起來沒有?”裡面傳出話:“你進來吧。”

小螺兒就進來,見三爺坐起來,披衣還在牀上。身前放一個小桌子,擺着的也是四樣子細粥,好幾樣子小菜和點心,慧娘持家,從不會虧待別人。

呂氏斜身側坐,一手是一個碗,一手是一個勺子,正在爲蕭拔餵飯。夫妻兩個人當着丫頭都不臉紅,都還自如地一個喂一個吃。小螺兒牀前拜了幾拜:“請三爺安,請三奶奶安。”蕭拔和呂氏都笑:“快起來,讓你來有什麼說的?”

“夫人讓問好,她要去伍家舅爺府上,不得閒自己來。纔剛大帥出去,在小橋上遇到玉笛和輕揮,說她們大早上只是閒逛,夫人說是長公主給的丫頭,讓大帥只是訓倒不好,請奶奶們給她們些差使做做,不當閒人就是。”小螺兒的小嘴,如今更是歷練出來,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蕭拔聳眉不耐煩,不過沒有說話。呂氏用帕子給他拭拭嘴角,生氣地道:“這兩個小賤人,當我不敢打她們。大早上我讓她們園子花草澆水,她們就跑去候着大帥。”這就讓請過十五奶奶來。

小螺兒詫異問:“三奶奶,怎麼不請七奶奶和九奶奶?”呂氏笑了,拿眼睛瞍了小螺兒一眼:“你這個丫頭,你不要問這麼多,我讓你喊誰,你就喊吧。”

小螺兒轉身出去,天天睡在牀上的蕭拔問:“出了什麼事?”呂氏沒撐住一笑,悄聲道:“讓我告訴你吧,昨兒晚上十五弟妹對我說,見到九弟和人在河邊兒上,是哪一個人,天晚了沒看清,我說你告訴九弟妹去吧,十五弟妹說她說了,可九弟妹說什麼嫉妒是七出之條,十五弟妹聽着悶,就來找我訴苦。”

蕭拔居然也道:“九弟要喜歡,就讓他收房裡,大帥把丫頭放這院子裡,是侍候的人,也可以收用。”呂氏無奈:“你們男人呀,對了,你們還是兄弟。”蕭拔笑:“我沒有就行了,你倒管着我兄弟。”

說着十五奶奶楊氏進來,問過好,也問:“什麼事?”呂氏見小螺兒沒跟進來,知道院子裡侍候人手少,她回去了。自己說也一樣,就對楊氏一一說了。楊氏冷笑:“她們勾引不了大帥,就尋上我們。大早上的,那個叫瑤琴的丫頭對着十五爺媚眼兒,當我沒見到,我在窗子裡看到,出來罵了她兩句,她倒還有臉哭,掩着臉跑了,我懶得跟她生氣,打發十五爺用早飯出去,正要尋她回來教訓,三嫂喊我來。”

“這羣小賤人,一個一個全妖怪。”

明鐺掃院子掃到走廊上,窗房外面聽到這一句,心中一驚,難過的走開。長公主頻頻讓人來催,怎麼還沒有動靜。微蕭就去尋上九爺,瑤琴才和十五爺多說兩句,就讓十五奶奶罵了。

當丫頭的難,當奸細的丫頭,就更難了。

心中想着,手中滯慢下來,掃把打在欄杆上,“啪”一聲響,窗戶內立即有人問:“誰在外面?”明鐺害怕了,忙道:“是我,明鐺,我掃地呢,纔上來。”

房中呂氏不悅:“小心敲花那漆,”全是新漆上去的。十五奶奶的嗓音:“這些人,全是不經心的,”說要出來打,明鐺正害怕,聽裡面三爺說話了:“算了算了,不要一個不好,所有的全扯進來。”

這才作罷,呂氏隔窗道:“你掃吧。”

房中,呂氏壓低聲音問蕭拔:“你怎麼倒幫她?”蕭拔微微一笑:“不要全掃進去罵,過上幾天,你喊她進來,你一邊聽着,我來問她。”

