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蕭夫人名義的信頻頻的來,最後一封信中用詞嚴厲,韓憲郡王又撕了信,忍着頭痛讓人回信會去人,蕭夫人的信就此沒有。
臨安郡王一樣的心煩。就是蕭護寫信讓自己前去,自己就去了,這也不大對,好像讓蕭護指使了。
偏偏又是蕭夫人,是女眷。
去,不好;不去,看這最後一封信的意思,不去的人反賊的帽子要扣頭上!孫珉啼笑皆非,風水輪流轉,這反賊要蓋自己頭上!
正煩惱,外面走來潘側妃,盈盈施禮:“郡王好幾日不往後面去,是爲着什麼?”孫珉撫額頭:“沒事。”
潘側妃走上來:“是爲蕭夫人的信煩心嗎?”孫珉嘆一口氣,再道:“女眷不許過問,你看王妃就不問這些!”
潘側妃心裡一酸,面上含笑,再次拜倒:“妾,願爲郡王而去!”
“啊!”孫珉着實的愣住。再就撲哧一笑沒掌住。沒掌住後索性哈哈大笑,臨安郡王想這樣也不錯,女人的主意,那就去個女人吧。
孫珉本來是想派個將軍或先生應付一下,可不管派誰去都像在天下人眼裡,自己讓蕭護指使着團團轉,不能不從。
天子登基,孫珉是吃驚的。他再不願意,也得承認那天子孫瑛還真的不能算是廢帝。孫瑛不算廢帝,後面想稱帝的人全算造反。
臨安王一想到這“造反”的帽子轉回自己身上來,就開始防備。蕭夫人的信來到,對孫珉也算急時之雨。他盼着和蕭護等內閣談談,是真正的商談。而不是笑裡藏刀,另有詭計的見面。
臨安王還有一點心思,說白了叫不太敢去。
他不知道蕭護是什麼心思。
不去吧,京裡要發道聖旨什麼的,聲明自己造反,那就好玩了!
現在亂世,郡王們能籠絡住民心的不僅是懷柔政策,還有就是他們的血統,純正之極!
去也不去,不去也不去,正憂愁呢,潘氏主動請纓。
她深情地看着孫珉,孫珉高興的看着潘氏,一拍大腿:“好,不枉我疼你一回,你去最好不過。依我看,正是賞菊花的時候,不過是女眷們開會罷了。”
他當即點兵給潘側妃,又派去四個親信將軍,四個親信的先生。準備了三天,孫珉在潘側妃房中住了三夜,臨安王妃聽到也不悅,對身邊人道:“這爭寵爭得命也不要了,歸她幹得出來。”
內宅裡暗刀子纔是女眷們的事,一般女眷都這樣認爲。
臨安王親率文武官員送出城,本來還想讓臨安王妃也送一送,王妃稱病,說舊疾發作。孫珉一個人送,已經氣壞別的妾室,潘側妃帶着對郡王的“忠心”,帶着別人的眼紅和“詛咒”,帶着對蕭夫人的景仰上路。
是的,她不僅是在孫珉面前邀寵,還有一點就是讓蕭夫人信來信往的弄得心熱起來。蕭夫人是什麼人?
天下共認的奇女子!
在郡王們後宅裡爭寵不休的潘側妃自認爲了解男人,深知道男人全是喜新厭舊的貨色。而蕭夫人,她無父無母無權無勢,要說有容貌,青春好顏色能保留幾年?她一直就專寵於她的丈夫蕭護面前,牢牢的繫住那個聞名於天下,聽說他出山,臨安郡王幾天焦躁不安的男人心。
潘側妃是很想見見蕭夫人,見見這個能說服蕭護大帥爲她造反的奇女子!
她一定很有能耐!
不知道自己讓別人側妃也惦記的慧娘於七月底前往永城,女眷們自然是跟上的,明鐺自然是跟上祝氏的。
明鐺還小小的打聽一下春三娘,聽說她陪九爺留下來,明鐺滿面笑容把春氏誇了再誇,誇得春三娘覺得奇怪,又偏是不明白。
明鐺就快快樂樂地跟着祝氏上車,和奶奶夫人們走了。
十一公主早幾天就心事重重,到臨走有一天才對伍思德賠笑臉兒:“要不,十六妹也跟我們去吧?”
