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鬱不知道姜錦是醒着的。
在這樣靜謐的深夜。
空氣中浮動都是她的氣息。
她就睡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沒有厭惡抗拒,安安靜靜,就這樣聽着自己說話。
蔣鬱忽然就覺得心裡漲漲的,像是有什麼暖暖的東西滿得快要溢出來。那暖意包裹着他涼薄的心臟,讓他說話都柔和了許多,在這安靜夜晚,有如大提琴低沉的旋律醇厚動人:
“如果你醒着,大概不想聽我解釋,但現在你睡了,總算能聽上幾句了吧?”
姜錦在黑暗中悄悄睜開眼睛,沒有動彈。
“我打小就認識顧三哥了,他從小就跟其他哥哥們不一樣,我爺爺形容他用四個字,厚德載物。那會兒我很崇拜他,但沒有機會認識,只是經常從別人口中聽到他的消息,後來我見到的他,是因爲我姐姐,我姐姐跟他是同班同學,也算青梅竹馬,認識很多年的朋友了”
蔣鬱的聲音漸漸低沉。
姜錦睫羽微顫,似是明白了他想說什麼。
“是啊,我姐姐喜歡他,喜歡了很多年,她雖然從沒開口說過,還以爲隱瞞得很好,但看她的眼神,我就知道了!”
“我姐姐也很優秀的,她小時候總說要去當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後來果真從醫,國內唸了兩年大學就跑國外去留學,後來還跟着聯合國往戰火紛飛的敘利亞跑!她膽子可真大!我家裡人都被嚇壞了,苦口婆心勸她她也不聽。但我覺得我姐特勇敢,特酷,就跟一般的女人不一樣,知道追求自己的人生,而沒有跟那些女人一樣,喜歡顧三哥,就把時間全浪費在他的身上。”
“一個是我姐,一個是我崇拜的大哥,在我眼中那可是真配!大院兒裡的人都說他們倆是金童玉女,我也這麼覺得。只有三哥配得上我姐,也只有我姐能配得上我三哥!”
“三哥其實桃花不少,但暗中被我趕跑了很多,那些沒用只知道玩弄心計的鶯鶯燕燕,稍微威脅兩句,就嚇得直求饒”就沒有一個跟你一樣,像個傻子,寧赴死不苟活,小小年紀卻有名士氣節。
說着心事的蔣鬱,再一次想到了姜錦身上,難免不自在:
“結果,結果你也出現在了三哥身邊,在九重會的時候,我就盯上你了。”
姜錦肩膀一晃,九重會?那個時候?
蔣鬱還不知道自己的話都被姜錦聽了進去:“九重會那會兒,我覺得三哥對你是真不一樣,他素來不會理會這些事情,卻親自出面救下了你。後來我調查你,發現你跟三哥的兒子關係很好,你們還一起去遊樂園也是我自負,看到這些表面,就誤以爲你也是心機叵測的女人,想要接近三哥,要故意拉攏阿元當籌碼。”
他說着,自己都覺得自己可笑,又低聲笑了會兒。
“但你知道嗎?我活了二十幾年,從來沒有一天像這次一樣,那麼慘烈地後悔,恨不得時間倒流,一切事請都還沒發生過,我還有對你彌補的機會姜錦,看來你真的要掛在我記憶裡一輩子了。”
“被你掛一輩子瞻仰嗎?”姜錦悶悶的聲音從被窩裡傳來。
蔣鬱直接被驚得跳了起來。
還不小心碰到打了石膏的斷腿,哎喲了一聲,捂着腳跌在地上。
他卻跟傻了似的,愣愣看着姜錦,迷茫又呆滯。
姜錦坐了起來,飛速掃他一眼又挪開。
“你,你是醒着的啊。”蔣鬱悄悄捧着短腿呲牙咧嘴,對上姜錦卻神色如常。
姜錦面無表情看他:“被你吵醒的。”
還以爲這傢伙是進來欲行不軌之事,哪想跟唐僧似的在旁邊叨叨叨個不停,她要不打斷,還沒完沒了了。
蔣鬱很尷尬,畢竟自己偷偷溜進來,本想趁着她睡覺,跟她說點心裡話,結果還被現場逮個正着!
