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下起來,院子裡有朱雀軍和金虎軍的將軍們。見到蕭護來,有人暗罵,有人反而羨慕玄武軍的將軍們在他手下,還有陽奉陰違的抱臂,涼涼的看着。
守昭獄的人滿面是笑的出來,他私下裡也得了蕭護不少錢,又衡量過這三方情勢。金虎軍,張守戶是老帥,朝中有人支持;朱雀軍不用問,國舅數十年是聖上面前第一紅人;而玄武軍,蕭大帥雖然沒有來,蕭家勢力也是幾代而成,又有蕭少夫人是爲寧王報仇的人。
這官司打到最後,只怕不了了之。
抱着這種看法,他一個人也不得罪,走出來和蕭護見禮:“房中有火盆,請少帥到我房裡去見。將軍們不能亂走動,我擔個干係,輪流去見也就是了。”
袁林餘氣紅了臉,不高不低的罵:“亂了規矩!”
守昭獄的大人面上一紅,他誰也得罪不起。蕭護冷笑一聲,叫着名字問:“袁林餘,你不服,過來我會會你!”
他着一件八成新的玄黑袍子,披一件狐皮大麾,負手而立,身後恰好是株長青柏,襯着少帥好似在高山凌雲頂峰,呼呼風中也安然無事。
袁林餘自知惹不起他,也知道此時眼前虧不好吃,插手行了一個軍禮:“少帥不要見怪,我說的也沒有錯。”
他說的是守昭獄的大人們,心想當着這些人,他們全聽得清楚,說的不是你少帥。
蕭護斜睨他,鼻子裡:“哼!”守昭獄的人怕事,忙勸道:“少帥不要生氣,袁將軍也不會眼紅,哈哈,你是眼紅蕭少帥來看他的人,你今天還沒有人來看是不是?”
說曹操,曹操到,外面走來袁樸同,也是給袁林餘送東西。兩下里一見面,袁樸同恨不能鑽到雪地裡,眼睛瞪圓了,握緊拳頭,僵僵地走開。
袁林餘同他一起走開。
守昭獄的人也聽說過袁家上門鬧事,被蕭少夫人羅衣打了一頓的新聞,怕鬧事,給蕭護請了幾個安:“少帥明鑑,我這官職就怕鬧事的。不知道的人說我們是肥差,比守一般監獄強,來的全是大人們,照顧得好了,起復了自然提拔我們。他們不知道,大人們都有脾氣,一個人一個樣子,我們其實日子不好過。”
蕭護沒好氣:“看你嚇的!我像來鬧事的?”那個人更不敢多說,只陪笑:“少帥房中向火,房中請。”
“我就坐這裡,你去吧,但有鬧事的,全算我身上。”蕭護漫不經心,左右看着,見青磚砌的花池子不錯,他披的又是狐披風,舒舒服服坐上去,揮揮手:“走吧,我說幾句就走。”那官員沒辦法,只能取來自己的座墊,蕭護不要,命慧娘身前侍立,眼睛看到將軍們,面上有了笑容。
四十九將軍們,一直跪在雪中。
“起來。”蕭護微笑。
守昭獄的人回到房中,喊來他所有的人手:“小心着點兒,蕭少帥年紀輕,聽說在軍中和國舅也敢抗,咱們多盯着。”又眼紅得不行:“看着不過二十左右,倒有這麼大的派頭兒。”
蘇小弟還在傷心中,他有和石明、南宮復一樣的毛病,喜歡英俊、中看的人或東西。他以爲表嫂慧秀,舅爺們一定是清俊人物。抱着結交心思的蘇小弟,早就幻想過和舅爺們把酒而談,對明月望寒梅,何等的快活,何等的瀟灑。
沒有想到,這舅爺們真讓人傷心,長得醜,大鼻子眯眯眼銅鈴眼牛蛋眼大嘴叉子不說,那走路,活脫脫似黑熊,還是一堆黑熊。
再看錶嫂,嫣紅小口,水靈靈眼眸?蘇小弟無語問雪空,這真的是舅爺們?
