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書在此地住了近一年,聽聞曹吉祥準備造反,已被抓住,衆人唏噓感嘆,林書早已知曉,他也明白不是藍棋所爲。鐵扇與林書晝夜相對,林書起初並未察覺有何不同,直到阮中琴一日閒談時對林書道:“我既已在此落腳,南風便是我的依靠,哥哥不必以我爲念,只是哥哥自己沒有考慮過自己的婚姻大事麼?”
“我還沒有想那麼多。”
阮中琴試探性的問:“是因爲她麼?”
“不是她。”林書忙道。
阮中琴笑道:“可是我還沒有說是誰。”
林書啞言,阮中琴繼續道:“哥哥還沒有忘記李姑娘,或許一輩子也不會忘。但是哥哥爲何不看看身邊的人呢?”
“有話不妨直言。”
阮中琴道:“鐵扇姑娘的心思,你不知道麼?”
林書沒有想過這些問題,經阮中琴這樣一點撥,細想起來果然發現這些不尋常。鐵扇對自己或許真的超過朋友之情。究竟是自己不知道,還是因爲心中有忘不了的人所以選擇性忽視。
林書的沉默給出了答案,阮中琴問道:“你對鐵扇姑娘是怎樣的感情?”
他想了想,道:“我自己沒有去想過這些問題。同她相處,很舒服、自在。她有她的單純,她的真摯可愛。你今日問我,我纔去想這個問題。如果非要將鐵扇和李惜兒來比較感情上有什麼不同的話,大概是李惜兒總是讓我吃醋,三番五次傷我的心,可是隻要他對我笑一下,我就什麼都原諒了。在鐵扇面前,我對她沒有動過歪念頭,甚至不曾吃醋過,我不知道這究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阮中琴靠近林書道:“或許是因爲李惜兒是哥哥第一個女人,所以哥哥總是覺得她就是你的愛人。但是哥哥,沒有得到的不一定是最好的,只是因爲回憶給她鍍上了金。一份執念,那並不是愛情,你曾經愛過她,但是時間會改變很多東西,你現在是否還喜歡她,不一定。真正的愛情,是彼此舒服自在。吃醋是因爲在意,想要佔有,但愛不是,愛是讓彼此快樂。”
林書不懂感情,他一直以爲自己愛着李惜兒,而將自己的心封起來,不再去看其他人,但那只是年少時的一個夢。戀戀不忘是自我沉浸在癡情的設想裡,喜歡是這樣的麼?
阮中琴拿出二十兩銀子,放在林書面前,道:“李姑娘在杭州,我想你該去見她一面。若是你還愛着她,便不要回來,就留在那裡和她在一起。若是你發現那只是因爲自己的執念而給自己織就的一份癡情幻想,那你就回來,開始你的新生活。”
林書一個人在庭院裡坐了一晚上,鐵扇坐在阮中琴房裡,阮中琴拉着她的手,她們在等。鐵扇見外頭下雨了,不顧阮中琴勸阻,撐傘去找林書,林書正坐在院子裡,任由雨水打在頭上。忽然見雨水停了,擡頭看是鐵扇給他撐傘。鐵扇將傘往他這邊傾斜,右手有些溼。
“公子莫要再淋雨了,生病了可怎麼好?你今日在這幾個時辰,所遲疑的我都知道,爲着這幾個時辰的遲疑,對我而言已經夠了。至少證明,你心裡是有我的。”鐵扇說這話,自己已經蹲在林書身旁,眼淚混在雨水裡,強忍着不抽泣。
林書伸手扶住她的左手,將傘向她那邊推。又替她擦眼淚,溫柔道:“下雨了,你的眼睛也要下雨麼?”
鐵扇哭得更厲害,忍不住哽咽,林書將她抱在懷裡,鐵扇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驚得措手不及,又覺得身上每一處地方都是溫暖的,這難道是在同自己訣別麼? щщщ⊙Tтka n⊙℃o
正當她這樣想的時候,林書在她耳邊輕輕而堅定道:“不用去杭州了。中琴說得對,也許只是因爲沒有得到所以念念不忘。多年不見她,若不是旁人提起,我也很少想起了。執念不是愛情,舒服自在的相處纔是。”
鐵扇心中百感交集,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林書突然說出這樣推心置腹的話,將自己抱在他懷裡,這一切都是真的。
林書已經成熟了許多,不再是個白面書生,他已經想清楚了自己的心,連杭州也沒有必要去。人總是愛着而不自知,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愛鐵扇,但是在長久的相處中,他已經知道鐵扇喜歡吃什麼,討厭吃什麼,清楚她哪個表情是高興,哪個表情是悲傷,兩個人早已互相關心,只是他沒有往愛的方面想。
御劍飛鴻對鐵扇道:“你真的想好了麼?我們是江湖人。”
這的確是一個問題,林書什麼武功也不會,他不會跑江湖,難道以後都要五鬼保護他麼?鐵扇深思熟慮道:“大哥,不如我們就此金盆洗手,就做幾個普通百姓吧!”