“咳咳,我,我就是進來隨便看看。”說完蔣鬱就想給自己一拳,理由太爛!
姜錦哦了一聲:“所以,你是覺得我跟顧小叔有什麼,才故意給我設了圈套,想要引我上鉤,順便跟顧小叔曝光一下我虛僞拜金的真面目?”
她又不傻,一猜就知道蔣鬱的那點盤算了。
“你最後不還是經受住了組織的考驗”
蔣鬱很想給貧嘴的自己一巴掌。
“我跟顧小叔不是你想象的關係。”
“我知道,你們是很正常的長輩與晚輩關係,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我想岔了。”他老老實實承認。
姜錦登時一肚子火:“所以我就是無妄之災咯?”
“我已經幫你把海城醫院的記錄給刪掉,還有其他一些痕跡都一併抹掉,以後不用擔心會有人查出來這件事情威脅你了!”蔣鬱急急切切邀功,希冀她能把自己的死罪改成有期徒刑。
姜錦呼吸一凝,沒說什麼。
她心裡還是認同蔣鬱做法的,畢竟當年的事情,無論對她,還是對外公的名聲,都是一個不知何時會引爆的炸彈。
現在被抹去了,正好。
“然後呢?你想借此讓我徹底原諒你?”
“我沒奢求你的原諒,只希望你能給我彌補的機會。”蔣鬱已經儘量放低了自己的姿態,恨不得低到塵埃裡去了。
姜錦沉默。
蔣鬱艱難地扶着椅子站起來:“時間不早了,你先休息吧,我先走了。”
姜錦看着他的背影,隨着房門關上而消失。
低下頭。
心裡對蔣鬱的怨恨,又淡了些。
已經,淡得快要看不見了。
姜錦第二天出院,靜悄悄的。
安夏和阿元也想來。
但姜錦讓他們在她家等着,出個院沒必要勞師動衆的。
於是只有新助理馮萌萌來幫她收了東西,另外周易陪着。
這個馮萌萌其實跟着姜錦有段時間了,但吸取了袁瑩的教訓,周易不敢隨隨便便相信新助理,姜錦因傷住院的事情沒跟她說,怕消息走漏。
現在出院,她也就是收拾東西打個下手,還以爲姜錦住院是因爲感冒發燒呢。
馮萌萌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才從大學畢業,幹着打雜助理的活兒,卻並沒有名牌大學學生的傲慢,反而很能吃苦。
她長得清清秀秀的,笑起來眼睛像兩個月牙兒,天生的親和力,令人不由得心生好感。平時很也能言善道,嘴甜,總能逗得人哈哈大笑。
用了她一段時間,姜錦很喜歡她。
馮萌萌提上行李跟在後面,姜錦則裹上薄羽絨服,戴了一頂寬檐帽。
冬天厚厚的衣服,蓋住了姜錦手腕上的紗布。
辦完出院手續的周易走過來:“辦好了,走吧。”
姜錦點點頭。
帶着他們倆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醫院。
隔壁病房是下午才知道姜錦出院的消息。
蔣鬱又安排了人,給姜錦送吃的,哪想撲了個空。
病房裡早就空蕩蕩了。
蔣鬱見此,沒說什麼,只是讓人把吃食送到自己病房,食不下咽的嚼着,一點點吃完。
往日能讓他滿足享受的美食,現在卻味同嚼蠟。
蔣鬱覺得,自己大抵是個賤皮子。
姜錦在,哪怕她整天罵他瞪他,他都覺得渾身是勁兒,連下屬遞上來的那些傻叉方案也都可愛無比。
姜錦一走,整個醫院好似都空落下來,哪哪兒不得勁,幹什麼都覺得沒意思,無聊透了。
他的秘書帶了一沓厚厚的文件到醫院,等着蔣鬱簽字。
順便也帶來了一個消息:
“範予琳小姐和信和地產的三公子正在接觸,昨晚他們一起吃了燭光晚餐,四少,我們是不是要”
蔣鬱冷笑一聲。
信和的老三?那種貨色,範予琳倒是不挑嘴。
若是以往,他一定很有興致跟對方玩兒一下。
可現在,他可沒這個心思。
“別管了。”
下午的時候,得了蔣鬱車禍消息的範予琳,居然還跑醫院來探望他了!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範予琳穿着一襲紅色長大衣,戴了墨鏡,卻仍然難掩嬌美的容貌,一路已有不少人認出她來,她自信含笑,一路來到高幹病房。
走到這一樓,範予琳摘了墨鏡,迅速換了一副臉色。
焦慮,慌亂。
“四少!四少!”她快步衝進病房,看到蔣鬱靠在牀上,玩着平板電腦,並無大礙的樣子,着實鬆了口氣,“你沒事啊,真是太好了!”