蕭夫人代蕭護大帥而去,十一公主這內閣是一定要去的,寧江侯和張閣老也會趕去。伍思德護衛公主,是隨行的。
十一公主真的擔心自己哪隻眼睛看不住十六公主,兄弟們哪一個掄刀,就把十六妹宰了祭奠伍大壯。
她說得惴惴不安,伍思德卻一口答應:“行啊。”漫不經心的,好似說的翠姑她們一樣。十一公主狠狠親了他一口,舉步就要自己去告訴十六公主。
到房門口,又停下來,淡淡地喊過豆花:“去告訴她,明兒動身。”當天見到伍林兒等兄弟,十一公主見到就陪個笑臉,笑得殷勤無比。
蕭護送慧娘也到城外,五舅老爺帶着兒子跟去,又有幾員將軍帶兵同行。蕭護調侃慧娘:“你放手兇吧,橫豎我離得不遠。你一喊我,我就會到。”慧娘伸伸舌頭:“大帥別急,等我和十一公主威風使完了您再來。”蕭護大樂,伸手在慧娘頭上一敲:“那就這麼說定了!”
見十三撒歡兒般的帶人走了,大帥才笑着回去。他是後幾天再過去,就在最近的城裡呆着,預備接應十三。
路上秋風才起,時有野桂花菊花。馬蹄下奔跑中,菊花香縈繞無數。別的人也罷了,十六公主是最歡快的。她和周妃坐一個車,對着車外黃花笑:“真多,幾時打尖,我採一把子給十一姐。”
後面的車上,翠姑臘梅等人帶着孩子,車上還擺着伍大壯的靈位。車顛覆時,翠姑不時扶一把。她的兩個兒子伍小壯和小結實也會伸胖爪子,幫着扶一把,再學着母親嚴肅認真地看上一眼。
慧娘一行人進永城,臨安郡王府中提前到打探的人把人數了一遍,告訴在路上的潘側妃。潘側妃疑惑:“十六公主?”轉而微笑:“她竟然也來了。”
又問人:“蕭夫人生得什麼樣子?”那探子是個男人,男人眼中的女人只有幾類,好看的,不好看的,賢惠的,不賢惠的……他摸頭回答:“好看。”潘側妃似笑非笑橫他一眼:“是嗎?這我知道。”
知道對着個男人是解釋不清的。
好看?好看女人如過江之鯽。潘側妃要問的是,蕭夫人是不是聰慧?是不是靈透?是不是……
算了,一個蠢男人怎麼看得懂那眸中的秀色,眉山上的風華。問他是自己問錯人。潘側妃命車馬:“再快些。”
慧娘在永城的住處早就收拾出來,不過張家小鬼和丫頭們還要再收拾。十六公主拿着一大把花兒去十一公主面前獻好時,十一公主只冷淡地看看她。
對於這個人還有心情玩,十一公主很鄙夷。留你一條命,知道我在家裡人面前矮多少嗎?十一公主寧可撞牆也不會對翠姑等人服軟了,爲了十六公主同來,大家不要變卦阻攔,十一公主見家裡任何一個人都陪個笑臉,活似笑容不要錢。
還把胖糰子的山雞蛋剋扣了幾個給翠姑。
現在雞蛋盡有,山雞蛋要麼給周妃,要麼給胖糰子。豆花爲表示自己爲沒生兒子的十一公主抱屈,山雞蛋給胖糰子,意思是翠姑的兒子再好,在豆花眼裡也不如胖糰子好。
容易嗎?豆花天天跟在山雞屁股後面攆出來的蛋,給了翠姑。
還不是爲了十六公主。
碰個軟釘子的十六公主也不悅,面色難看地到自己房間。伍家裡別的人見她好似看到空氣,只有周妃纔有幾句言語。十六公主很想和周妃同住,周妃直接拒絕。出於老實同情的周妃也受不了十六公主,她自己的女兒十一也是不容易過來的,怎麼能接受無時無刻的看到十六公主?
也給個休息的鐘點兒不是?
有半天看不到你纔好。
十六公主是小心翼翼推開自己房門,只看一眼,馬上喜歡。這裡,也沒有擺伍大壯的靈位。太好了,天天對着那個人的靈位真的可以恨不能去死。
她把花擺在桌子上,房中有了色彩,更心情不錯。
此公主心情不錯,別人的心情可不好。翠姑正在和伍林兒道:“怎麼她也來了?”
不關她黑屋子已經很客氣,還帶她出來!
帶她出來吧,就要注重自己是寡的人。路上看花玩水,面上的笑盈盈薄得如春天院子裡的桃花,粉粉的,看得翠姑直想冒火。
伍林兒和翠姑同是脾氣直,揣不住話的人。可這一回他只說了一句:“你不要管,帶孩子們出來上香。”
伍小壯走到父親面前,伸出小藕節似的手臂,圓滾滾的全是肉:“抱我!”小結實從後面對他小屁股上就是一腳,踢得伍小壯到一旁,小結實往伍林兒身上一跳:“抱我!”
伍小壯摸着屁股回頭時,弟弟已經到了伍林兒肩頭。伍小壯咧着小嘴兒,只能地上走。他們的娘翠姑發怒:“全自己走!”