又勸楊氏不要動怒:“十五弟不是這樣的人,你三哥我也不是這樣的人,七弟九弟就隨他們去。才你三嫂對我說九弟,我說喜歡就收用。十五弟妹,你不要太生氣。”楊氏本來是要大大的發作一回,給這六個丫頭顏色看看,見三哥說得體貼入微,心中一暖,紅了眸子:“有勞三哥多爲我上心,約束你十五弟吧。”

蕭拔和十五爺蕭據是同房頭的兄弟,卻是可以教訓他的人。

楊氏在牀上拜了幾拜,回房去果然不再生氣,見瑤琴回來,讓她去洗衣服,自己往裡面來,正好慧娘出去,楊氏送她到二門,回來和奶媽們說話做活。

蘇雲鶴從房中出來,扯着嗓子:“孟呆子,呆子,你走不走?”孟軒生也扯着嗓子還他:“我去書房給先生們打下手,不陪你玩!”蘇雲鶴嘀嘀咕咕自己去了。見奶媽們和楊氏一處坐地,蘇表公子哈地一聲:“十五嫂嫂,我荷包兒舊了,我才做一件綠華錦的春衣,竟沒有荷包配,給我做個桃花流水的荷包,我就不再纏你。”

楊氏撲哧一笑:“表公子纏針指,纏到我這裡來了,夫人讓你纏得緊,聽說大帥昨天才罵過你?”

表弟從來不會臉紅:“嘿嘿,表嫂沒功夫,當然是找十五嫂嫂。”把手擡一擡,大大咧咧自己下主張:“咱們這就算說好了,做得不好,可沒謝禮。”

“這就說好了?”楊氏笑得不行,拿他再打趣:“夫人在挑親事,給你挑個好的,記得以後還我針線活計。”給蘇表弟做過不少。

蘇雲鶴扮鬼臉兒:“表哥昨天看過,說不好,讓表嫂重新給我找。”奶媽們也笑,對楊氏道:“他公主都不要。”蘇雲鶴哈哈笑:“公主是伍家舅爺的。”他沒有進宮,笑話卻聽過許多回,姚興獻給是不遺餘力地說給別人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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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一見就暈,什麼一見就哭……蘇表弟每回聽得津津有味,再幫着姚將軍傳播一回,有一回孟軒生都罵他了:“你就這麼貧!”

孟軒生恰好從外面過,他去書房。見蘇紈絝又在勒索人針線活,喊他:“出來出來,你又貧上了。”再對着奶媽和楊氏恭恭敬敬行個禮:“早。”

楊氏追着出來的蘇雲鶴腳步笑:“你要?不是有好丫頭。”正說着,清瑟從花叢後走出來,輕施一禮,面上粉紅:“表公子好,表公子哪裡去?”蘇雲鶴正眼也不看,回也不回,扯着孟軒生:“走,我代瘋丫頭看着你。”

孟軒生失笑:“看好你自己!”

兩個人是互相扯着走的。

楊氏冷眼看着,見清瑟眸子水氣上來,轉幾轉自己沒意思,又回到花叢中。

這個時候,慧孃的車到了伍家門外。下車,見伍小伍坐門上百無聊賴,喊他:“小伍,你思德舅舅在家?”伍小伍眼睛一亮,過來接着:“十三姨,你來得正好,對你說件事兒,昨天晚上,俺舅回來就這樣!”

往地上一蹲,雙手抱頭,面對地,屁股對天。與時同時,一聲“噗!”

伍小伍跳起來亂找:“哪個放屁的,不是俺!”慧娘身後露出一張娃娃面龐,蕭規咧開豁牙天真無邪:“我怕你放不出來,幫你一把。”再小嘴兒撮着:“噗!”

水蘭和小螺兒笑得亂顫,紅着臉罵蕭規:“小鬼,讓你出來是侍候的。”蕭規摸腦袋又退回去,對胖墩墩的蕭墨道:“小伍爺今天謙虛。”蕭墨晃動胖腦袋:“小伍爺是憋着練內功。”

慧娘已經進去,伍小伍上來就揪,罵道:“兩個死小鬼,一個不長牙,一個豬崽子!”兩個人分成左右,一左一右在伍小伍手兩邊顧不到的地方跑進去,同時回頭做鬼臉兒:“哎!”