“雲鶴,來見見親戚。”蕭護喊他。伍思德等人滿面紅光,搓着手。而別的將軍們都是掛不住的嫉妒,張嘴罵:“沾光了!”
蘇小弟隨便一見,雖然不失禮,也沒有多少真心。他正傷心,可以體諒。蕭護再一指孟軒生:“三姑老爺家定親的小女婿,你們見見吧。”
伍思德等人哈哈笑着上來拱手:“小女婿,你好。”少帥讓認親戚,伍思德都高興傻了。伍林兒先想起來的不對,這是他腦子裡一直有根弦,少帥要是讓親戚,該怎麼稱呼?和村裡的那稱呼估計不一樣。
他推推伍思德:“哥,喊錯了。”幾個人再改口:“小姑爺。”
孟軒生倒是斯文有禮的見了禮。
伍家兄弟的目光,忍無可忍,不可以再忍耐的投到慧娘身上。伍思德笑得好似銅鑼一個勁兒的敲:“哈哈哈哈,”伍林兒要上來,只有他關係最近,又忙着在身上搓手,天知道也不握手,搓個什麼勁兒,又怕別人搶在他前面,用身子擋住別人。
幾個人全有些傻。
他們見過慧娘女裝過,不過那時候全是路上買的衣服,遠不如後來置辦的精緻,還有首飾出自於世家,也不是路上的可以比。
今天的慧娘,讓見過她的人都看呆了。她披一件杏黃色出風毛的披風,裡面是桃紅百子刻絲的貂皮錦襖,露出三分透雕白玉環,蔥綠盤金的錦裙,下面小皮靴,刻着花紋。旁邊就有紅梅黃梅,天然自然而出,硬生生被慧娘比下去。
餘伯溫管過前鋒,帶過慧娘這兵,先笑道:“十三少生得不錯。”蕭護早就促眉頭:“盯着看什麼!沒見過?”
後面有人笑:“沒見過這樣打扮的十三少。”蕭護有得色:“我手底下出來的人,還能錯得了。”袁樸同恰好聽到這句話,忍忍氣溜牆根兒走過,這話傲的,回國舅去!
慧娘抱拳行男人禮節,輕啓嫣脣一笑:“將軍們好,讓你們受委屈了。”蕭護微微一笑,將軍們爭先恐後地還禮:“十三少你好。”
蘇小弟看着眼珠子要掉下來,他眼紅。孟軒生也分明感覺到天地間不僅有雪,還有什麼在鼓盪着。或是英雄氣概,或是將士流風。
有雪,大家全不放心上。蕭護閒閒的和每個人都說幾句,他們就回獄中去。伍家兄弟還不走,你推我,我推你,最後是伍思德上前來,笑容擠得眼睛都沒有了,蘇小弟開始瞧不起他,表嫂是什麼人物,看看舅爺們阿諛奉承相,不給表嫂長光!
聽他說什麼。
“少帥,呵呵,我問你個事兒?”伍思德揣着小心:“姑奶奶怎麼從角門進的你家門?”蕭護一愣,慧娘也一愣,蕭護先劈面問:“你怎麼知道的?”這風能傳那麼遠?
離得一南一北,伍思德等人沒幾天又進京,怎麼可能知道?
伍林兒也上來笑嘻嘻:“叔公家的女婿做生意,娘託他去看看十三妹子好不好,”那人是個笨蛋,他回伍家村時,蕭護已經走了。他是做生意的人,平時水上被查路條,城門被查路條,查來查去就得出錢才了事,見當官的就怕。
他急着做生意,順水而下,不比蕭護走得慢,到錢唐,正是慧娘進門後兩三天,滿大街的新聞全是蕭少夫人進的角門,只怕命不長。他嚇得也不敢去找慧娘,本來抱着姑奶奶能幫忙的心思,變成十三姑奶奶不要連累自己纔好。
一面沒見,買貨走人,回到伍家村告訴丁婆婆:“你家閨女人家不認!當着人角門裡好不容易進的蕭家,人家能容幾天還不知道。”丁婆婆不信,她親眼見到少帥對十三有多好。離京近,讓人到京裡來尋兒子,伍林兒留一個親兵在外面送飯送衣服,這親兵代回話,伍林兒三個字:“不可能!”