小結實已經上了父親肩頭,回身對哥哥和母親吐舌頭:“哎哎哎!”
伍林兒一直笑到伍思德房門外,才沉下臉,放下兒子扯着他手進去,見兄弟們都在,伍大壯的靈位安放在伍思德正房的條几上,大家紛紛在上香。
十一公主虔誠地拜了幾拜,周妃也洗手來上香。沒有人說去喊十六公主,十一公主對母妃看看,伍思德對她偶然說過:“如果我戰死,大帥和兄弟們會和照顧大壯靈位一樣照顧你的。”十一公主當時和他幹了一架,罵他好的不提偏提沒有的。
從那天開始,十一公主對伍大壯的靈位祭拜更加認真莊嚴。
十六公主的飯是豆花或伍小伍單獨送到房裡自己吃,伍家的人今天晚上和大帥夫人等人一起吃飯。
伍舅老爺自然是坐上位的,蘇表弟自然是貧得別人都笑他,還有伍小壯吃到一半,見弟弟站在椅子上喝湯,胖臉蛋子快貼湯碗裡時,伍小壯報仇機會到來,同站椅子上的他握住弟弟兩隻腳把弟弟臉踹到湯水裡,往外就溜。
席上大亂。
湯水不燙,翠姑才允許兒子把臉兒快貼盆上的喝,不想中了哥哥這一招。小結實因沒有燙到,也就沒有哭。他沒有哭,自然想得到報仇。站直了,一臉湯水滴噠噠,都還不大,去年生的,胖臉子上貼着蛋花菜葉子,笑噴一桌子的人。
小結實見大人們笑,以爲對自己笑。也就嘿嘿一笑,伸出舌頭一卷,把鼻子尖上的菜葉子捲到嘴裡吃了,拿起一塊排骨對着哥哥就砸過去。
臘梅的女兒大姐兒就哭起來:“是我的!”小結實把她正在手上啃的排骨奪走砸哥哥。伍山石的兒子見有趣,也拿起一塊餑餑也扔出去。
五舅老爺笑得酒杯倒在自己袖子裡,蘇雲鶴爲父親擦拭,邊虎孩子邊教:“不能浪費東西!拿吃剩下的骨頭玩兒去!”
伍山石的兒子抓起一把骨頭糊了小結實一臉。
伍思德笑得快鑽桌子下面,坐直了纔看到十一公主不太喜歡。伍思德拍拍腦袋,趕快吃飯。公主沒生兒子,自己對着侄子笑,不是傷她的心?
十一公主虛情假意:“多好的孩子,這一生兩個的就是不賴。”翠姑橫她一眼:“比不生的強!”十一公主馬上啞了,低頭吃飯,惱得臉通紅,挾了一塊姜放嘴裡,然後忽閃舌頭:“辣辣……”
孩子們見有趣,一起學她,伸舌頭,亂忽閃着:“辣!”
桌子上笑又起來,周妃嗔怪十一:“沒樣子,快出去弄好再來!”十一公主辣得眼淚汪汪出去,後面跟着伸長舌頭的幾個孩子。
這樣的笑,也沒有把翠姑心裡的不滿沖淡。晚上哄睡小結實和伍小壯,仍然對伍林兒道:“臘梅問我她來作什麼?公主嫂嫂走一步護一步,難怪她沒有兒子!”伍林兒正要睡,讓翠姑弄醒,隨便嗯一聲,打個哈欠:“明天臨安郡王的妾來,你記得幫忙說一聲兒,我們還有一個沒出來的。”
“什麼?”翠姑大怒:“公主大嫂是她姐姐,糊塗也就算了。你們和大哥都糊塗了不成!她是個寡婦,還想讓她招待客人!”
翠姑是村姑出身,來到以後很羨慕十一公主斯文端莊。女眷們時常隨十三姑奶奶見客人,大家端坐兩邊,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斯斯文文的笑,斯斯文文的喝茶,翠姑很喜歡,且認爲是體面,怎麼能讓十六公主去?