伍思德在房中,和伍小伍說的一樣,蹲地上,雙手抱着腦袋,臉對地。伍山石伍小錘當值,伍長河和伍林兒坐椅子上,一人一句地勸他。

“哥,君子一言,沒有馬能追!”

“後悔的不是英雄好漢,讓小女子看不起!”

伍思德嘟囔着:“反正不是你們娶,說得嘴響。”昨天見到十一公主,同樣跳樓的伍林兒揚眉:“我本來想娶的,一猶豫,你佔了先。”伍長河跟上,一臉的不平:“就是,我正想着呢,大帥讓娶,妹子讓娶,這伍家裡有一個公主,多美氣。回去能把縣太爺嚇趴下。你咋手這快呢?”

伍思德再把臉低一低,耳朵再捂,不想聽這兩個人的話。

慧娘快步進來,見他們這樣樣子,嫣然笑道:“哥哥,你們這是怎麼了?”伍思德擡起臉來一紅,兩隻大手一起指過來,伍林兒和伍長河異口同聲:“你問他!”

伍思德再垂腦袋,那樣子,像做錯事的孩子不敢見人。他昨天回來就後悔,可在宮中對着十一公主時,又充當了男子漢。不見十一公主,就腸子悔青,想到十一公主柔柔的在月下問:“給我個定禮吧,”拿披風給了,今天一早找不到,還愣上半天。

哪去了?

兄弟們住在一起,大家都知道對方。伍林兒滿面堆笑讓慧娘坐:“妹子,哥和十一公主定下了,衣服都送了。”慧娘更詫異,都到這個地步?自己還不知道。忙關切:“送的什麼衣服?”十三娘想思德哥能買女人衣服真稀罕,不過想來他要送,不過是花紅柳綠罷了。

不想伍林兒神氣地回答一聲:“他自己昨天穿出去的披風,對了,中午潑了酒,掉地上我又踩了一腳,還沒有洗。”

伍思德低聲說了一句什麼,沒有人聽到。因爲慧娘正銀鈴般的笑出來,她拿帕子掩着口,笑得一絲兒不走樣,笑過,款款地喊伍思德:“哥哥你起來咱們說話。”

“就這麼說吧。”伍思德把腦袋抱得更緊,甕聲甕氣回答。對着他這樣子,慧娘更笑個不停,總算想到自己是來問明事情的,雖然也差不多了,不過當事人這裡,可得有個準話兒,慧娘掩口笑:“這親事就定下了?”

“定下吧!”伍林兒回答。

伍長河也落落大方:“早就該定下來,弄得人家公主從宮裡跑出來,跑到家裡大門上要撞死。”慧娘一愣,伍林兒也大大咧咧道:“就是就是,全怪哥拖着不定,弄得人家公主昨天跑到酒樓上罵他,手指他鼻子罵,後來怎麼把我也罵進去了。”伍林兒昨天喝多,十一公主大罵:“你們還挑!”他還記得話意是指責,原話不記得了。

慧娘狐疑,對哥哥們道:“說給我聽聽,從頭開始說。”伍林兒一指伍思德:“你問他!”伍思德擡臉看看他們,發出一聲:“哎呀!”再次抱頭對地。

伍長河手一指伍林兒和伍思德:“問他們兩個。”他壞笑:“肯定是林兒不要,所以思德哥哥要了。”

伍思德只抱頭,伍林兒得意非凡:“她手指哥哥鼻子上,只罵哥哥沒良心,薄倖人,負心,”再衝口而出:“還有豬頭肉!”