又知道母親性子剛,本來就有交待十三:“你嫁到這樣的人家,幫不了你,你公婆要打罵你,你自己受着吧。”伍林兒狠狠交待:“不要去尋姑奶奶,她不日就要到京中。”
差一點兒,丁婆婆要去了。
後來是怎麼知道這事成真,是少帥進京後,問的蕭北。蕭北蕭西故意讓舅爺們急,不怎麼出力就舅爺?太便宜他們。
讓他們着急一回也是好的。
伍思德等人在獄裡急死了,好容易到今天,少帥來了。一開始太喜歡,喜歡過了想起來這事,看慧娘眉宇開合,如含桃花,又不像?
但不問,怎麼行?
蕭護和慧娘聽完對看一眼,慧娘嫣然:“有勞母親掛念。”除了中秋節讓人去送過禮,和進京前讓人送年禮,再沒有去過信寄過東西。想想,心中真是內疚。丁婆婆收到禮,在村裡人面前很有光彩,覺得叔公家女婿說假話,把這件事丟下來。
伍家兄弟全在京裡,他們還悶在心中。
幾個人全笑得如向日葵見日頭,跟着蕭護面龐轉。蕭護能有好話?懷疑他對十三不好,這還了得!
少帥臉一沉:“角門裡進怎麼了!”
“這,這……”舅爺們驚得話也說不出來。這不是普通的舅爺上門打官司,如鄒國舅敢住江寧郡王府候着江寧郡王打。伍家的人吃熊心豹子膽也跟不上,只是瞠目結舌在心裡想,這事不對吧?
名媒正娶的少夫人,怎麼能從角門裡進?
對着少帥生氣,又不敢再說,不說,又難過。
慧娘忙對他們使眼色,這事不提也罷。蕭護已經開罵:“角門裡進就不錯了!不進家門,你們就喜歡了!挑什麼挑!”
慧娘老實的看雪地。
舅爺們呆若木雞,伍思德最先反應過來:“是是,進家門就不錯,”可他那臉苦的,跟苦瓜似的。蘇小弟忍不住:“哎,我說你們全聽錯了!”
“啊?”十幾道晶亮有神的眼睛全看過去。
蘇小弟對於這種受人“敬仰”的場景很喜歡,清清嗓子:“啊,這個!我家表嫂,怎麼會不討姑丈姑母喜歡!”
袖子一甩,退回。
舅爺們轉不過來,又怕說錯話少帥不喜歡,全看伍思德。伍思德急抖機靈,用詢問的眼光看慧娘。
慧娘含笑,手在自己發上首飾上摸一把,點一點頭。
看她一身裝扮,和眉間氣度,就不像受公婆虐待的人。少帥嘛,肯定不會虐待十三。
伍思德撲通跪下來,身後跪下舅爺:“是我們聽錯了。”蕭護站起來,一帶慧娘肩膀,一言不發往外面走。
一個字也不說。
蕭西和蕭北笑得前仰後合,把給他們的東西留下。伍林兒一把揪住蕭北,惡狠狠:“小子!你騙我們!”
“舅爺在上,小的怎麼敢騙你們,”蕭北故意哆嗦,而且怪腔怪調:“角門裡進是實情,大帥和夫人很喜歡也是實情,”他雙手一攤,表示自己無奈何:“你們只問前面一半,後面的不問,與我有什麼關係?”
蕭西推開伍林兒,也是壞笑:“舅爺息怒,我們還要跟少帥,你舅爺把我們教訓不要緊,少帥那裡誰侍候?”
兩個小廝笑眯眯走了。
伍林兒明白過來了:“哥,”伍思德回答:“嗯!”
“這兩個小混蛋?”
