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有些壓抑沉重,鐵鏡公主鳳眉橫立,渾身充滿了煞氣,似乎隨時會下令,調集一批刀斧手,將楊鵬亂刀分屍。海靖公主在怯怯的吃手手,她似乎很害怕楊鵬和鐵鏡公主中間發生一點兒什麼。大長公主和三公主,捏着裙襬,在花廳的一角看戲。
唯有韓家小妹,一臉雀躍的在等待着即將發生的事兒。楊四手裡緊緊捏着跨在腰間的彎刀,渾身顫抖,雙眼含淚,內心極不平靜。
“回不去了……”楊四的聲音沙啞、低沉,帶着哭腔。楊鵬挑眉,黑着臉低吼,“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楊四擡起頭,滿眼淚花的看着楊鵬,哽咽道:“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會去以後,代我向娘請罪,就當他們沒生過我這個兒子。”
鐵鏡公主眨巴着眼,一臉錯愕,顯然她沒料到楊四會這麼回答楊鵬。這和她預料中的答案並不同。只是遲疑了一下,鐵鏡公主把素手放在了腹部盤旋了一下,頓時明白了楊四的心意。
一時間,她擡起頭,像是一隻驕傲的孔雀,意氣風發的瞪着楊鵬。楊鵬根本沒有搭理鐵鏡公主,楊四的回答讓他感到很意外。楊四流落在遼邦,受盡屈辱,被人唾罵。但是他留在遼國是有理由的。
老楊撞死在了李陵碑上以後,骨骸被遼人收攏,並且還造墳立祠。楊四流落到了遼國,成爲了遼國駙馬,就是爲了取回老楊的骸楊鵬掃了一眼鐵鏡公主,嘲諷的對楊四道:“常言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卻沒想到,你也有樂不思蜀的一天。哼哼……”
楊四低着頭,一個勁的哽咽,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鐵鏡公主一邊心疼的看着楊四,一邊惱怒的對楊鵬道:“四郎既然不願意跟你走,你也就彆強人所難。念在你是四郎親眷的份上,本宮還可以好好招待你一場,然後送你回去。倘若你不知好歹,就別怪本宮對你不客氣。”
楊鵬反問了一句,“他就算留在你們遼國,你能護住他?”鐵鏡公主強硬的道:“只要我鐵鏡不死,誰也別想動他一根汗毛。”鐵鏡公主這話聽着強硬而已。楊四的身份真的暴露了以後,到時候就不是她能做主了。
公主,只是聽着高貴而已,在真正的國家利益面前,公主永遠是最先退讓的那批人。也是受傷最深的那批人。“我最後再問你一次,跟不跟我回去。”楊四目光掙扎了一下,最終還是慚愧的低下頭。楊鵬惱怒的喊道:“既然你執意留下,也別怪我不講兄弟情意。”自此以後,楊四所做的一切,將再也和楊家無關
楊鵬怒吼道:“你就真的捨得了娘,捨得了四嫂?爲了這麼一個騷狐狸?”鐵鏡公主當即就要發作。卻被怯怯的海靖公主給拉了拉。楊四失聲痛哭,卻一句話也沒有說。這是鐵了心了。楊鵬顯得更加憤怒,“以後最好別讓我碰到你,不然我一定會將你挫骨揚灰。”
楊鵬一甩衣袖,憤然離開了花廳。到了花廳外,楊鵬腳下一頓,語氣生冷的說了一句。“以後上京城的琉球錢行,歸你了。從今以後,你我再無瓜葛。”楊鵬扔下了這句話,頭也不會的往梅園外走去。
“兄弟……”楊四猛然擡頭,失聲吶喊,楊鵬卻無動於衷的離開了梅園。鐵鏡公主憐惜的瞧着楊四,心裡也覺得痛苦。她心裡很清楚,楊四今日之所以不惜和家裡決裂,也全然是因爲他們二人已經有了孩子。倘若沒有這件事,楊四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跟楊鵬離開。
之前她之所以阻攔楊四和楊鵬見面,就是因爲她骨子裡遼人的血液在作祟。在遼人眼裡,對子嗣傳承看的並不是那麼重。甚至一些遼人,爲了部族,爲了個人的成就,拋妻棄子也是常有的事情。所以她並不能確定,孩子能不能拴住楊四。今日的種種,證明了楊四是一個有擔當的男人。也是一個值得她全心全意去愛的人。
