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每到飄渺宗二十年一度的鬥法招親時,最熱鬧的莫過於遺珠內海西海岸的西和州沿線。凡人如織,修者如雲,乃是修界一樁盛事。多少俗世裡的修者渴盼去法臺上一斗,迎得好資質好美貌好身份的道侶,順便躋身飄渺,修那飄渺雙修法,從此升階得道又多一分勝算。
但是,自從十餘年前起,飄渺宗便將二十年一度的鬥法招親改作三年一度的迷境爭雄。這迷境名寶月,形成年月已不可考,因在飄渺名下,所以尋常修者少有入內,瞭解自然也不多。只知迷境內通道曲折反覆,詭譎十分。
飄渺定下規矩,只要能從迷境中平安步出,便能與飄渺的外門弟子合籍。
看似比鬥法招親容易,像是沒有那麼考驗實力,而且門檻低,只要築基以上就能進入迷境。首次迷境爭雄,據說進入了數百名築基以上的修者,或來自修真世家,或是散修,或是普通宗門的弟子。
只是最後只順利出來三四個人,這幾個人是如願了,其餘的則全部成了炮灰——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自有親友向飄渺尋要說法,飄渺只道“他們在裡頭競爭得你死我活,也並非我們願見。”橫豎與飄渺無關,乃是求親的人因競爭而自相殘殺。
出過這等慘事,雖使得許多修者惱恨,但惱恨歸惱恨,再三年後,這寶月迷境仍是叫人趨之若鶩。如此兩三屆後,糊塗死在裡面的修者已近萬,終於起了風言風語。今年這一屆,本來許多修者都存了觀望的態度,畢竟求道是重要,活命也重要。
比起從前,這次飄渺不僅公告出迷境內罕有的靈材地寶,還大方的說,入內皆可自行取得,甚至選出幾名內門弟子來合籍。四大宗的內門弟子哪有差的,必是精挑細選,其修煉的功法必然也勝過外門弟子多矣。本已冷卻了心思的修者們再度蠢蠢欲動。
一時間,九州俗世裡頗有實力的修者莫不聞風而來,或爲靈材地寶,或爲雙修功法。
此時距離招親只有數月,西和州沿線是冷冷清清,樑雍州卻是熙熙攘攘,尤其是這寶月迷境所在的江夏城,更是修者如潮,一片熱鬧景象。
熱鬧歸熱鬧,絕大部分來求親的修者還是待在城裡的。偶有想先熟悉考場的,因由飄渺設立的各種精妙毒辣的法器結陣,他們也只能在外圍看看那傳說吞了近萬修者性命的寶月迷境是個什麼模樣。
不過凡事總沒有絕對,哪怕佈置了人手和法器,不也還有實力強橫的修者闖進去了。
還不止一個首長。
寶月迷境外的最後一道屏障內,七八個金丹期的飄渺弟子正領着數十個築基期底子與幾個前後偷潛入內的散修們交戰。
飄渺是主場,自然準備充分,那些個散修不過烏合之衆,便有金丹修爲也奈何不了飄渺一衆弟子的五花八門的法器。不消一個時辰,潛進此地的散修就死得七七八八。最後只剩得兩人,一個魁梧高大,身上的道袍穿出了武夫的粗狂,另一個恰恰相反,黑衣利落,身形削瘦,一副過分俊俏的面孔透着邪氣,兩人都像個旁門左道的修士。
“川儀,這羣蠢貨太沒用了,才殺了她們幾個人,便都死絕了。”元昊抱怨一聲,然後旁若無人的將死去散修的餘魂殘氣盡數吸納,有內丹的連內丹都不放過。他築基期用不了內丹,但給爹用卻最好不過。
剩下的飄渺弟子們圍觀了這幕,不禁怒目圓瞪:“你們是魔修!”說話間,各個的法器都嗡鳴起來,爲首弟子嬌叱一聲,便一擁而上。
川儀小山般的身軀飛快的擋在了元昊身前,四階妖獸之體的他,修爲實力堪比元嬰。但應付一羣人,尤其還有數個金丹,雖不至涉險,卻也頗費時間。
元昊看着滿場打鬥很是不耐,打了個哈欠道:“川儀別浪費時間了,這羣飄渺的法器歹毒無比,你快拿新練的招數對付他們!一刻鐘內解決,我陪你玩足七日!”
川儀回望了一眼,綠眸中多了條血線,投了個含着笑意的眼神。這種眼神落在其他人眼中,卻是一股寒氣從心底直冒而出,就像一隻兇殘的野獸冷冷盯着他的獵物。
他們的直覺很準,眼前這高壯的修者果然不是人,他發出嗡嗡的輕響,漸漸,嗡嗡聲變成陰冷無比的嘶嘶聲。眨眼間,一道龍首的巨大虛影顯現,一股鋪天蓋地威壓氣息,以川儀爲中心,倏地降臨!
此時,靠得近的人已面色發白,法器落地,想轉身就逃,然而卻發現他們雙腳發軟。撲通撲通,他們紛紛軟倒在地。
寶月迷境外亂戰之時,距離此地不遠的一處山峰上仍很是安靜。
一個黑袍修者手裡抓着個年輕貌美的女修,層層疊疊的裙衫上隱有云紋,正是飄渺的宗徽印記。女修臉色扭曲,不過數息,血氣盡失的她便沒了生息,萎頓在地。與她作陪的,還六七個師姐妹。
除華眼睜睜的看着這些美女一個個全全死狀可怖,不禁別開眼去,心裡反感又噁心。雖然這些飄渺的外門底子都是自己招惹來的,無不想勾搭宗主的金丹師侄,但青陽竟然能面不改色的個個吃掉……
青陽餵飽了血蘿,他的眼眸也顯出一絲血色,最是放鬆之際,周身的靈壓也毫不掩飾。除華自有所感,心裡一驚,連忙恭賀:“恩公原來已結嬰了,恭喜恭喜!”