伍思德輕描淡寫:“沒把我們這些舅爺放在眼裡。”伍家舅爺們炸了鍋,小兔崽子等罵了一通。
蕭護和慧娘往城外去,有一處不小的監獄,關着不少士兵們。遠處雪茫茫,少帥面色不怎麼好看。慧娘在車裡喊他,關切地問:“天天用刑嗎?”
“鄒敬塘油鹽不進!”蕭護在車外忿忿:“找人約他出來,他說賄賂是大罪!”慧娘想想:“那揍他呢,也是大罪?”
蕭護險些笑出來,又正色道:“擠兌他好幾回,只有一回才見到他的人出門,沒走三步路又回去了,他自己也知道有人恨他!”
慧娘嘆氣:“可憐死的那個。”死了伍思德的親堂侄子,卻不是他的親兵伍十伍。“有一天,我讓他還!”蕭護恨聲不絕地罵,幾乎罵到監獄門前。
離好遠,見監獄到。蕭西和蕭北雙騎並排前行,直到大門前同時跳下馬,挺胸腆胸,馬鞭子高晃着,耀武揚威地命守門士兵:“去!告訴鄒大人,玄武軍少帥來探視!”
整個兒一小爺架勢。
守兵的人心中有數,一個人進去回給鄒敬塘:“蕭少帥不是好來的,好似要砸門!”鄒敬塘不屑:“這是京裡,不是關外。我看他倒敢!”嘴裡這樣說,手上扯盔甲扎腰帶,腰刀不繫了,就握手中,喊上幾個人:“走,跟我出去會會。”
走出大門,見隔開有半里地,一行人車原地不動。蕭護黑色的大麾濃重得如陰沉雪天,又如他的心情,很是不豫的樣子。
鄒敬塘一出門就發現自己錯了。
他以爲蕭護在大門上,自己不出來就砸門,才急着出來。現在看到他在半里地外,而自己看到他,他也看到自己。分明是要自己上前去迎接!
半里地的路,不多,不過屈辱得很。
鄒敬塘聽到蕭護就一肚子氣,這個人壞得很!
退回去已經來不及,見上官而不敬也是罪名。知道蕭護千盼萬盼就盼自己出錯好拿捏的鄒敬塘,硬着頭皮含氣帶怒地過去。身後帶幾個人原本是防着砸門的,現在成了聚衆出迎。
蕭護在馬上,居高臨下,等鄒敬塘挪到面前,還是緊抿脣角一個字不說,只是冷冷的看着他。鄒敬塘沒辦法,躬身打了一揖:“卑職鄒敬塘見過蕭少帥。”
冬天風是冷的,嗖嗖從兩個人中間吹過去。蕭護等冷風吹了片刻,才冷若冰霜地道:“下站着什麼人?”
你官職也不要了!
四面的人屏氣凝神,再笨的人也知道蕭少帥今天要找事情。鄒敬塘又憤又怨,沒辦法單膝跪下,高聲報名:“京都大興右衛將軍鄒敬塘見過玄武軍蕭少帥!”
“哈哈哈哈……。”出人意料的,蕭護長聲大笑起來。
這笑聲,鄒敬塘摸不着頭腦,心裡漫漫地寒上來,又想到有國舅,纔有底氣。蕭護不讓他起,他只能跪着,聽蕭護長笑了盞茶時分之久,鄒敬塘先罵中氣倒足,又想,他接下來會說什麼?
蕭護悠然開口:“鄒將軍!”
“卑職在!”
“你是哪一年當的將軍?”
“回少帥,是十六年卑職升的大興右衛將軍。”
“你從什麼官職上升起來?”
“回少帥,卑職以前是西城門偏將。”
“哦,是什麼考績,你升的將軍?”
