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翰林忙活着給陳福州倒茶、點菸,然後看着準老丈人的臉色,兩手扶着膝蓋,小心翼翼地正襟危坐着,大氣兒不敢出一下。
倒不是顧翰林有多怕陳福州,更不是市長的權勢讓顧翰林折腰,而是……而是顧翰林若要惹得陳福州和徐幽蘭不高興,那夾在中間難受的,還是陳雅啊。
所以啊,顧翰林也想好了,姿態就放低一點唄,反正未來也是自己的岳父岳母,自己又沒有父母,那就跟自己的爹媽一樣一樣的啊,別說小心伺候着了,就算是裝孫子賠笑,顧翰林也豁的出去毫不含糊。
而且顧翰林也絕對相信陳福州和徐幽蘭的智慧和眼光,自己走到這一步,再不是那個無根的飄萍了,領先同齡人一步登堂入室,基本上沒有問題,他們絕對不會視而不見。而且他還和陳雅這麼情投意合,按照常理來想,他們至少不會堅決反對,或者當着陳雅的面兒就給顧翰林難堪。
所以顧翰林其實也是心裡有點兒底的,並不是完全因爲何婭璇和明叔的緣故,硬往這邊來湊。
不過坐下來以後,看到陳福州竟然走神兒了……顧翰林還是有點兒無語。
走神兒尼妹啊,岳父大人,你走神兒了讓我說什麼啊?我沒法開口啊。
好在,陳福州也沒有走神兒很久,他這種層次的官員,對自己精神和脾氣的控制力已經相當強大,一般是不會容忍自己走神兒的。一旦有這個傾向,他自己的潛意識就會糾正他。
所以陳福州很快就恢復過來,看看顧翰林坐的像個小學生似的,光給他倒了一杯茶,自己面前卻空空的,頓時展演一笑,說道:“別拘束,來,喝杯茶。”
說着,陳福州端起茶壺,給顧翰林倒了一杯茶。
“我自己來,我自己來。”顧翰林一邊說着,一邊慌忙站起來,接過茶壺,自己給自己倒茶……他哪敢讓陳福州給自己倒茶,太不懂禮數了,哪個毛腳女婿第一次上門就讓老丈人給自己倒茶,那八成是不想好了。
“嘻嘻。”陳雅剛好從廚房探出頭來,偷看自己老爸和顧翰林的談話,看到兩人的氣氛貌似還是很安寧祥和的,頓時鬆了一口氣,然後……然後頭又縮回去了。
緊接着,廚房裡就傳來了徐幽蘭的埋怨,說陳雅這閨女是女大不中留,這還沒出閣呢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然後何婭璇果斷幫腔,一邊咬着黃瓜,一邊兒眉飛色舞地跟徐幽蘭形容陳雅這傢伙有多重色輕友,頓時引來徐幽蘭新一輪的嘮叨。
陳雅臉紅紅地摘着菜,幾乎是充耳不聞的狀態,她的心思早就跑到客廳裡,跑到顧翰林的身邊去了。
這個時候,在客廳裡,顧翰林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然後小心翼翼地坐下,惹得陳福州又是莞爾一笑。
陳福州倒不介意這種小細節,他本身也不是特別講究規矩和禮數的人,這一點光看他來到江城以後的執政風格,就能看的出端倪了。這對於陳福州來說,還真不是政治作秀,而是他的性格就是這樣的。
不遵守規則的人,往往能發現那些守規矩的人不能發現或者解決的問題,這是優點。但如果做的過了火,也會遭到規則本身的反噬,這個就比較致命。一旦被反噬,基本就可以宣佈政治生涯的結束了。
所以陳福州一向是非常小心的,雖然獲得了治安市長的美譽,但實際上他從來都沒有越過規則的底線。
恩,從這個角度來說,陳福州還是做了秀的。不過他也是做了很多實事的,這個只能算是對現實的妥協。
這個沒辦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算是當今的帶頭大哥想要做些什麼,沒有忠實小弟的搖旗吶喊,也是白扯。所以利益集團這種東西,一旦形成,整條利益鏈的利益訴求就會變成一個黑洞,而且不以任何人的意識爲轉移,就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樣。
陳福州使勁兒搖了搖腦袋,尼瑪,又走神兒了,老子今天是怎麼了?
顧翰林見陳福州若有所思,然後搖頭……頓時一個頭兩個大……尼瑪,岳父大人咱能給個痛快不?
“對了,翰林,你今年是大四,還沒畢業,對吧?”陳福州呷了一口茶,問道。
“是的,明年六月份畢業,五月底回學校論文答辯。”顧翰林知道,談話這就是正式開始了,於是更加地正襟危坐起來,回答問題也像小學生一樣,中規中矩。
“別那麼緊張,你放鬆點兒,咱爺倆就隨便聊聊,走,去二樓書房坐坐。”陳福州笑眯眯地說道。
“噯,您先走,我端着茶。”顧翰林畢恭畢敬地端着一套傢伙事兒,跟在陳福州的後面上了樓。
從比較嘈雜的客廳,來到靜謐的書房,聽不到了廚房裡抽油煙機的轟鳴,聽不到了陳雅的歡聲笑語,顧翰林忽然有點兒緊張了。
恩,好吧,其實是很緊張,忐忑不安啊,要知道那可是未來老丈人。
兩人都落座以後,陳福州也沒客套,單刀直入地說道:“我聽小雅說了你的事,還有你的抱負和志向,不過這丫頭只會撿好聽的說,有道是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嘛,正好現在有這個機會,你自己說一下。”
顧翰林的腦子有點兒懵,腦門兒上不知不覺就全是汗了,小心翼翼地說道:“陳叔叔,你要我說什麼?”
