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旁看熱鬧的雷無桀好奇地問道:“在海上還得寫這種東西?”
那名叫田莫之的掌櫃打量了雷無桀一眼,說道:“那是自然。每艘船上都會有負責的人做記錄,每日一記,稱海事錄。”
“這東西有啥用?回去給大老闆看的嗎?”雷無桀還是不明白。
“你知道這盒子嗎?這叫千機匣,水淹不溼,劍斬不斷,以後若是在海上遇到了什麼事故,我們身葬這無垠離海。等到有朝一日,有人打撈起這個盒子,那麼只要打開匣子就能知道我們在海上發生了什麼。那麼就算死了,別人也會記得我們發生了什麼。”田莫之解釋道,“這是我們沐府所制的千機匣,只有兩把鑰匙,一把在沐府,一把在我身上。”
“哦,這匣子還有這作用。只是堂堂青州沐府的雪松長船,也會在海上遭遇不測嗎?”雷無桀惑道。
“在自然面前,我們都是平等的。青州首富也好,天啓蕭氏也罷,到了海上,我們都是很渺小的存在。天地浩瀚,我們都是螻蟻。”田莫之仰頭說道。
“先生這話,倒是有幾分深意啊。”雷無桀感慨道。
“不過比起天災,在海上,人心倒是更可怕一些。”田莫之忽然說道。
“人心?”雷無桀不解。
田莫之點點頭:“人心。你說我們是青州沐府,可是若生死擺在面前,誰還會在意你的身份呢?若海上忽遭變故,船毀人亡,而能逃生的小船隻剩一艘,只能坐一人,可卻有兩個人等着,其中有一人就是那青州沐府的。你說那第二個人會一劍砍死沐府的人,還是因爲他有錢,就把小船拱手相讓呢?”
雷無桀想了一下:“想必是要刀劍相向了。”
“是的,所以後生,在船上,可要小心。”田莫之收起了千機匣,往船艙內行去。
等他走遠之後,適才站在一邊卻沒有說話的蕭瑟才終於開口了:“原來他是沐府的金言掌櫃田莫之,看來沐府很看重這個三公子,派了他來隨行。”
“金言掌櫃?很厲害嗎?”雷無桀聳了聳肩,“感覺像個愛說教的老先生。”
“青州沐府產業衆多,旗下有幾百個掌櫃,最優秀的、掌握最大產業的才能被稱爲金言掌櫃,整個沐府才七個人。這八個人被稱爲沐府的七掌櫃,任何一個人出來都能成爲一方鉅商。”蕭瑟說道。
“這麼厲害?”雷無桀愣了一下,一開始他還以爲對方只是個普通的帳房先生,卻沒想到他的來頭有這麼大。
“而且在七掌櫃中,他仍然也是很特別的那一個。”蕭瑟繼續說道。
雷無桀有點無奈:“蕭瑟,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話說完?”
蕭瑟白了他一眼,繼續說道:“金言掌櫃田莫之在十年前,還沒有那麼有名的人,曾經隨商船出國一次海。那艘船從最南的離陽港出發,要去最北的天海港,想要去和北蠻做生意。可是原本一個月的航期結束後,船卻沒有來,直到三個月之後,那艘船才現身,只是原本船上的數百人,只剩下了一個人,其他的,屍骨無存。據說那時的田莫之,已經渾身乾瘦,距離死也只有一線之遙。”
“爲什麼?”雷無桀一驚。
“田莫之說在船上遭遇了叛亂,有底層的漁戶想要劫船,因此船上發生了幾次火併。死了不少人,剩下的那些人也因爲傷口的感染而死了,而田莫之因爲提前躲了起來而逃過一劫。但這只是他的一面之詞,天海海事府的人懷疑是他殺了那些人。”蕭瑟說道。
“爲什麼?”雷無桀又是一驚。
“別老問爲什麼,顯得你像個白癡。”蕭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那你就一次把話說完。”雷無桀怒道。
蕭瑟沒理會他,又說了下去:“因爲船上人的屍骨一具都沒有留下,而船上的食水早已經沒有了。天海海事府的人懷疑,他殺了船上的人,還以他們爲食物。”
雷無桀瞪大了眼睛:“這怎麼可能,海上那麼多魚,難道還能餓死?”
“關鍵不是食物,而是水,海上若是連續晴天不下雨,那麼沒有淡水的人很快就會渴死。那沒有水怎麼辦,有一種東西可以代替水,那就是——血。”蕭瑟不由得壓低了聲音。
雷無桀渾身顫抖了一下,心中升起一股嘔意:“太噁心了。”
“不過後來沐府派人去了天海海事府,那人持着鑰匙打開了千機匣,匣中是那位最後染病而死的筆錄人所寫的海事錄,將那場船上的叛變記載的清清楚楚。除了事先躲起來的田莫之,其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重傷。然而船上的大夫卻也死了,誰也救不活他們。”蕭瑟說道,“所以我說田莫之很特別,經歷過那麼可怕的事情之後,沒有人比他更懂船,更懂船上的人心。”
“但是?”雷無桀微微皺了皺眉頭,“似乎還有一個問題沒有解答。”
“什麼問題?”這次提問的反而是蕭瑟。
雷無桀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他沒有食水,最後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
蕭瑟臉色微微一變,雷無桀胸口更是泛起了一陣又一陣的嘔心,兩個人沉默了許久。最後蕭瑟嘆了口氣:“有些事情,還是不要深究的好。”
雷無桀回想起剛纔田莫之在那裡一筆一劃寫着海事錄的樣子,身上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