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亦與那嬤嬤離開不過片刻,章悠兒正花盤裡挑着簪花時,馨祥宮便有宮女過來回話,那宮女向皇后磕了頭便伶俐道:“太妃娘娘說‘本宮今日很是疲累,故晚宴之事還請皇后斟酌,若承各宮娘娘體恤,今日只叫孩子們過來敘敘就好。’”那宮女又道,“太妃還問不知若珣長公主是否在宮裡,若能請來更好。”
章悠兒一一聽了,便賞了物件打發那宮女回去回話。她略略在花盤裡掃了幾眼,微微蹙眉道:“再去尋大朵的來。”語畢便靜靜沉思起來,少頃吩咐左右道,“也請萍貴人,另……派人與皇上稟告,還有……”
這一邊,緣亦已匆匆來到宜人館。方纔茜宇動刑時,曾叫自己撿宮裡要緊的妃嬪請,這宜人館的主人宜嬪蒙依依算得上是這宮裡要緊的人物,只是她卻不敢勞動。此外如錢昭儀、王美人都是這等角色。錢昭儀性情剛烈,眼裡揉不得沙子;王美人冰雪一樣人兒,好怕就這麼化了。緣亦偶爾也暗自想,太上皇當年後宮佳麗無數,不論容貌智慧均是萬中選一,雖然風浪不斷,卻也爲明眼人所能駕馭。但當今皇上的後宮,雖說妃嬪不多,才貌亦參差不齊,卻是如一鍋麪上飄油的熱湯,若不撇去了浮油看看底下是否會冒出濃濃的熱氣就貿貿然喝一口,那燙嘴燙心的滋味……
“緣亦姑姑怎麼來了?有事差奴才跑一趟就好!”宜人館的行事太監李榮迎了上來,滿臉堆笑。以緣亦如今的境遇,的確比一般主子還體面些。
緣亦笑道:“嬪主子可得閒?”
“主子才起了中覺,此刻正和二皇子玩耍呢!”李榮一面說着一面引着緣亦進去。
緣亦才擡步,便有坤寧宮的小宮女匆匆過來,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緣亦微微點頭,便跟着李榮進去了。
宜人館別緻靜雅與其它宮殿不同,是蒙氏進宮後才新翻的院落。宜嬪素喜花草,臻傑亦差不多將整個御花園所有的草木賞賜了進來。此刻正是春花爛漫的季節,宜人館裡便更是香氣撲鼻、沁人心脾了。
緣亦提裙而入,沿着蜿蜒的小徑緩緩前行,繼而在盡頭一片花木叢中看見了一個半倚着貴妃榻的女子。她正專注地看着自己撲着粉蝶玩耍的幼子,細長美麗的眼睛裡透出暖暖的柔和。那男孩兒看起來六七歲光景,臉蛋兒生得如女兒般美麗,若換上紗裙定叫人難想他是個男兒了。他的母親雖然半躺着身體,卻依舊不掩纖瘦的身量,雙肩如削,細腰不盈一握。但見她擡手欲招攬幼子入懷,那伸出的雙臂柔軟如柳,十指白皙如玉。緣亦心中暗暗一嘆,“何怪宮中上下無人信你是鄉野村婦!”於是上前行禮,口中稱“嬪主子吉祥!”
宜嬪沒有一點驚訝的神情,柔柔道一聲,“緣亦姑姑來了,免禮!”那聲音讓人聽來如沐春風。小皇子見有人來,便依偎在了母親懷裡,羞怯之態更勝女孩兒可憐。
“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來請嬪主子,說今日後宮本預備下了家宴爲太妃接風洗塵,不想太妃覺得疲倦,只說想見見皇子、公主們。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若嬪主子身子還清爽,不如帶着二皇子一起過去,孃兒幾個說說話也好解悶。”
宜嬪只靜靜地聽者,不做言語,輕輕撫摸着兒子軟軟的頭髮,安撫他的羞怯。緣亦也靜靜地候着,但見她頭上鬆鬆的髮髻僅靠一支竹簪挽着,細軟的散發隨意落在肩頭,合着微風輕輕飄動,淡眉細眼未施粉黛,雙頰透着睡醒後自然的紅潤,頷首間一副慵懶嫵媚的美態。
“今晚,皇上也去麼?”片刻後,宜嬪才垂首輕聲問道。
緣亦賠笑道:“奴婢不知。”
“那……”宜嬪微微頷首,微笑,“其它幾位娘娘去嗎?”