蔣鬱斜睨着她,不作聲。
範予琳沒看出蔣鬱眼裡的戲謔,大步走過來:“我知道消息的時候可是快要被嚇死了,你說你,這麼大的事兒居然也不給我說。”
蔣鬱嗯哼一聲,沒理她。
範予琳覺得蔣鬱怪怪的,話也不說。
大概是心高氣傲的他遇上車禍,心情不好吧。
範予琳能理解,不動聲色地坐到他旁邊,關切地上下打量,又叫了護士來細聲詢問他的病況,擔心之意溢於言表。
她要是以這個狀態去演戲,何愁被人批是沒演技的花瓶,早拿影后了!
範予琳溫言細語地關心了很多,又說給蔣鬱帶了親手熬的粥過來。
蔣鬱沒動。
範予琳也不急,讓他好好注意身體,賢良淑德的樣子活脫脫是個賢惠好妻子典範。
說着說着,她話鋒不經意一轉。
“對了,之前我去試鏡的顧青山導演那部電影,你還記得吧,四少不是最大投資人嗎?聽說顧青山導演選了好些個女主角都不滿意,劇組的進度都已經耽擱下來了”
她悄然打量蔣鬱神情的變化,斟酌着在什麼時候說出她的要求比較好。
蔣鬱原本沒聽她說話,只當蒼蠅在耳邊嗡嗡嗡。
可她突然提到,顧青山?!
“對了!顧青山!”蔣鬱一下子坐起來,像是發現什麼意外之喜,興奮地揚起眉毛。
範予琳也是一喜,難道說蔣鬱他
“老錢,老錢,把我手機拿來。”蔣鬱頗有一種意氣風發的感覺,眼神兒一瞟見範予琳還坐着,不耐煩道,“你怎麼還在這兒?”
“我”
“趕緊走趕緊走,看着就礙眼。”真當他蔣鬱是冤大頭呢!還腳踏兩條船?
範予琳臉色慌亂,蔣鬱突然變臉是什麼意思?
她沒來得及問,就被蔣鬱病房裡的保鏢給拖出去了。
姜錦到了自家小公寓的時候,安夏和阿元都已經到了。
馮萌萌很知趣地把行李包塞給周易,笑嘻嘻的:“周哥,我就不上去了,姜姐您好好休息啊。”
周易點點頭,跟在姜錦後面,上了樓。
開口,一個禮炮炸開
“哇!srprs!姜小錦!恭喜你出院!”歡呼大鬧的是安夏的聲音。
一個高大的身影抱着阿元緩緩走來,不贊同地看着安夏。
“影響鄰居。”
安夏立馬縮了手腳,安安分分站好,又瞥着顧寒傾,心裡一個勁兒腹誹。
阿元掙脫了老爹的懷抱,興奮撲向姜錦,又被顧寒傾拎着後領給提了回去。
“你錦錦傷還沒好,別蹦躂。”
一個兩個的,都老實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