青陽眉峰一立,靈壓立馬掩飾回去,變作金丹圓滿的樣子。他早在三年前與寶月迷境裡吃得大飽時就已借血蘿而突破,順利結嬰。不過是爲了鬆懈外人而掩飾修爲,想到他如此做的目的,當即問道:“我那五條血引子,你做得如何了?”
一說到這個,除華心中就一跳。
血引子是用來催動祭煉心咒註上的分魂法,將精血元魄分裂成絲,或是奪舍或是製成傀儡,在瀕死時假死脫逃。這還是低階的,等宿主修爲提升到元嬰時,甚至可以捨棄軀體,令築元神,等同重生。
因高階分魂法要徹底分魂,所以這血引子也非得最佳不可。每條血引子都要投入數萬人的性命,雖然凡命比螻蟻還不如,但同一時辰殺數萬人也不是易事。青陽便將這重任交給陣法卓絕的除華。
除華雖癡迷陣法,但也沒真正喪盡天良,當年在南華靈境內是技不如人,形勢所逼。現在爲青陽做血引子,也是技不如人,形勢所逼。自從因南華靈境的事落入慈覺上師的手中,雖對方念在他陣法上的造詣而沒被要了性命,卻也吃了大苦主宰之王全文閱讀。最後還是青陽機緣巧合的“救”了他。
救是救了,但他以後就離不開青陽那些魔功來保命了。自此從九州首屈一指的陣法宗師淪爲魔修的馬前卒。乃至要做血印子這種滅絕人性的事……他苦笑一聲,造了這等孽,下一次渡劫只怕都難過了。
雖心有不忍,但死道友不死貧道,除華想的仍是先要自己活下去。他頷首道:“已準備得差不離了,若恩公要分魂……”
話音未落,忽然一陣不絕於耳的嘯聲破空傳來,有如山河崩裂,天地變色!
青陽先是一驚,迅速識掃過去,觀到寶月迷境外的兵荒馬亂時,他不由長眉一挑,冷笑道:“這麼快就來了。”說話時,他已馭器揚袍,循音而去。
做了半年凡人,封紹才更加體會到有修爲實力的好處。且不說一日三餐與休息全省了,還有識掃這一心觀八方的利器,便是現在他踩在慈覺的祥雲裡趕路,至少也能加道護身氣。
高空疾風掠過,封紹冷得直哆嗦,缺氧得喘不過氣來。慈覺見了,轉身握住他的手,一手划向眉心,正是爲他加持護身氣。這熟悉的手法,叫他想起上一次有人爲他加持護身氣,還是在遺珠內海海底之禁。
封白不顧禁制內詭異消耗的靈力,也一定要給他加持十分的護身氣,生怕他挨凍受冷呼吸不暢……這畜生,總是蠢得不管不顧,卻也總是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
慈覺加持時才發現他此時幾乎是凡軀,根本承受不了過重的法術,這一道護身氣下來,封紹整個人都發燙了,臉色嫣紅,失神中帶着一抹笑。十分溫存的模樣。
慈覺目光不覺有些癡了,封紹自察覺對方握住不放,正巧一隻飛鳥撞來跌到他身上,他便藉機抽回手抓住了那鳥。鳥是凡鳥,撞得半暈,他略幫它活絡活絡,鳥便磕磕巴巴的飛了。
經了這一番做作,封紹發現慈覺的目光仍未收回去,甚至更爲閃亮。
“紹兒,這次處理完何鸞的事,你與我合籍罷。”
封紹一愣,並不驚訝,他等對方這句話很久了。這半年來,慈覺一直以長輩的身份與他相處,便是體貼也不逾矩,叫他沒什麼可說的。如今慈覺將話挑明,他倒是鬆了口氣,原本的心虛也變作心平氣和。
他問:“師叔爲何會選我合籍?”
慈覺正視了封紹的眼睛,扶住他的臂膀,道:“我欣賞你仁厚、堅韌、溫和、善良的品行,只是過分心軟輕信了些。所以我想照顧你餘生,好叫你不受傷害,同求大道。”
封紹看了他一眼:“師叔,我並沒有你說的那些優點,我只是個虛僞做作、玩弄心計的自私小人。師叔哪一日看穿我真相,就會對我棄若敝履。”
說到一半,慈覺便要開口辯駁,卻叫封紹打斷,他接着道:“我並不關心師叔怎麼想怎麼對我,這世上我真正關心只有一個人。他幼時養在我膝下,轉眼過去四十年,每一次遇到艱難險阻,他總是奮不顧身的將我護在身後,彷彿他自己是銅牆鐵壁……真是愚蠢又偏執。但世上能爲我如此愚蠢又偏執的,也就他一人而已。”
慈覺皺起眉問:“你還是放不下呂明淨那殺魔?”
封紹輕聲說道:“師叔,抱歉。”
慈覺不再說話,轉過身去,手裡的佛珠雜亂的撥動着。兩人一時無話,不知過了多久,慈覺才忽然說了一聲:“樑雍州已到了……”但話還沒說完,他便將封紹的手臂一攬,與此同時,空中嘯音滾滾如雷,不斷有威壓餘波襲來。
作者有話要說:※評啊花神馬的。。。小白其實也不容易被虐啊,他是主角,主角不死o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