有人扯他衣角,蕭規不知什麼時候溜到伍林兒身下,讓舅爺看夫人,夫人面色十分難看。小鬼才進來不知道是爲什麼事夫人不高興,好心地對舅爺林兒道:“你好好回話。”

慧娘生氣地坐着:“這是什麼道理?她指着哥哥們鼻子罵?”伍思德動一動,又沒有說話。伍林兒想想,就要成親,說公主不好也沒意思。再說昨天聽過十一公主罵,伍林兒覺得很是有理,今天不過是湊趣拿伍思德開心,才說出來。

見妹子沉着臉,舅爺們慌了手腳。伍林兒和伍長河來哄,一個在左邊:“妹子妹子,這事情是這樣的,哥已經定下了,你別再不高興,這是聽你的話不是。”

另一個在右邊:“姑奶奶,這事兒可以對宮裡交差,有一個要娶她的,一娶一嫁,這是喜事兒不是,你別生氣了。”

慧娘一字一句地道:“我就想知道,昨天從頭到尾是怎麼見的面,說的什麼,錯一個字我讓大帥來請哥哥們,讓大帥親自過問。”十三姑奶奶拿出當年殺烏里合的勁頭兒,眸子裡含冰,小嘴兒也不悅地微噘,惱怒地道:“她是什麼東西?敢指着我的哥哥們罵!”

伍思德不得不起來,他不再起來又覺得對不住十一公主。要說十一公主昨天罵的話,伍思德也認爲有幾份道理,這才跳樓落荒而逃。

他一起來,壞了!見十三果然是真生氣!十三生氣的時候,不是雷霆大作,反而是氣色更沉,人更能壓抑住,只是面上那霜,像千年不化的冰川。

伍思德紅透面龐,又快成一塊紅燒豬頭肉。因慧娘板着臉氣上來,伍思德沒怎麼耽擱,也不用慧娘麼問,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她說宮門上跟着我,……到了酒樓上就出來罵,還有一個丫頭兇得不行……罵得難聽,她又堵着門,我跳樓走了,林兒也跟着我一起跳的……”

聽到這裡,慧娘忍幾忍,沒有笑,再沉着臉聽着。

“…。到家裡來……看着不錯,沒過過日子,不知道真好假好……她要定禮,我沒什麼可給的,就把披風給了,也說了,到我家門上不能有錯,她也答應了……”

說完,滿面羞慚再次抱着頭。伍長河發出長長一聲驚歎:“這麼厲害!”敢在外面女人指着男人鼻子罵?伍長河以同情的眼光看着伍思德,轉向慧娘:“姑奶奶,你好好教訓她一頓去,這要是嫁過來,還不上房!”

伍思德嘴又動幾動,想怒目,想想這位公主什麼心性還是不完全清楚,又無力地垂下頭,沮喪地對慧娘保證:“我想我娶了吧,不想她尋死上吊的,傳出去我們家逼死公主也不好聽,你放心,我娶回來,我不會客氣的。”

慧娘在仔細思忖,當街指着哥哥鼻子罵?她就不怕把哥哥們罵惱了,一刀劈了她!也不怕自己和大帥惱,這像是被逼急了的人,不像奸細的行爲。是個奸細,只怕會想法子讓哥哥們對她動情,爲她說話,爲不能娶她去死,和自己和大帥纏。

她心中反覆掂量,面色還是一動不動,毫無表情,淡淡地道:“哥哥說的話我記下了,那這樣,下午讓人來,哥哥們也會木匠活兒,不當值的時候一起動手,把家裡修整了,新房裡擺設,我讓人陸續送來,既要成親,快着些兒吧,下午我去對太妃說,讓大帥去見長公主,定下來好日子,趕快成親。”

最後一句說得俏皮:“免得讓別人說閒話,昨天酒樓上,難道少了人?”

伍林兒面色一白,他昨天是當事人,笑不出來。伍長河也嘿嘿笑着,伍思德雙手又抱頭,再來一句:“哎呀!”

不知道是懊惱還是別的心情。

慧娘是過來人,看出來三兩分意思,也不對伍思德多說什麼。先不走,先喊伍小伍,伍小伍顛顛兒的跑來,怕十三娘說自己昨天沒守好門放人進來鬧事,討好地問:“啥事兒?”慧娘有了笑容:“小伍,自搬過新家,我給你送來兩盤子戒指扳指簪子玉佩,怎麼不給舅舅父用?”