“呦呦呦……這人誰啊,好大的脾氣,連我們耶律家都不放在眼裡……”一直在看戲的大長公主,在楊鵬走後,調笑的說道。她看似在說楊鵬,可是目光卻落在楊四身上,相比於跋扈的楊鵬,她更在乎楊四的身份,以及楊四和鐵鏡公主的關係。三公主陪在大長公主身側,笑吟吟的道:“這就要讓瓊兒爲我們解惑了,瓊兒不是說那人是她未婚夫嗎?瓊兒肯定知道那人的身份。”
韓家小妹傲然道:“我韓瓊,今生只會嫁給一個人。”大長公主和三公主先是調笑了幾句,隨後似乎想到了什麼一樣,驚訝的喊出了聲音。
“他是楊鵬?!”在這裡的都是聰明人,有些事情,在不點破之前,就像是隔着一層窗戶紙,雖然臨的近,可是怎麼也看不清楚。可是一旦捅破了這一層的窗戶紙,一切都清晰的出現在眼前了。
三公主驚愕的道:“他怎麼敢來上京城?難道他不知道,耶律叔叔和楚國公都對他恨之入骨嗎?”大長公主則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楊四身上。“他是楊鵬,那麼你就是那個失蹤在我們遼國的楊延輝咯。”
大長公主嬌笑道:“沒想到,二妹府上還藏着這等人物。今日若不是來着梅園赴宴,我這個當姐姐的,恐怕一輩子都要被矇在鼓裡。”鐵鏡公主冷冷的瞪了大長公主一眼,冷哼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最好也別摻和我的事兒。不然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撂下了這句話,鐵鏡公主帶着失魂落魄的楊四也匆匆離開了梅園。大長公主笑眯眯的看向韓家小妹,道:“瓊兒妹妹,令尊可是對楊鵬恨之入骨,現如今楊鵬出現在上京城,你難道瞞着令尊?
要是讓令尊知道了,你可討不到好。”韓家小妹淺淺一笑,道:“不勞姐姐掛心,此事我已經派人知會了家父。想必,等楊鵬回到了琉球錢行的時候。上京城的近衛軍早就佈置好了十面埋伏在等她。”
大長公主笑道:“妹妹還是像以前那麼聰慧,算無遺策。”“姐姐謬讚了。”兩個各懷鬼胎的人,在那裡互相虛僞着。一直支起了耳朵在偷聽的海靖公主,在聽到了楊鵬有危險的時候,就告罪了一聲,匆匆跑出了梅園。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膽子,出了梅園以後,搶過了侍衛胯下的一匹馬,騎着馬就往琉球錢行的方向狂奔。
一個瘦瘦弱弱的身軀,駕着一匹高頭大馬在街道上狂奔,顯得一往無前的英勇。
梅園內。送走了所有客人的韓家小妹,在花廳裡稍作了歇息以後,喚來了婢女。“準備好轎子,我要去大慶寺禮佛。”一個從不信仰佛陀的人,突然要去禮佛,這讓伺候韓家小妹的人有些摸不着頭腦。具體的緣由,也只有韓家小妹自己心裡才清楚。
楊鵬的身份曝光,琉球錢行將會變成一個十面埋伏的死地,鐵鏡公主府也會被人暗中盯緊。上京城的四門會被快速的封閉,大批的近衛軍將會出動,挨個的盤查。楊鵬唯一的生路,就在大慶寺。也唯有大慶寺內通往城外的那一條狹窄的山道,是楊鵬逃脫的唯一的路徑。
韓家小妹只是在謀劃了一切以後,先去大慶寺守株待兔而已。至於楊鵬能不能安全的到達大慶寺,韓家小妹完全不擔心。因爲她心裡清楚,海靖公主爲了救楊鵬,一定會暴露大慶寺的那一處隱秘的山道。她也會護送楊鵬到大慶寺的。原本,韓家小妹是準備親自護送楊鵬到大慶寺的。
但是當她發現了海靖公主看楊鵬的目光裡充滿了愛慕的時候。她突然覺得,海靖公主是一個比她更合適的護送人選。這也是她剛纔在所有人面前點明瞭楊鵬身份的原因。一切,都在韓家小妹的掌控當中。韓家小妹,成竹在胸。……
楊鵬出了梅園,神情低落的匆匆往琉球錢行趕。楊四的反應,完全在楊鵬預料之中。楊四依然無動於衷。楊鵬對楊四也算得上了解,他不相信楊四會是那種在遼邦流落了一圈後,就無顏回去面見孃的人。楊四這麼固執的選擇留下,肯定有其他的理由。就是楊四有了自己的孩子。因爲畢竟十年了。