伍林兒不耐煩:“讓你說你就說,行了行了,有機會你就說,不想說讓別人說!”他倒頭就睡,翠姑氣得一夜沒睡好,第二天都來見十三姑奶奶,見臨安郡王的妾遞進貼子來,就要來拜見。
關於郡王們不會好好的前來,或者根本不來,十三和蕭護早就商議過。見臨安郡王打發一個妾來,慧娘笑道:“正好,我們也全是女眷,大家換衣服,都來見見吧。”
潘側妃進府門時,女眷們花團錦簇般簇擁着慧娘和十一公主,這份子儀仗已成。
要說潘氏從小家碧玉到孫珉的寵妃,不是一個笨蛋。她事先想過,她的側妃是後來才立的,沒有從京裡過,不大值錢,面對一個侯夫人,十三封誥都沒有領張守戶就造反,先帝就去駕那隻往西飛的鶴,潘氏不清楚,以爲蕭夫人是正兒八經的侯夫人。
還有十一公主在,潘側妃不敢大意,名貼上不敢自稱爲側妃,只稱妾潘氏倒也妥當。進府門時,潘側妃心就怦怦地跳,走一步,心裡“咚”一聲,有點兒風聲她就停住腳步,認真的看一看,彷彿蕭夫人會從風裡刮出來一樣。
永城的帥府是臨時的,自然談不上好,比潘側妃住處還要簡陋,沒那麼多丫頭擺設。可是因爲蕭夫人在這裡,潘氏對什麼都素然起敬,就這樣走到二門裡。
見二門上空當當,只有四個丫頭在。潘側妃心裡酸酸的,自己這般地把她放在心頭上,她呢?不給自己這妾面子,還不給郡王面子。
可是代郡王而來。
慧娘都做好和郡王們翻臉的準備,還怕一個妾?
她從來不迎接妾,也有對舊仇人壽昌郡主痛恨的意思。
不過在廳上出現時,慧娘倒是滿面春風,好似見到舊知己。她滿面的笑容好似春花爛漫,多少抵消潘側妃的不滿。她認真地看這個自己夢裡也想見的人,笑容多一點兒,肌膚嘛,玉白,不如自己也白呀;她有神采,自己難道沒有嫵媚?
算了,她也是嫵媚的,同時還有英氣勃勃,這是一般的女子所沒有的。
潘側妃認爲自己猜對了,她是認真研究過蕭夫人的得寵。蕭護大帥小侯爺出身,江南什麼錦繡人物沒有?大帥癡迷蕭夫人至今,一定是蕭夫人有別的女子所沒有的。
英氣?別人全是柔媚。
自認爲弄懂不少的潘側妃依禮叩拜,慧娘等人還禮,又各自先問過蕭護和臨安王安好,請潘側妃坐下。
潘側妃十分之恭敬,她知道自己這一行差使只要不和蕭夫人交好就算圓滿。交好,也是潘側妃盼着的。
能和蕭夫人手帕交,回去不是王妃也強過王妃。見慧娘對妻妾身份很重視,潘側妃就捏着小心,把自己帶的禮物一份一份送上。
蕭家的人全留上心,只看她送的禮物就知道臨安王在本城裡有探子。慧娘心中冷笑,還當臨安王對商議不動心?不動心,他幹嘛早早地派探子來。
見送自己的,上好的尺頭珍玩;送到奶媽那裡,就成了枷南木柺杖;公主的,又和別人的不同。
這要不是事先備下的,她也不怕自己這裡全是男人,看你送給誰?
翠姑猶豫不決,側妃在問:“還有夫人奶奶我沒有拜見嗎?”笑吟吟掃過大家面上,竟然是胸有成竹。
還有一個漏了!
翠姑很不願意說十六公主,臘梅開了口,面上也彆扭,說得支支嘎嘎的:“還有伍大壯兄長的寡妻,十六公主也在。”
翠姑一愣,想到昨天伍林兒說的你不說讓別人說,就更狐疑,伍家兄弟就像是全商議過的,都願意讓十六公主那個不貞潔的人拋頭露面?
不會把家醜丟到外面去吧?
臘梅說出來,十一公主也一愣,她還不知道這事。而見潘側妃歡天喜地:“來一回能拜見兩個公主,真真是我的福氣好。”故作天真的側面龐對慧娘笑:“大帥夫人還藏着一位公主,想是慢慢的給我見呢。”
慧娘心想舅奶奶全搞什麼?臘梅素來不多話的人,居然當着不熟悉客人面說一句話已很不簡單,偏又說出來這一句。
她只一想,就心如明鏡。暗想,既然哥哥們全打定主意,那自己自然不攔。十六公主是給十一公主練手用的,十三本來就不放在心上。
當下嫣然吩咐丫頭:“快去請出來。”
十六公主聽到消息,淚水噴涌而出,換過衣服也全是素服,急急出來,見一個華服美妝的少年婦人,恭恭敬敬跪到自己腳下,口稱:“妾,臨安王府潘氏,代郡王叩請公主金安,並叩請公主金安。”
十六公主的淚水嘩嘩的下來,就是先帝還在,深宮中的公主也遇不到外面郡王們的恭敬。更別說這種恭敬了。
淚水糊住她的眼睛,她彎下身子雙手扶起,淚水濺到潘側妃手背上,潘側妃心中暗喜,果然和打聽的一樣,她是個不受待見的人!