伍小伍哈地笑出來:“俺給了他們不要。簪子分了,玉佩……”伍林兒一個勁兒使眼色,慧娘瞅瞅他,再對伍小伍道:“你說。”伍小伍笑嘻嘻:“林兒舅賭輸了錢,月餉沒領,說玉佩不中用,拿去當了。領過月餉,俺說贖回來,林兒舅說不用。”

慧娘對着伍林兒微笑,伍林兒陪笑:“妹子,我不要那東西。”慧娘再問伍小伍:“那戒指呢?”伍小伍哈地又是一聲:“思德舅和姚將軍比射箭,說沒有東西當準頭兒,拿戒指砸牆上,全碎了。金子還在,扁了,俺撿的,歸俺。”

伍長河是自動承認:“扳指不錯,我們分了,就是丟哪裡不記得了。”伍思德面上發燒,聽妹子果然要說:“我讓人再送些來,給舅爺們分分裝扮起來,出去遇到姑娘,可不能給自己的髒衣服。”

伍思德更是大紅臉。慧娘生氣到現在,臨走前要取笑幾句,笑靨如花道:“哥哥呀,給戒指扳指簪子還能不認,說掉了丟了讓人撿了,這你的衣服,可怎麼不認呢?人人看到你白天還穿着。”

伍思德慌亂不堪,丟下手擡起頭:“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索性皮厚地一笑:“嘿嘿,多謝妹子。”

慧娘出來就想笑,就這麼嘴角掛着笑去見蕭護。蕭護讓她打攪慣了,十三腳步快,使喚人又少,幾乎是次次不通報就進來,這一回進來滿面笑容,在門內先行禮:“有事情回夫君,因此又來打攪。”

官員們再一次退出去,蕭護微微而笑,對着慧娘面上晶瑩的笑容猜測一下:“那公主用了什麼手段讓伍思德就範?”他書案上,放着一盞青玉茶碗,慧娘摸了摸,涼了,自己去換過熱茶給他,格格笑道:“夫君請猜。”

笑容在十三面上跳動,有如精靈在露珠閃採拮。蕭護着迷地看着,故意猜了幾回:“哭鬧?跪求?”慧娘笑逐顏開:“看不出來公主有膽量,她把哥哥們在酒樓罵了一頓,嚇得哥哥們逃回家。她又攆家裡去,要在大門上撞死。思德哥哥沒有辦法,就說娶。”

前面一半蕭護已經知道,他在京中市井中耳目衆多,還有餘明亮和廖明堂也會彙報。後面一半跟到家裡要大門上撞死,蕭護這才知道,和慧娘剛纔初聽說一樣,大帥也把臉慢慢地沉下來,最後陰成寒冰:“這是什麼道理!訛詐嗎!”

他來火了!

慧娘滿心裡歡喜,大帥爲哥哥們生氣,也有一部分是爲着十三。她在路上把事情反覆想過,這就道:“依我看,要是逼急了一定要嫁,倒也情有可原。她被逼急了,才讓上我,不急,也不會到宮外。等我下午去看一看,她是真急,必然能看出來。”

“把親事定了吧!”蕭護沒好氣道:“現在禮部裡好似虛設,六部裡大成長公主一個人當家!她還算尊重於我,我下午去見她!你呢,不管宮中什麼規矩,備上八色首飾,八件子衣服,八件子雞鵝酒品,去見太妃換庚貼。”

當即喊馬明武來,告訴他:“尋伍思德,寫個庚貼出來。”馬明武出去,慧娘覷覷夫君臉色,還是在生氣,走過去給他捶打肩膀:“成親的事情不用生氣,我只擔心一件事。”蕭護閉目享受:“你說。”

“思德哥哥幾乎沒有過女人,我看他今天有些意思,十一公主又生得好,思德哥定會喜愛於她,只要她不是奸細,喜愛她這是遲早的事兒,我只擔心以後公主又變了,她到底是皇家血脈。”