和尚嚷嚷道:“不行不行,若是這樣,那我們這一身功夫要它做什麼?”
月音卻道:“這終日跑江湖也不是個頭,不如就此罷手,功夫只做防身用,江湖廝殺,我早也累了。”因月音這樣說,御劍飛鴻也同意,甚少開口的跛子道:“我們又能做什麼呢?”這的確是一個難題,金盆洗手,又能做什麼呢?
幾人商量了一個晚上,也沒有說出滿意的結果,第二日說給林書聽,任謙和鄭尋也在一旁。鄭尋道:“不如我們開個鏢局吧!我早年就在鏢局裡幹,想那鏢局裡都是要身手好的,你們五個身手都不錯。林書就負責談生意。到時候再收幾個人幹活,不求大富大貴,亦能溫飽。”
當下同意,鏢局個把月也就開起來了,鄭尋也忙前忙後,任謙算得吉日良辰開張。每次押鏢前任謙都要算一卦,生意倒也紅火。
有林書來往生意,又有五鬼保駕護航,‘兄弟鏢局’生意興隆,持續一兩年,在南方漸漸有了名聲。與此同時,南方苗、瑤農民起義如雨後春筍一波接着一波,屢禁不止,朝廷派人征討,平了一起又來一起,兩廣之地不甚太平。雲南有沐府鎮守,一切安泰。
鄭尋說起這些事情來,跛子道:“這些年賦稅一天天重了,不過這些百姓也只是鬧一鬧,真的碰上朝廷的軍隊沒打多久就偃旗息鼓,以此想得到安撫。”
“也有些人打着起義的名義四處搶掠,是該治治。”月音娘子道。
和尚將禪杖一揮,大聲喊道:“要我說,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一夥光明正大的強盜,說是要賦稅,一夥偷偷摸摸的強盜,說是要減輕賦稅,說到底都是要錢。沒什麼不一樣。”
御劍飛鴻笑道:“這麼久以來,你就這句話說得最透徹!”
和尚嘿嘿地笑了,林書在前廳談生意似乎談不攏,五鬼便至前廳看。原來是有人要送東西到雲南沐府,林書不願意接,那人再三懇求,林書問道:“既然是送到沐府的,爲何不走官線,安全又穩當。”
那人支支吾吾招架不住再三追問,好話說盡無用,只能道:“有些東西不適合走官線,勞煩各位好漢替我跑一趟。費用好說,儘管開口。”
林書也很無奈,道:“開門做生意,哪有不願意賺錢的,只是如今去往雲南的這一段不**全,起義軍和官兵正在交戰,一路來往的客商都絕跡了,我們犯不着去冒這個險啊!”
“幾位好身手,在這一片赫赫有名,就算如此,那些人又豈是幾位英雄好漢的對手?幾位莫要推辭,權當搭救則個。”
林書還要再推,和尚心裡聽得那人這樣讚美早已樂開了花,越過林書滿口答應道:“我給你送,是個什麼東西?”
林書和御劍飛鴻都連扯他的衣襟,給他遞眼色,皮厚的和尚毫無知覺,那人樂開了花,喜出望外,拉着和尚的手又是跪拜又是感激。林書再推卻和尚嚷道:“你是我妹夫,二哥還做不得這點主了?你們這些書生啊,就是膽子小,你們不接我接,你們不送我送!”
既然話說到這份上,林書轉身做在一旁的黃梨木椅子上,問道:“你要送的,是個什麼東西?”
那人拿出一個盒子,上了鎖,和尚道:“一個盒子也值得這麼興師動衆?真是大材小用!”
客人解釋到:“還請好漢莫要用鏢車,幾個人輕車簡行,一定送到。”
林書疑心道:“越是珍貴的東西,越是不安全。”
“越是不安全,越要隱蔽纔是。”那人拱手道。
此前也有過類似要求的客人,他們便不再多問。和尚興沖沖地就要出發,任謙卜了一卦,大凶,勸和尚莫要出門,和尚還是不信。晚上御劍飛鴻等人在和尚房間也勸他別去,道:“神算子任謙算卦很準,你還是聽他的吧!”和尚本就見所有人都勸他很不高興,這時罵道:“總說他神,那他舌頭還不是被割了?現在啞巴一個,話都不會說,他怎麼不早給自己算算。整天裝神弄鬼,他以爲自己是誰?”
恰逢任謙在門外,任謙本知道攔和尚不住,打算同他一道去,和尚魯莽,自己在身邊也好有個人出出主意。聽見和尚這番言語,心中又惱又涼,算命的人從不給自己算命,自己沒了舌頭,還要被和尚如此嫌棄。打消了同和尚一起去的念頭,拖着微胖的身體小跑走了,跑動的聲音驚動了五鬼,鐵扇出門看見了任謙,知他是聽見了,罵和尚道:“二哥,你看你!”