只是具體的什麼理由,楊四不願意告知,楊鵬也很難猜測到。楊鵬準備回到琉球錢行裡以後,讓人出去好好調查一番。當楊鵬到了琉球錢行門口的時候。琉球錢行門口行人三三兩兩的,進進出出的面孔,很陌生。楊鵬突然停下了腳步,他感覺到了氣氛有些不對勁。
琉球錢行雖說在上京城裡的生意並不大,但是盤踞在琉球錢行內部的商人卻很多。每日裡熙熙攘攘,吵吵鬧鬧的很熱鬧。今日的琉球錢行,卻顯得詭異。在琉球錢行對面,有一個皮貨攤子,賣皮貨的是一個遼人,甩着兩條大辮子,頭頂着氈帽,不停的在四處張望。
楊鵬移步湊過去,笑眯眯問道:“你這皮子怎麼買?”那遼人煩躁的喊了一聲,“不買,走開。”他的目光在楊鵬身上掃了一圈,猛然愣住。“宋人?還是一個公子打扮的宋人。”
遼人低聲呢喃了一句,眼睛下意識的眯起,一手探入到了皮貨下,抽出了一柄雪亮的彎刀。楊鵬猛然踏前一步,一手攥住了遼人握刀的手臂,一手豎起,狠狠的插進了遼人的喉嚨。遼人瞪大眼睛,渾身一僵,垂下了腦袋。剛纔對話的一瞬間,雙方都發現了對方的身份。
遼人知道了楊鵬的身份,楊鵬同樣知道了遼人的身份。楊鵬和已經死去的遼人熊抱在一起,眼睛卻在快速的掃視四周的一切。再次看街道上的行人,以及南國錢行裡進進出出的行人,每個人身上都貼上了一個遼兵的標籤。
琉球錢行暴露了。幾乎在一瞬間,楊鵬就猜到了具體問題出在了那兒。
“韓瓊……”楊鵬低聲唸了一句韓家小妹的名字,一把推開了遼人的屍體,提着那一柄彎刀,快速的跑向了街道了另一頭。不跑不行,因爲在發現了賣皮貨的遼人的異樣的時候,在南國錢行門口的遼人,下意識的都圍了上來。
楊鵬唯有逃跑,才能躲過遼人的合圍追殺。楊鵬心裡很清楚,他武藝雖然強,但是並不代表他無敵。雙拳難敵四手,只要遼人對他下死手,用人數磨,都能把他磨死。楊鵬一動,自然引起了遼人的注意力。
“楊鵬出現了……”有遼人喊了一嗓子。一下子,從街道兩側的店鋪裡,攤子上,竄出了許多遼人。人數最多的,還是從琉球錢行裡衝出來的遼人。這些人身上都穿戴着盔甲,顯然是早有準備。
原本空蕩蕩的街道,瞬間被遼人填滿。擋在楊鵬面前的遼兵並不多,僅有十人。顯然,遼人對自己的埋伏十分自信,他們沒想過他們的埋伏會被楊鵬發現。彎刀在楊鵬手裡婉轉,猶如麥田裡割麥子的老農,遼兵一茬一茬的倒下。
十個遼兵,一個照面,就死在了楊七刀下。鮮血順着楊鵬手裡的彎刀滾落,在地上匯聚出了一灘血池。
“嗖~”楊鵬一甩彎刀,彎刀上熾熱的血珠灑出,飛行了一會兒,全部凝結成了一顆顆晶瑩剔透的血水晶,砸在了前來追擊的遼兵臉上。
楊鵬破開了遼兵的埋伏,也不戀戰,開始沿着街道口,狂奔而出。琉球錢行門口。韓德讓甩着鬍鬚上的血珠,踩着琉球錢行裡夥計們鮮血匯聚成的血水,從容的出現在了門口。韓德讓圖謀琉球錢行許久,如今剛好藉着這一次的機會,一舉把琉球錢行掌握在手。如今在琉球錢行裡的人,只有一個人活着。
這個人就是沈鵬。韓德讓之所以讓沈鵬活着,就是爲了從沈鵬嘴裡套出上京城南國錢行的存銀之地。沈鵬似乎早就爲上京城南國錢行出事做足了準備。因此,上京城琉球錢行的存銀的庫房非常隱蔽,知道的人不超過三人。
韓德讓在琉球錢行內搜尋了半晌,也只是搜尋到了一萬多銀錢而已。沈鵬的嘴很硬,韓德讓很難撬開沈鵬的嘴巴。所以他準備抓到楊鵬,以此逼迫沈鵬交出存銀之地。韓德讓到了琉球錢行門口的時候,楊鵬已經衝出了巷子。
“一羣蠢貨,還不快追。”眼見楊鵬在巷子口一轉身就消失不見了,韓德讓氣急敗壞的罵人。遼兵們在韓德讓的催促下,跨馬緊追在楊七身後。楊鵬剛衝出巷子口,就看到一個小姑娘,騎着一匹快馬,跌跌撞撞的到了他身邊。
小姑娘的騎術還是很不錯的,雖然在馬背上搖搖晃晃的。但是始終沒從馬背上掉下來。“快上馬……”關鍵時刻,小姑娘也顧不上羞澀,見到了楊鵬後,急聲催促。楊鵬猶豫了一下,聽到了追兵臨近,他還是跳上了小姑娘的馬背。
楊鵬跳上了馬背以後,迅速的接管了馬匹的掌控權,他催動着馬匹一路狂奔。完全是毫無目的的狂奔。楊鵬對上京城的路不熟,所以只能見路就竄。
“去大慶寺……”小姑娘被楊鵬抱在懷裡,她怯怯的小聲爲楊鵬指路。楊鵬一邊策馬狂奔,一邊問道:“爲什麼要去大慶寺?”