街頭巷尾的謠言,有說蕭護故意不營救先帝的,到現在沒有停息。慧娘手按着蕭護肩頭,心裡同時在回想。

手上一熱,蕭護把手放下來,捏了一把,含笑嗓音傳來:“好丫頭,這你也想到了。不用擔心,伍思德不是那樣的人。”慧娘伏到他耳邊,吐氣如蘭:“哥哥當然不會變。”蕭護把手放下來,指指頭項示意她再按:“伍思德不變,她一個人變有什麼用。”

大帥轉過臉兒笑,問慧娘:“你說是不是?”對着他明亮的眼眸,慧娘心花怒放,在夫君面頰上親了一口,手臂摟住他脖子,柔聲道:“是啊,她一個人變有什麼用。”知道這是夫君變相安慰自己的十三,心中柔情涌動,輕輕地喚他一聲:“大帥。”

蕭護也動了柔情,低聲回答:“在。”

慧娘沒有說話,在他身後抱着他脖子,面頰伏到他肩頭上,臉貼着臉兒揉搓一會兒,聽外面有人要來回話,飛紅上面頰:“我走了。”不敢看蕭護,逃也似的出去。

蕭護一個人在房中含笑回味無窮,又收起纏綿正正面容,往外面喊人:“請大人們進來。”這兩個人都沒有去想國喪當中,是不可以成親的。

再說死的是先帝,要出嫁的是先帝膝下的公主。

這事情要怪,先怪大成長公主。大成長公主也有理由,事急從權。諸多郡王自劃地一塊,找出亂七八糟的理由來指責,看樣子都不想交今年的錢糧。三國中也亂,五代十國中也亂,前面死一個,後面娶一個的翻一翻可以不少。

規矩,太平時候和亂世中是兩個樣子。

大成長公主出招,慧娘就這麼着拆。

……

下午,日頭好得更是春風和暖,慧娘換上一件纏枝寶瓶花羅衣,綠色的。她只管她自己符合國喪就行了,長公主國喪中胡爲,慧娘不管,也管不着。

披上豆綠色的外袍,首飾清一色青玉,坐上車往宮裡來。

蕭夫人如今是京中大紅人,守宮門的人有一半是玄武軍,見夫人來,車未到,就先開宮門。如今京中除了長公主,就只慧娘有這樣的氣派。

宮中無皇帝,蕭護幾乎不來宮中。

兩個奶媽爲顯身份,單獨坐一輛車,全是穿戴上過人,也守着國喪的禮兒。往宮中來,蕭北出來,帶着蕭規和蕭墨跟車。

後面,又是一排士兵。

內宮門外下了車,見宮中兩天沒來,又是一個樣子。雪化得差不多,暖暖的日頭照在花草上,嫣紅扶翠都出來了。太妃宮中有兩個女官居然在宮門上,翹首以待。慧娘遠遠的見到就笑了,張太妃等着自己提親事呢。

想先帝雖昏聵,也可憐。葬事上,亂世中簡單得多。這國喪,也快沒有人守了。蕭家不是起頭的人,慧娘也不會內疚。

先去見太妃,張太妃滿面是笑,可是面上明顯急了。昨天晚上伍思德送十一公主入宮,不少內宮的人見到。見一個將軍服色的人進宮,總要去對太妃說一說。太妃讓人去問田品正,田將軍回來就如實地回話。

張太妃聽過,是驚心的。驚心過,不敢輕易得罪蕭家,忍到早上讓人喊十一公主過來,十一公主就把對長公主的話說了一遍,坦言道:“不知道他們家裡挑哪一個人?我急了,就自己出去看看,可巧兒遇到了。”

十一公主再有肥膽子,再能厚臉皮,也不好意思對張太妃說實話。她漲紅着臉,眼睛也不敢擡了,兩隻手也不敢放了,就是身子都不知道在哪裡擺纔好,對於披風的事是半句不提。張太妃聽過是吃驚的,還能和藹可親安慰她一通,讓她回去後,實在無人可說,對女官們說,怕她們有些人回家去說閒話。