鄒敬塘恍然大悟,他是有意的。膝蓋下面是雪地,寒浸浸的上來,這樣問上半個時辰話,不至於得老寒腿,也冷得人難過。
他也不是吃素的,雙手往上一拱:“回少帥,有話請進去說可好?卑職還在當值,不敢擅離職守。”
蕭護淡淡:“你是說,我讓你跪在外面回話不對?”他直接挑明,鄒敬塘心一橫,反正老子也不怕你,這是在京裡。他直言不諱地道:“少帥命卑職跪着回話並無不對,不過卑職正當值,少帥妨礙卑職當值,上官查下來,卑職吃罪不起。”
慧娘很想出來打他一頓!
“好吧,那我們就進去。”蕭護總算鬆口中,鄒敬塘纔要起身,蕭護又問:“鄒將軍?”鄒敬塘本來就跪着,聽他說話無奈習慣性的又跪下,忍氣問:“少帥請說。”
“你那是辦公的地方,我攜着少夫人而來,可以進去吧?”
鄒敬塘鼻子都要氣歪,心想,不讓你進,你說是來探視的,誰又能把你怎麼樣?再忍氣道:“可以。”
蕭護慢騰騰道:“這我就明白了,我們在你的地盤上,對與不對,總得先問過你。”鄒敬塘心中一驚,知道他是爲打死士兵的事而來。打死士兵這事,對與不對,估計是少帥今天來的目的。
當下警惕上起身,請他們進去。讓出上座給蕭護,蕭少夫人不坐,站在一旁。蕭護一坐下來就似玉山傾倒般沒了精神,蕭少夫人開口,她聲若明鐺:“鄒將軍,我是來探視伍有井的。”鄒敬塘心想來了,半帶客氣地道:“伍有井口出狂言,侮辱看押的人,被看押的人失手打死了。”
“失手?”慧娘顰眉頭:“這?在你地盤上,這叫對與不對呢?”
鄒敬塘毫不客氣地頂回去,去回蕭護:“少帥!這是我辦公的地方,不是你家的廚房!少夫人無官無職,要問話請回你家廚房!”
蕭護馬上對慧娘道:“這是人家地盤上,也有你亂問的。”慧娘扁嘴:“那我問什麼?”蕭護笑:“女眷們,當然是說女眷的話。”慧娘露出笑容:“鄒將軍,”
鄒敬塘咬牙:“少夫人請說。”
“你家夫人年紀幾何,有幾個孩子,想必是天真爛漫的?”慧娘盈盈而笑,又道:“呀,這是你辦公的地方,看我問錯了。”轉而對蕭護撒嬌:“夫君,你要爲我擔待纔好。”
蕭護接住她的手:“我擔待不了,這是人家的地盤,你難道不知道?”
“少帥!”鄒敬塘忍無可忍,暴怒道:“您是特地來羞辱和恐嚇卑職的嗎?”蕭護大驚失色:“將軍何出此言?我來看我的人,見到你,難道不寒暄幾句。少夫人說你一表人才,對你夫人心有傾慕,這是恐嚇?”
鄒敬塘直直瞪着他:“蕭少帥,我知道你猖狂!實說吧,那死了的士兵,是他自己犯楞,掌刑的沒把住,不小心打死了。你放心,不是收了誰的錢!”
他這麼爽快,蕭護也沉下臉:“你是條漢子!那我問你,怎麼就我的士兵楞,別人的都好着!”他指的是張守戶。
鄒敬塘有些吃不住,但是他真的兩邊錢都沒有收,也能站得住。想到自己妻子和孩子們,鄒敬塘又驚又怒:“蕭少帥,我保證以後公平!你可能放得過去?”
“放不過去,人也沒了!”蕭護到此時才恨恨地說一聲。他旁邊,剛纔嬌弱的蕭少夫人冷笑:“而我的夫君,我也嫁了!”
這一對夫妻膽子不小,跑來這裡逞威風。鄒敬塘先低頭,把他們糊弄走再說,說了幾個是。蕭護和慧娘見目的已到,也不多爲難他。讓他叫出幾個人見見,鄒敬塘猶豫不想動步,蕭護又要拍桌子,這才叫出幾個人來,全是滿身傷痕,披鎖帶銬而來。
衣着,全打爛了,不知道是板子還是鞭子,一道道或青紫或紅腫。慧娘一見就拿帕子掩面哭了,嚶嚶哭得蕭護心中更怒又悲。忍悲一一的安慰。見他們跪下放聲大哭,蕭護也流下淚水:“且忍一時,我上奏摺公審!”