和尚也自知自己說錯話,但被人責怪愣是故作無所謂,氣道:“我說的是實話,他走就走唄!我明天也走,眼不見心不煩。”說着將御劍飛鴻鐵扇等都趕出去,自己蒙着被子睡覺,誰也不理。他們沒辦法,只能先行睡去。
第二日天還未亮,和尚就帶着一把禪杖,騎上一匹快馬走了,以和尚的速度,三五日就可到沐府。御劍飛鴻終是放心不下,也向雲南尋他去。
和尚見大道上有軍隊也有難民,難民和起義軍也分不清,魚龍混雜。他心中合計着,大哥他們都覺得我又蠢又呆,哪裡知道我也是有腦子的,那大道上我纔不走,撿那偏僻的小路走,哪還遇得上危險,就算碰上幾個小蟊賊,那也不是我的對手。
於是和尚興沖沖地撿山路走,在蜀地邊界有高聳大山,也有低矮小山。雲霧繚繞之地,和尚走上一座山,也不知是什麼山,遇上土匪在打劫過往一個難民。他本想上去拔刀相助一番,但想着還是不要輕舉妄動,便在一旁伺機而動。
那爲首的兩個人不曾要難民性命,劫掠財物便放他離去。和尚想他們不過是打劫的,沒有害人,自己從前也是幹這一行,也就作罷。那兩個爲首的翻檢財物也只有一件貂皮衣和十幾兩碎銀子,將銀子在手上掂量着罵道:“我們在這抱雲山落草也有一個月了,才做幾單生意,今日這也不夠兄弟們用的呀!這一帶的有錢人,都被他們搶光了,也不留一點給我們。”
另外一人附和道:“現在這世道不太平,我們也是被搶了無家可歸不得已才落的草,少就少點吧!”
土匪走後和尚在這抱雲山轉悠,四周雲霧籠罩,和尚也不知白天黑夜,總覺得自己在原地打轉,轉着又遇着那夥土匪。土匪一看是個雲遊和尚,想來沒什麼錢,準備放他過去,卻注意到他有個包袱,裡頭說不定有什麼寶貝,況且那根禪杖看起來也不錯,興許能換幾個錢,便要劫掠和尚,和尚哈哈大笑,道:“打家劫舍,按行頭,你們還得叫我一聲老前輩呢!敢劫我?讓你嚐嚐這禪杖的厲害!”
土匪也不甘示弱,仗着人多,打將起來,和尚對付這幾個蟊賊不在話下,殺紅了眼,便收不住,殺他個乾乾淨淨。得勝的和尚踢踢地上的土匪們,都死盡了,便大搖大擺地向前走去。走得腿累腳乏,尋思着怎麼還沒走出這山,再往前走着,卻見自己殺死的土匪赫然躺在自己面前,還站着許多土匪,生面孔,看那打扮,和尚知道是剛纔那一撥的兄弟們來尋仇了,也不害怕,任憑他們質問。爲首的那個喝道:“殺我賀抱雲的兄弟,還這樣猖狂,休想活着離開抱雲山!”
和尚見對方來勢洶洶,自己退隱江湖一年多手時常發癢,今日殺人甚是痛快,許久未和人過招,巴不得大戰幾個回合。揮起禪杖就是一頓亂打,打着卻發覺人越來越少,地上只有原先一夥人的屍體,他們都到何處去了?莫不是害怕了?想着和尚暗自高興,他們一定是怕了,又覺得有些失望,還沒打過癮。疏忽之間背後射來一支箭,正中他肩胛骨,手上的禪杖一鬆,和尚怒火中燒,罵道:“小癟三,使陰招!”他也不顧痛,一把拔出箭頭,血似泉水汩汩,又有萬箭自四面八方齊射而來,和尚揮動禪杖一一躲過,但血流不止體力不支,漸漸力氣不足,小腿腰間又中了幾箭,鏖戰一炷香的時間,終於支撐不住,萬箭穿心而死。和尚死時怒目圓睜,賀抱雲命人將他大卸八塊,剁去喂狗。和尚所帶的小匣子,賀抱雲打開發現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丟在了山下。
御劍飛鴻一路走大道,沒有發現和尚的蹤跡,到沐府問過也沒有人送東西來,那便說明和尚還沒有到,豈不是在路上出了什麼意外?一路返回詢問許多人也沒有消息。只能先回鏢局,這一路已費一個月,鏢局也沒有和尚的消息。鐵扇等人着急起來,難不成被起義軍或官兵抓住了?
御劍飛鴻道:“應該不會。二弟武功不差,起義軍和官兵未必傷得了他,就算落入他們手裡,和尚怎麼會不鬧出動靜來?我沿着大路一路問過去,都沒有聽說和尚的行跡。”
林書道:“大路沒有,山路可曾找過?”
“二哥會走山路麼?”月音問道。
鐵扇道:“總要找找纔是,說不定這次就從山路走,他雖然平日裡招搖,但是指不定這次長了心眼呢?”
幾人再次出發沿着山路去找,但願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