只能對顧孝慈嘆氣道:“一天不如一天,當年大成長公主在先帝面前十分嬌慣,也不敢這麼樣子行事。先帝雖然疼她,也是管教的。”這裡說的先帝,是大成長公主的父親。顧孝慈纔不管這鹹鹽事,尖着嗓子道:“落花流水春去也,誰人能關春?太妃不必多心,橫豎兒如今有大成長公主管事,咱們吶,只樂子就行了。”

把張太妃勸下來去看春花打骨朵,張太妃到底心中不寧,想着蕭家今天總得來個人。她等得焦急,就讓女官們在宮門上等着,果然把慧娘給等來了。

着急的張太妃一忍再忍,見慧娘把問候的話全說完了,纔開口說正事兒,蕭夫人笑容可掬:“討太妃示下,十一公主的親事就選日子可好不好?大帥呀,讓我把幾份兒禮帶來。太妃不要嫌不好。”回身讓人送上來。

蕭護說八件子首飾,怎麼會只有八件,不過是八件子好些的。再就幾個大箱子,衣服小東西擺件一樣不少。

這不是炫富,不是娶的是公主,總得給她面子上十足十。

張太妃馬上就熱烈的和慧娘談起親事來,談了半個時辰,慧娘直:“還要去看看十一公主,有話對她說。”張太妃敏感地知道與昨天的事有關,十一公主吞吞吐吐,肯定有些話沒有說完。她一口答應:“好好,你去你去。”

慧娘這一回認得路,不要女官們跟,只帶着跟進宮的奶媽們去往十一公主宮中。路上見疊翠有紅花,這是內宮中深處。奶媽們頭一回走這麼遠,好奇的欣賞了景緻。見越走花木越多,有些都沒有人修剪。

前面有幾座宮室並排,不知怎麼了,透着荒涼。周妃住的隔壁,本來就是冷宮,因此往這裡來侍候的宮人們就少。大門上,都沒有站人。慧娘和奶媽們進去,蕭北年紀大了,宮中全是女眷他不敢亂進,就隨着蕭護進來了,也不能亂闖到深宮處,因此不進,只小鬼兩個人跟着。

讓小鬼大門上守着,慧娘和奶媽們進來。兩、三個宮人在自己房中,等到見到蕭夫人,她已經長驅直入,奶媽們是說好的,在外面守着。

周妃和十一公主正相對說話,見一個人走進來,笑盈盈:“娘娘安好。”母女全一驚,蕭夫人來了。

適才正說的是她。怕昨天十一公主逼成這親事,蕭夫人要見怪。

周妃心中發虛,而十一公主似炸了毛的貓,兩隻手緊緊抱着伍思德的披風在身前,面色蒼白,一刻不放鬆的瞪着慧娘。

慧娘進來也不是好臉色,是似笑非笑。她轉向十一公主,更是笑容不多,不無諷刺地道:“公主,你手段不錯。”

她脣角上掛着嘲諷地笑,十一公主更炸毛,雙手抱緊披風,背上寒嗖嗖地強着挺直,人因緊張因口氣生硬:“我有定禮!”

那披風!

慧娘斜眼看披風,窗外有日頭光照進來,不多,卻能看清是不太乾淨,穿過的衣服,還滴的有酒和菜汁。十一公主沒洗,她要等到蕭家來定下親事才能想到洗。慧娘再次挑釁:“你當街敢罵人,公主,你挺厲害!”

十一公主抱着披風:“我有定禮!”

“公主,你罵的我哥哥們好,”

“我有定禮!”

不管慧娘怎麼說,十一公主就是這一句。她面無血色,眸子因緊張而冷冰,翻來覆去就這一句回答:“我有定禮!”|

抱着那衣服不鬆手。

慧娘冷眼旁觀,她如絕望中再無生路的小獸一般,這樣子,不是奸細能裝出來的。

我有定禮!

十一公主理直氣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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