設不完的私刑,蕭護心中寒冷如冰。鄒敬塘也尷尬,解釋幾句:“您要見別的人,倒沒有動刑。”
動的全是蕭護親兵。
他在軍中有一個千人隊的親兵,提來了一半。
親兵們當鄒敬塘不在,抓緊時間句句控訴:“問十三少怎麼勾引少帥,怎麼氣走郡主?問將軍們哪些是少帥親信……”
問得鄒敬塘白了臉,不顧什麼,當着士兵的面給蕭護跪下了,求他道:“少帥,你寬放一回,我給他們治傷,保證以後少有刑訊。”鄒敬塘也傻了眼,他沒有想到這些打伏的兵,見到蕭護就反水。
蕭護瞪着他:“鄒將軍,做人且留三分路!你好好想想,你能把這些人全打死,一個也不會跟我去面聖!”他手一指慧娘:“你忘了吧,我妻子可是殺烏里合,給寧王殿下報仇的人!”
那嫣紅如花的蕭少夫人,正哭得哽咽難言。
殺烏里合天下聞名,鄒敬塘怎麼會不知道,他只是跟着鄒氏一族目中無人慣了。此時纔起來,把那嬌花軟玉般的少夫人狠看幾眼,又想到她羅衣能敗袁樸同的事,鄒敬塘一聲長嘆,他是真的沒有想到蕭護敢發難。
很多人,是想不到蕭護敢在京中發難。包括鄒國舅和張守戶。鄒將軍認倒黴,當即喊人來給士兵們上藥,又在獄中分發藥下去,灰溜溜地侍候大半天。
回去的路上,慧娘對少帥也打心裡驚歎。他真的敢?他這麼做,知道是什麼後果嗎?一旦上殿面聖,鄒敬塘也可以推翻,說是蕭護逼迫而行事。那可怎麼辦呢?
往外面看蕭護,見他一身黑色大麾在雪中更穩得似永遠不倒青山,而眉頭也不是憂愁,而是思索。他在想心事。
又佩服又敬愛他的慧娘再次喊他到車前,低低地道:“不管怎樣,十三總是和你不分開。”換得夫君一個笑容,認真看去,他笑得暢快,真的是不擔心。
慧娘也就放下心。
不管是自小的教育,蕭護是她的依靠,還是一直以來和蕭護相處的點點滴滴,他一直是依靠。這種依靠不是明顯可見,卻像那細雨輕風潤入心中,落紅雖然成陣,卻更化春泥反護花。
馬上的那個人脊背堅挺眼神犀利神思敏銳,握住馬繮的手穩定又溫和,看他一眼,都覺得心中溫暖許多。
慧娘在車裡揉帕子疊帕子捏帕子,一會兒想到受刑的士兵,一會兒想到英俊的夫君。無意中郡主冒出來,慧娘在心底道,呀,看你嫁給誰?
沒多大功夫,他們回到家。而同時,兩個人一前一後分別進了鄒國舅和張守戶的大門。鄒國舅陰沉着臉,想說什麼又忍住!讓人出去,起身來他有了憂愁,蕭護不依不饒,又膽大到上門威脅鄒敬塘。
要是以前可以懲治他,可夾着一個殺烏里合的人,還沒有領賞賜。皇上早就說見,一定很想見,全是壽昌鬧騰,才攔下來。
看他這樣子,分明是逼急了。鄒大帥真心不想把蕭護和張守戶任何一個人逼急,雖然他痛快在野狼谷張守戶不得力。蕭護和張守戶打官司,鄒大帥致信太子:“可以伺機收伏。”不想這兩個人分明紅了眼,帶着不扳倒對方不罷休。
怎麼辦?