送上和十一公主一樣的禮物,十六公主更哽咽了幾聲,強自用手掩住。
十一公主皺眉,她到底歷練還少。潘側妃事先打聽家中的人數,在情理之中;她三番五次催問,臘梅煩惱,一急說出來十六妹,也在情理之中;可十六公主這痛快走樣,就在情理之中,十一公主也不認。
見十六公主抱着禮物越哭越兇,十一公主沉下臉兒,靜靜吩咐,也不喊十六妹,道:“大壯家的,回你房裡去吧。”
十六公主知道不管外面的人對自己多尊重,這家裡的人是不會看得上自己。她依順的站起來,潘側妃又殷勤地送到廳口中兒。反正她是個妾,她站着別人可以不站,全對着她。
回來,潘側妃又補了個漏兒:“看我,哎,見到先帝的公主,我喜歡得呀,把你們全忘了。”淚水下來幾滴,掩面輕泣:“我還記得先帝在時,四海昇平,百姓安樂……”
把先帝誇了一通。
十一公主在心裡大罵,胡扯!
慧娘也在心裡鄙夷,才從京裡回來,聽張閣老說先帝對臨安王一直不好,一直稅高,潘氏是從臨安王封地來的,還會感先帝恩情?
這謊撒的有級別。誰會跳出來反駁,大罵先帝無道昏君?
拿着個“反賊”帽子,想到處亂扣的蕭夫人自然是附合:“是呀,先帝是多好的人。”心裡罵,逼死爹孃的昏君!
生下私生女好生不好養的昏君!
抹去大帥世襲的昏君!
潘氏哭了多久,慧娘和十一公主就在心裡罵了多久,一邊兒罵完,一邊兒哭完,女眷們嘛,約明天看花後天看水。
潘側妃真是好生客氣,第二天又讓人送來不少禮品,人手一份兒,又把下午看花確認一下。丫頭就一處一處地送,最後一處,送到十六公主處。
進門,丫頭先詫異了,見帶路的豆花馬上就溜得不見人影,丫頭得空兒就抓緊時間問:“公主倒住得這麼冷清?”
十六公主嘆氣:“這也沒有辦法。”丫頭陪笑:“你也太寂寞了不是?”三言兩語就走。獨留下十六公主讓這句話打中,寂寞?十六公主關上房門,痛哭不止,誰想寂寞呢?
這不是讓人逼的!
是誰逼的?
是蕭護,是伍家兄弟,是……他們!
至此,慧娘帶着女眷和潘側妃看遍城外的花,又照過幾條水,還算盤着去哪裡玩。潘側妃總相邀,十六公主總在,就對潘側妃莫明感激,又感激臨安郡王,私下裡告訴潘側妃,你要不走該多好,我恨不能跟你走。
潘側妃總回她百媚橫生的一笑。
她們這樣的玩,惹惱了一個人。
城外五十里有一座娘娘廟。蕭護打下這城以後還沒有多問,那造反的荷花三娘娘就在這裡發家。
她本是個苦命青樓女子,會幾手雜耍什麼的,身子輕便。有一天過路一隊兵,軍官把她玷污還不給錢,她一怒之下灌醉他殺了,夥同一個恩客,以前是個敗家子,兵亂後沒有地方呆,躲避在這裡。無意中又救下一個獄裡一個大盜,三個人一合計,索性反了吧。
兵亂的時候,人多力量大。附近的人見跟着他們能活命,還能不跟着?那敗家子有墨水,把以前看的書裡造反的話寫出幾句來張貼,不過就是“替天行道,吃飽飯穿暖衣有命活”,聚的有上萬烏合之衆,佔據方圓五百里娘娘廟。
蕭護出山,大軍一到,再攻攻城,凡是老實巴交的百姓都會順從。敗家子說不能和大帥硬碰,荷花三娘娘就不敢露面,讓人在最近的娘娘廟藏身,不時的打聽蕭大帥下一步還有什麼。
她造反後就不是個吃虧的主兒,讓蕭護無意中攆得退兵五十里,正想着報仇,給大帥一下子纔好。
見來兩隊人,一隊城外紮營,兵馬衆多。一隊人徑直進城,又打聽到是什麼郡王聚會,荷花三娘娘讓人再打聽,打算佔個便宜。
她一氣蕭護無意中搶她地盤,蕭護不佔這裡,這裡郡王們也頭疼呆不住。
二氣蕭護邀請所有人商議,竟然沒有她?這天下如今就沒有三娘娘一份子?