小姑娘小聲的解釋道:“我……我聽說上京城的四門都被封了……大慶寺依山而建,山上有一條小道,能夠直通城外,知道的人很少。”楊鵬順着小姑娘所指的路,一路狂奔而去。小姑娘挑選的這一匹馬,確實是一匹很有腳力的馬匹,楊鵬拐了三個岔道,就甩開了身後的追兵。
在去大慶寺的路上,楊鵬調笑的問懷裡的小姑娘,“丫頭,你好歹也是個公主,你說我要是劫持你的話,是不是就能平安的出城了?根本不需要去什麼大慶寺?”
“啊?”小姑娘驚呼了一聲,遲疑了一下,小聲的問道:“可以嗎?真能幫你逃出去的話……你就劫持我吧……”楊鵬啞然失笑,他沒想到,在這遼國的虎狼之地,還有這麼單純的小姑娘。大慶寺建在上京城的一角,大慶寺也算是被遼國皇族認可的皇家寺廟。因此,整個大慶寺建造的很宏偉,裡面單單是僧人,就有足足上千人。
琉球錢行到大慶寺的路程並不遠,但是楊鵬卻花了足足一個時辰,纔到了大慶寺。主要是一路上躲避遼國的追兵,浪費了不少時間。大慶寺的建築很宏偉。單單是寺廟門口的牌樓,足有三丈高。從寺廟門口,到山上的大雄寶殿,一路要歷經三百六十四道階梯。
此刻,在每一道階梯上,左右兩側都站立着兩個僧人。楊鵬隨着小丫頭來到一條小道。楊鵬和那個小丫頭道別之後,走到海鏡公主的面前對着小丫頭說道“下次有時間來幽州來玩,我叫楊鵬,也是燕王。
草原上的兒女,四海爲家。她並不在乎遼國的富貴。她更想跟楊鵬一起遠走高飛,因爲跟楊鵬在一起,她感覺很快樂。一個小丫頭,懷裡揣着一份懵懂的愛。雖然她現在還不太懂得去描述這一份愛,可是她心裡卻塞的滿滿的。
楊鵬似乎看出了海靖公主的心情,他拍着海靖公主的腦袋,輕聲道:“丫頭,你還小,有一句話叫做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等你長大了,我也就快老了。喜歡我,對你來說不公平。我希望你把我當成哥哥一樣,記在心裡。”
海靖公主聞言,倔強的搖頭。楊鵬苦笑一聲,嘆了一口氣。說實話,楊鵬縱有通天的本領,也沒辦法去阻止一個人喜歡自己。他只希望,隨着時間的推移,小姑娘能夠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一份愛,遺忘了他。對於這個善良的小姑娘,楊鵬還是很希望她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雖然將來有可能會在戰場上相遇,但是依舊是這麼希望的。楊鵬從沒想過,自己這一次的上京城之行,居然會一無所獲。不僅一無所獲,還搭進去了不少。他更沒想到,最終捨命救下自己的,竟然是一個他隨手救下的小姑娘。
人生如戲,總是處處給人不一樣的驚喜。但是,楊鵬對於自己此行,並不後悔。如果他不走這一趟,也許心裡會留下心結。楊鵬摸着海靖公主的腦袋,笑道:“後會有期了丫頭,以後有什麼想吃的想喝的想玩的,就託人到幽州給我帶個口信。”
海靖公主眼中莫名的浮起了淚花,她哽咽道:“可不可以帶我一起走……”楊鵬搖頭,“不能。”海靖公主失聲痛哭,低下了頭。楊鵬對着海鏡公主說道“我說的話都記住了。”海鏡公主瞪大眼睛看着楊鵬,心裡撲通撲通的心跳,這種心跳聲可能自己都聽得見,一直看到楊鵬走遠了,海鏡才往回走。
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