三軍中有兩軍拼個你死我活,鄒大帥看這不是好光頭!
他爲太子計,要保全軍力才行。
而蕭護和張守戶,一個要清君側,一個要造反,肆無忌憚。
正愁眉不展,窗下有人回話:“袁將軍帶着一個女人來見。”鄒國舅聽到是他,眉頭更緊幾分。他同情袁樸同,不過看到他就更想袁相野。正心煩意亂不想見人,袁樸同偏偏跑來。國舅悶悶道:“見。”
什麼女人?鄒國舅知道自己不甚貪女色,一半是在軍中剋制習慣,一半是憎恨姐夫江寧郡王左一個右一個。
國舅自己嘗試一下,不貪色不能過嗎?不是一樣能過。
門簾子打起,袁樸同今天來得不一般,牙齒咬得格格響,卻又滿面春風。鄒國舅才疑惑,見他身後轉出一個女子,是民女打扮,跪伏在地請安的話都說不全,只會說:“給大老爺請安。”
“國舅爺,蕭護窩藏欽犯!”袁樸同跪倒,仰面眼中有了淚光:“這是蕭護以前定親妻子封家的表親,她親眼認出現在的蕭少夫人就是以前的封慧娘!”
當頭一盆雪水潑在鄒國舅腦門上。
他被冰得直眉愣眼,呆坐於座。再一激靈起來,怒火中燒,獰笑道:“證據何在!”就是火山爆發全砸鄒國舅腦門上,也不過就這麼大的火氣!
鄒國舅憤怒了!
蕭護不喜歡郡主,娶別人他可以放過去!反正也沒有刁難住!可他娶的是封慧娘,那代表什麼?收留叛國欽犯?
雖然封家沒叛國,可罪名是欽犯。蕭護公然迎娶!他……好大膽子!
袁樸同接下來回的,國舅爺火得一個字沒聽到。等到袁樸同說完了,鄒國舅才清醒一半,沉氣吐聲:“你再給老夫說一遍,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袁樸同知道國舅上心了,他推那女子:“你說。”
“是,小女子季氏,和封慧娘是表姐妹,我父親是她的表舅親,以前時常得見。昨天我在夜市上和她撞個頂面,一定是她,我不會認錯!”季氏還是害怕,有些哆嗦。
鄒國舅完全清醒:“你幾時認識袁將軍?”
“我不認識這位袁將軍,只認識袁相野將軍。前年袁將軍找到我,讓我……因此我找到袁家,”
季氏聲音小下去,鄒國舅也能明白。他派袁相野回來幫助貴妃滅封家,袁相野肯定是買通過季氏。國舅一下子淚水盈眶,不能再自持:“相野,你死得冤枉,你自己要來報仇是不是?”
袁樸同號啕大哭,撲到鄒國舅腳下:“大帥,要給我兄弟報仇啊!”季氏傻瞪雙眼,不知道他們哭什麼。袁相野死在關外,季氏不知道。回來發葬,袁家去蕭家鬧事,季氏恍惚聽過,也不知道究竟。
鄒國舅雙手顫抖着,撫摸袁相同的肩頭,狠狠掉了幾滴子淚水,推開袁樸同,面上現猙獰:“先帶她下去,老夫要進宮去!”
國舅爺說走就走,先去見的太子。太子殿下不是當事人,一對袁相野沒有感情,二作爲旁觀者的心態,沉吟一下道:“封慧娘都下葬,當時沒有人驗屍,現在也不能說不是。伍十三娘來歷清楚的話,只憑一個女人的話,國舅你是扳不贏的。”
鄒國舅此時才真正清醒,他從太子眼中看出來同樣的一個心思,伍十三娘是爲寧王報仇的人,輕易動不得!
除非你有證據!
“國舅呀,”太子本想勸幾句,但見到鄒國舅牙齒咬得格格的,他知趣閉上嘴,轉而說個能讓國舅喜歡的人:“壽昌的親事,”
外面有人嬌滴滴地喊:“太子哥哥,”壽昌郡主來了。她一見到國舅就奔過來:“舅舅,我的雀兒沒了,你給我買只好的。”鄒國舅有了笑容:“你怎麼不好好養着?”