三氣蕭夫人是個什麼東西?聽說欽犯?也能佔住一個男人爲她造反。這些人全是這樣看慧娘,就這樣不服氣上來。
三娘娘自己好個顏色,還沒有一個可心意兒的男人。敗家子不時還和手下女匪來一出,三娘娘只當看不見。
她尋思着,這蕭夫人是什麼樣子得見見。
這一天,她帶着一千人馬悄然下山,事先埋伏在打聽好的水邊。見半上午時,來不少士兵巡邏。
他們躲水中,插蘆管呼吸,沒讓人發現。
又過小半個時辰,見嬉笑說話聲過來。有人嬌滴滴:“夫人,這裡蘆葦疏密有致,我同你走上一走。”
潘側妃在勾搭十六公主的同時,沒忘記最主要的人是蕭夫人。她經過這幾天的觀察,又驗證自己有一條猜測得正確。
蕭夫人和大帥手下人關係很好。
潘側妃自己也在和孫珉手下人接觸,爲了自己以後有了孩子有人相助。這些郡王們,像韓憲王不是選不到良妻,還要爲髮妻痛苦,是因爲髮妻髮妻,是有原因的。少年人的情戀更純真些,髮妻又有嫡子,一般人是不會亂換髮妻的。
孫珉也是這樣的一個。他寵一個是一回事,和王妃生分是另一回事。大帥蕭護也是這樣的人,要蕭護從外面再找一個,就是壽昌郡主,大帥也不答應。
不是亂了父母言,媒妁命?
這是讓人笑話的事!
退親和讓人退親,沒有足夠的理由,都是讓人笑話死的一件事,可以終身帶着。
潘側妃只知道爭寵,只知道基礎要一步步地打,只知道孩子沒有,也得把以後的關係理好。她曾想過自己要是得到孫珉手下大將的支持,孫珉還會說不字?
這些想法只是想想,潘氏沒有導師,全是自己揣摩出來的。
她迫不及待地要來見蕭夫人,就是要驗證一下自己想的對不對。遊玩出入城門時見到士兵們對蕭夫人馬車的態度,就知道她深得士兵們喜愛。
潘側妃是沒有見到張家和人打賭十三少捱打,要是讓她聽到,肯定就不這樣想。
拉攏十六公主找個缺口,是爲郡王做事;拉攏蕭夫人,是爲自己做事。見蘆葦中可以趁心的說話,潘側妃對慧娘嫣然邀請:“咱們去走一走?”
幾個蘆管吐着泡泡,到了蘆葦下面。
慧娘陪她玩了好幾天,心想這個人的牛黃狗寶也可以掏出來看看了,欣然揚眉:“走!”兩個人一前一後,潘氏自然如引路人在前,慧娘走在後面,纔到水邊。
“嘩啦啦!”
水珠濺面!
冷風揚起!
風后,是帶風而起的刀光,帶着無數水珠子,追魂攝魄,如萬雷擊一頂的雷霆,對着走在當先的潘氏頭頂心擊去!
不是一刀,是數刀!
水中忽然跳出來好幾條大漢,後面水中又一個女子站出來。荷花三娘娘這名字不是白叫的,她會踩水,又身子輕,直直出了水面,頭昂着:“劉六錢七,給我捉活的,要幾個賞錢!”
“好嘞!”江面中白花花挺出不少人,看上去一眼看不乾淨。有些視線讓兩邊蘆葦擋住。有人興奮地叫道:“好多小娘皮,三娘娘,得讓兄弟們玩一玩,山上的女人全玩膩了!”
有幾個女匪罵:“呸,劉老六,你娘你玩膩沒有,就敢嫌棄我們!”
“哎呀不好!”
有珠光閃過,一刀橫劈,彷彿自天外來。慧娘在他們還有功夫閒扯時,一把揪過暈了的潘側妃到身後,手中寬袖中不知幾時有刀,往下一滑刀就離鞘,隨手一刀,先剁了一個!
餘勢未盡,又是一個!
一刀中了兩個,血噴了一地。“哧啦哧啦”,慧娘把兩邊寬袖扯下,手提着刀,眸子底處聊聊燃燒着什麼,也興奮了,大喊道:“張家,把那個爲首的給我宰了!”
張家像是從地底下冒出來一樣,一躥到了慧娘身邊。才站穩,弓箭就飛出去,正中踩在水面上的女匪,狠狠罵道:“老子最煩多話的女人!”
慧娘纔要白眼兒他,見又撲上來幾個,還沒撲到位,小鬼飛抓到了,按倒幾個。餘下的一個,慧娘手起一刀,又是一道血。
倒在泥地裡的潘氏悠悠醒來,一睜眼,就見到血紅一道光飛來,如血色黃昏般,撲她一臉!她伸手一抹:“血!”
又暈了!
接下來蕭夫人的神勇她就沒有看到,慧娘指東打西。蘆葦中有些是水,有些是泥地,不是處處有人,又有張家小鬼助陣,殺了一個痛快。
也不是全無準備。
刀光一起,就有五百兵過來。就地放箭,放得那些人水面上站不住,又上不得岸。只打了不到一刻鐘,死了一百多人,一個女人沒弄到手。
荷花三娘娘心疼得不行:“快走!”一扭脖子先鑽水裡去了。
早早退到一處的女眷們拍手歡笑:“哎,你不要走啊,走了的可不英雄。”小螺兒撇嘴:“她本來就是女人,當不了英雄!”