陳福州暗自皺眉,不過還是很和氣地說道:“那就從頭說起吧,實事求是的說,不要弄虛作假,也不要粉飾太平,你覺得什麼事情比較有意思,什麼人和事對你影響比較大,未來你有什麼打算,這些都可以說……彆着急,你說我聽着,一下說不完咱們就先吃飯,吃完接着聊。”
顧翰林擦了一把冷汗,有點兒戰戰兢兢地就從自己記事兒起開始說。他也是真老實,陳福州讓他一一說來,他就真的一一說來。
一開始陳福州還有些哭笑不得,沒想到顧翰林還真實誠,還真的是從記事兒起開始講,重要的人和事兒簡直一個都沒落下的節奏……但是聽着聽着,陳福州的臉色就不大好看了。
陳福州的臉色不好看,顧翰林就有點兒摸不着頭腦了……這是嫌我囉嗦了嗎?
陳福州及時注意到顧翰林的神情,連忙說道:“不關你的事情,我是爲福利院的事生氣呢,本來是未弱勢羣體服務的善事,怎麼搞成這個樣子?沒想到有這麼大的管理漏洞,回去以後我要好好地整頓一下福利院這塊兒。”
顧翰林心中不以爲然,不過那是陳福州這個大市長的工作範疇,和他一個白丁沒有任何的關係,他也沒有執政和管理的經驗,所以也沒有置喙的資格,乾脆閉嘴比較好。
然後顧翰林就接着彙報。
一開始的時候,陳福州的確有點兒哭笑不得,也有些心不在焉,但是聽着聽着,他就聽的入了神。
原因也很簡單,因爲不管是陳福州個人的成長經歷、受教育經歷,還是他身邊的朋友和其他所有的渠道能接觸到的經驗,都沒有顧翰林的這一塊兒。還真沒有誰是孤兒出身,還能考上985重點大學,然後年紀輕輕的時候就拿到了第一桶金,推高了自己的起跑線,最後還有機會坐在市長的旁邊兒聊天的。
這樣的人,絕無僅有,顧翰林是唯一的一個,所以顧翰林的經歷,以及他的視角和思考邏輯,都是陳福州從未接觸過的,非常新鮮的第一手材料。
這對於陳福州加深對基層百姓的瞭解,有很大的幫助,對於陳福州日後的施政,也是一個有力的參考。
不知不覺,顧翰林就說了半個小時,算是把從幼稚園到大學的經歷都簡述了一遍。因爲顧翰林說的都是他記憶深刻、對他有重要影響的人和事,以及自己的關切和反思,所以整個說下來,條理非常清楚,簡單流暢,速度也很快。
最後等到徐幽蘭過來敲門的時候,陳福州才恍然發現,時間已經過去半小時了。
“翰林很不錯,是個好小夥兒……恩,咱們先吃飯吧,邊吃邊聊,等會兒你給我說說你對李明亮那件事的反思,還有你未來的打算。”陳福州站起來說道。
“好的,好的,陳叔叔要問,我肯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顧翰林也趕忙站起來,心裡卻補充了一句:除了我的金手指。
徐幽蘭好奇地說道:“你們倆聊的不錯啊,都聊什麼了?翰林,你是個有本事的孩子,我家老陳平時跟我都不會說那麼多話,更不會一下陪我超過半小時這麼久,阿姨都有些嫉妒你了呢。”
顧翰林頓時無語,心說這話我沒法接啊,阿姨您就別爲難我了。
陳福州尷尬地說道:“我那不是公務繁忙嘛,你看你,非要在孩子面前說這些。”
徐幽蘭沒好氣地橫了陳福州一眼,反手拉着顧翰林的手就往外走,一邊還說道:“翰林啊,等會兒你跟阿姨說說,你是怎麼降服我那個傲嬌的閨女的。”
顧翰林差點兒一頭撞在門框上,頓時感覺這世界好亂啊,完全看不懂了。
陳福州見自己老婆竟然主動拉着顧翰林的手,頓時也是瞠目結舌,有點兒時空錯亂的感覺。但是見到顧翰林也是愕然僵硬的樣子,他忽然明白了,徐幽蘭的目的就是爲了要氣他。
還是和年輕時候一樣啊,陳福州啞然失笑,然後一臉玩味兒地跟在後面,他到要看看等會兒顧翰林要怎麼應付尷尬局面。
顧翰林稀裡糊塗地被徐幽蘭拉着手走下樓梯,陳雅和何婭璇兩女頓時發出驚歎的叫聲,顧翰林這纔回過神兒來,趕忙撒開手,然後臉紅的像塊大紅布似的。
陳雅幽幽地說道:“顧翰林,半小時不見,你長本事了啊,都敢拉我媽媽的手了,你當我不存在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