袁樸同把季氏安排好,心急的跟進宮裡,問問皇上還在深宮裡沒出來,就直奔太子這裡來。見裡面咕咕嘰嘰笑:“舅舅,又袁家了,我不愛聽,那袁相野是個笨蛋才讓人宰了。”雖有國舅喝斥聲,袁樸同也呆若木雞!
他呆呆原地站着,偏是個風口。有人拉開他:“袁將軍你面色不好?”袁樸同忽然很想落淚,想到袁相野忠心耿耿,自己和兄弟們忠心耿耿,就落一個笨蛋二字!
這個時候,張守戶也收到蕭護去見鄒敬塘的消息,他也生氣,但被葉詞嚇的,多少收斂。在房裡團團轉得正歡,屏風後走出張夫人,撇嘴道:“你又犯什麼病?”
“沒什麼,我走百步。”張守戶活動手臂,裝着沒事人一樣:“我習慣打仗,在京裡呆得不習慣。”
他造反的事,張夫人也不知道。
張夫人接話道:“你要打仗,也容易,先把姓蕭的扳倒!”張守戶苦笑又頭疼:“夫人,你不要催,小四的事我難道不生氣,我心裡有數,出氣不在一時,你別急!”
“我不急?你膽子被狗叼走了!今天倒不敢出氣了?”張夫人又要捲袖子和張大帥來一回,手指到張守戶鼻子上:“他害了我兒子,我不是你,連個屁也不敢放!”就哭:“可憐小四,到今天都下不了牀。”
張守戶生氣地道:“他腰沒有斷,還能生孩子!”
“這是臉面!”張夫人刮自己臉羞他:“你去不去?你不去我自己去!”張守戶煩了:“你去吧!”甩手走進去。
張夫人得意收淚:“看誰還攔我?”喊一個人出來,是個面相老實巴交的老婦人:“去吧,大帥答應了。”
老婦人走出來,不是去蕭家,是去姚家。蕭家的女人們太難認識,她很得力地打聽到這宅子是姚家的舊宅,這也容易,鄰居們一問就得,不過想到找房主人,也算她有本事。
姚家的人就好認識了,不用三天,找到一個同鄉人,鄉音說過,大家相親。她來時,姚家那僕婦正笑:“你來得正好,過年需要人手。”老婦人忙道:“我送東西粗笨活計也行。”那僕婦道:“你跟着我,我正要出門,走吧。”
挎着食盒子,讓她捧果盒子,往蕭家來。
慧娘和蕭護回來後就沒有出去,蕭護說累了,其實是見到親兵們傷痕心中不快。他推說十三沒睡,拉着慧娘睡下來。
慧娘睡不着,見夫君閉眸養神,她繞一綹蕭護髮絲在手指上,睜大眼睛瞅着那黑亮的髮絲……蕭護睜開眼,就見到慧娘目光炯炯盯着不放。
他偏頭笑:“這也能玩半天?”
“不是,”慧娘噘嘴:“你竟然比我的頭髮粗。”蕭護哂笑:“孩子氣!”翻身搶過自己頭髮再睡,聽外面有人輕聲喊:“少夫人,”
是楊氏。
慧娘披衣出去,見楊氏神神秘秘地指院子裡的一個人:“那是個奸細。”慧娘認真看那老婦人,花白頭髮滿面皺紋,又慈祥又可親,她笑道:“這話怎麼說?”
“她來過一回,最近到家裡的人,只有她一個人是新面孔。我和三嫂跟着她們去了姚家,又從姚家跟着她到了,”楊氏在這裡賣個關子,小聲悄笑:“寫着張府。我讓十五爺去看過,說是張大帥家。”
慧娘亮了眼睛,誇獎道:“十五弟妹,你們真是能幹。”她促狹地盯着院子,有了笑容:“既然敢來,來爾不往,怎麼對不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