明鐺手拍得紅通通,還不過癮,跑到岸邊兒撿一個泥塊兒扔水裡,對水裡喊:“哎,出來啊!”祝氏把她拉走:“你不怕真出來一個!”
跟隨潘側妃來的人瞠目結舌,對着水邊兒那個人。滿頭的花翠,一件大紅盤金牡丹繡蝶樣衣服上全是血,手還提着個刀到處找人殺。
蕭夫人,太強悍!
殺完了還不舒服,又命人:“派一千人出去,沿河追擊兩百里,讓我看看是什麼東西敢攪我興致!”
一個紙片兒在水上漂來。
小鬼弄來送給慧娘,上面寫着:“替天行道,荷花三娘娘!”有臨安郡王的人在,慧娘認爲自己應該勃然大怒,狠發一通脾氣,就勢震震他們。
可她沒忍住,還是銀鈴似的一笑,奚落道:“魑魅魍魎,也算個東西了!”臨安郡王的人聽着總覺得古怪,這話罵誰呢?
早把側妃送上車裡,大家就此分手。
潘側妃醒來時,已在城外的帳篷裡。她藉口兵馬多,城中房子怕不夠用,駐紮在城外,慧娘也不勉強。
她倚在枕上聽丫頭們把經過說出來,抽一口涼氣:“她還真的能帶兵?難道蕭大帥疼愛她到骨頭裡。”
一面對蕭夫人更爲景仰,一面讓人請兩個先生來。
跟來四個先生,有兩個,一個叫王一,一個叫張平,已經和側妃娘娘表過心思,也受過娘娘不少恩惠。
比如王一的家人,是潘側妃娘娘想到接來的。張珉手下人也有爭先搶後的,王一那時還不得力,誰會管他家人在哪裡?
王一又叫上張平,和潘側妃走得近。
見娘娘請,兩個人過來。潘側妃讓心腹丫頭守着帳篷簾子,江邊兒受驚嚇還虛弱,細聲道:“不想蕭夫人厲害,我想我讓丫頭們辦的事情,還得先生們接手才行。”
所有的丫頭,包括守帳篷簾子的那一個,在說蕭夫人江邊殺人時,不顫抖也哆嗦。嚇成這個樣子,還讓她們去辦私密的事情,潘側妃也知道不穩當。
她們都怕了,還怎麼辦事情?
王一張平拍胸脯:“晚上我們去!”
潘側妃微微點頭,輕喘一口氣兒道:“只是,不要讓人發現。要是看到,那是個女人……”王一和張平都笑了:“雖然是個女人,卻是她出來到酒店裡,是人人可以去的地方,與我們一時遇上,我們又有什麼錯處?”
想想也是,潘側妃是約定十六公主和丫頭們在酒店裡見面。那酒店裡,自然是人人可以去得的。
這個時候周妃見伍思德出去,特意來見十一公主,小聲道:“你勸勸吧,不然約束她也行。我瞅這幾天,十六和潘氏走得太近。對着潘氏那笑,又討好又巴結,你不管管要出事的!”
十一公主哭了!
周妃唬了一跳,十一和十六比,當然是自己的十一重要。忙道:“我說錯了,你也不要惱纔是。你惱,讓我靠着哪一個?”周妃也想哭,就便哭了:“要沒有你嫁得好,如今我只怕不如楊嬪。你看賢妃娘娘,一年一年的皺紋多上來,她比我還小几歲呢,九公主要在,她還能不撐着?楊嬪就是有十六在,才凡事想開,不吃強吃,不動強動,還不是爲着十六?”
十一公主拭淚:“我不惱。只是,我也沒有辦法。”淚水又涌出來,用袖子掩面嗚咽:“我有什麼辦法?我讓她少出去,她說我恨她不死。換成以前,我還和她說幾句。如今我在內閣裡,說話要謹慎。我要對她說不能和潘氏多走動,她一轉臉兒把我賣了,我不是得罪臨安王。我不是內閣,倒不怕得罪這些人!”
把袖子放下,深深嘆一口氣:“給她備棺材吧。”
當晚這話就回給慧娘,慧娘勸十一公主幾句:“你也用碎了心,不要難過。”才說到這裡,見六麼過來,欲言又止。
慧娘溫和地道:“要是十六公主的話,你只管回。”她不怕十一公主多心,有些話她還不能聽。六麼果然道:“她適才說飯後散悶,出去了。”
自來到這裡,對十六公主拘束很少,她要上街買東買西,好似大家都忙,無人過問。十一公主木着臉,對慧娘行一禮:“喪事就拜託姑奶奶了。”慧娘微笑:“你放心。”
十一公主出來,回房中後問豆花:“將軍們是纔出去的吧?”豆花道:“是啊。”又去看山雞。
房中慧娘就喊祝氏來,祝氏幫着管家務,慧娘告訴她:“讓人現去備棺材,不要太簡短,也不要太厚重。”
外面秋月明朗,祝氏一路行來,悠然自得,以爲是賞月,沒想到說這個事。驚了一下,傻乎乎的問:“誰用?”
“十六公主。”慧娘淡淡。
十六公主此時在小酒店外,還知道前後左右看看。牆角後面的伍林兒罵道:“賤人,還有幾分心眼子!”伍思德卻不氣,更沉着:“就要給大壯洗清綠帽子,我倒喜歡。”見十六公主走進去,伍氏兄弟跟上去!
王一和張平在包間裡,十六公主走進來。王一和張平早就想好一切理由,他們跟隨潘側妃,自然是認得十六公主的,酒肆裡見到,前來見禮什麼的。
不好,也是十六公主不應該拋頭露面。
十六公主頭一回當奸細,手在發抖,在腰帶翻動幾下纔拿出一封信,嘴脣都顫抖着說不好話,好半天才道:“你們看過還我。”
這是潘側妃在十六公主幾次表示她想跟着離開時,讓自己丫頭對她遞的話:“接公主走,就和大帥撕破臉面。郡王雖然不怕他,不過卻想知道蕭大帥讓在這裡相聚要說什麼?還有大帥幾時能來?”
暗示十六公主:“找蕭夫人來往信件看看,就知道了。”
十六公主就弄出來一封。
王一手才接到信,見外面有人怒吼:“小娘養的,反了你們!”伍氏兄弟氣勢洶洶殺了進來,一個一個怒目擰眉,如廟裡天王般叉腰站着。
十六公主一縮身子,滑到桌子下面去。伍思德也不管她,先喝問王一:“你們兩個不要臉的,我們家的寡婦也敢私通!”
王一大叫冤枉,手指一面輕叩,把信滑入袖中,就要腳底抹油:“我們是偶遇公主,這纔來見上一面。”
張平爲他開路,讓伍林兒劈面一個漏風巴掌,打得轉了好幾圈兒,叫着頭暈撲在桌上。伍思德當胸揪住王平,怒喝道:“放屁!你們不來,她來見誰?”
王一心想這個人真無理,這不是強詞奪理,道:“我怎麼知道她來見誰?反正我們是來依禮行禮的,伍將軍,你放開手,你的家務事與我們無干!”
伍思德哈哈一笑,一刀跺下王一腦袋!
張平纔不頭暈,見刀光一閃,腦袋落在伍林兒手中。
伍山石揪出十六公主往酒店外面走,邊走邊說給別人聽:“這是我們家的寡嫂,不守婦道,和男人私會在這裡!各位聽了,以後做個見證!”
直把十六公主揪回家中,往房中一摜,大罵:“賤人,你看看上面那是什麼?”十六公主早就暈了頭,聽見說,擡頭一看,大叫一聲。
香燭高照,伍大壯的靈位就在眼前!
這靈位,他們竟然帶了來?
十六公主見不在自己房裡,也不讓自己去燒香,還以爲靈位丟在那邊。有伍思德在,十六公主是不往十一公主房中來的。
此時那靈位旁邊的紅燭光似萬道冷箭,紮在十六公主心上。她大叫一聲,知道性命就要不保。不顧什麼的叫起來:“我有什麼錯?要錯也是先帝的錯!我是先帝的女兒,讓你們逼迫給一個死人守節,你們有沒有想過我的日子多難過,十一姐,”
對着十一公主叫道:“你過得好,就不想想我的難處!”
十一公主對她已意冷心灰,垂着肩膀只認可一句,一字一句地道:“你說得不錯,是先帝的錯!”
扭頭不願意再多看她一眼。
翠姑走上來,抱着自己小兒子小結實,也是一字一句:“都是別人的錯,你想過別人都經過日子難過嗎?”
她斷然一扭身子:“你死了,我就把小結實給大壯!”
十六公主看着這房中一干子人,全是冰冷的,全是冷若冰霜的,在這幾乎生機的氣勢中,十六公主再尋救命草:“娘娘,周妃好娘娘!”
周妃滿面淚水走進來:“你,你自盡了吧,還有個全屍!”第二天,十六公主發喪,按十一公主選的地方,埋在城外的桃花林裡。
桃花早就不在,青果子也早就掉落。不過春風一發,這裡蝶鬧蜂惹,是個熱鬧地方。十一公主添上最後一鍬土,喃喃道:“等明年,就熱鬧了,你愛熱鬧,給你一個熱鬧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