緣亦竟一時語塞,蒙依依口中說的幾位娘娘,若真只以稱謂去算,除蓮妃、季妃、錢昭儀、楚貴嬪、錢嬪外就再沒有他人了。方纔宮女來說皇后除了眼前的這位也就只請了萍貴人,但萍貴人尚不能被稱爲娘娘。於是笑道,“皇后娘娘只派奴婢來請嬪主子,至於其它各位主子是否前去,奴婢並不清楚。”
宜嬪若有所思,復又低頭撫摸兒子軟軟的頭髮,口中緩緩道:“歡兒,晚上和皇兄皇弟們一起玩好不好?”
傑歡溫和地點了點頭,細長的眼睛眯起來對着母親愉快地一笑,竟美得像極他的母親。
宜嬪很是滿意,微笑着對緣亦道:“本宮會準時到的,請皇后娘娘放心。”
緣亦福身應諾,再不多話,悄然退下了。出至宮外,方纔舒了口氣,都說王美人是冰雪一樣的人,這宜嬪又何嘗不是柔弱得怕被風吹走了!
小宮女跟在緣亦身後,不屑道:“姑姑,這宜嬪可真是奇怪,說話細聲細氣叫人聽不清楚。去就去,不去就不去,還繞那麼多彎子,實在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裡。”
緣亦蹙眉白她一眼,嘴上雖沒有多說,心裡卻暗暗定下,立刻便要把這口沒遮攔的小丫頭調離坤寧宮。
馨祥宮中,茜宇正懷抱紅色襁褓在殿內踱步,彷彿回到了從前她剛產臻昕的時刻,輕聲哄着懷裡的嬰兒,臉上不時露出幸福的笑容。一旁矮几邊上坐着的正是這嬰孩的母親若晴長公主。
“我很久沒有抱過這樣幼小的孩子了,這樣軟軟綿棉,這樣睡得香甜。”茜宇輕聲道,回首問若晴,“晴兒,很幸福吧!”
若晴的笑容如一抹陽光,叫任何人看了都由心覺得溫暖,她笑着點了點頭,口中道:“駙馬他待我極好!”
茜宇笑着將嬰兒抱給奶孃,自己在若晴對面坐下,笑道:“你父皇在南邊也時常唸叨你,你倒狠心,四年了也不來一次。”
若晴笑道:“若晴怕父皇嫌我煩呢,父皇有母妃,足矣!”
心頭掠過的尷尬帶給茜宇好一陣疼痛,她暗自呼了口氣,笑道:“看樣子晴兒真的不一樣了,可是駙馬爺把我們的公主寵壞了。”
若晴笑道:“我進宮時駙馬爺託我請母妃得閒到公主府坐坐,好讓他盡些孝心!”
茜宇擺手道:“在你面前我自然不用掩飾。”繼而道,“在南邊時大家都是一樣的,我也沒覺得什麼。可是一回來人前人後都稱呼我爲太妃,突然發現自己如今已是長輩了。可算起來,你我還有悠兒是同歲,何以我就這麼老態龍鍾了?所以去你府上我很是樂意,但休要提什麼‘孝’字。過會子孩子們都過來了,除了昕兒,定然一個個皇祖母、皇祖母地喚我,唉……”
若晴道:“您離宮前,辰兒和敏兒也喚您皇祖母,您也不覺得奇怪。恐怕是如今整個皇宮數您輩分最長,母妃才心裡覺得不自在吧!”
茜宇無奈地笑了笑,說道:“你的敏兒我走時才兩歲,如今也不知道是什麼模樣了。敦兒也該有四歲了吧!太上皇總唸叨着他的外孫呢!”
若晴笑道:“那兩個孩子如今正是淘氣,今日只想和母妃好好說話,便只帶了琳兒進來給您看看,況且我一直想要個女兒,如今終如願了!”
“何時我能如願也好!”章悠兒姍姍進來,接着若晴的話笑道,“皇上也喜歡女兒,可惜只有元戎一個。”
茜宇與若晴起身,三人依禮互見,遂各自坐下。若晴打趣道:“皇后如今可越發有譜了,進母妃的宮殿也不叫人通報!”
章悠兒嗔道:“長公主何嘗不是?進宮來又何曾向我這個皇后通報!”說着也煞有架勢地仰起頭,笑看着若晴。
“究竟是沒把本宮放在眼裡,也不想想如今在座的誰爲尊誰爲長!”茜宇喝了口茶,若無其事道,卻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呵呵呵……”三人皆掌不住笑了起來。她們三人,一個是皇太妃、一個是當今皇后、一個是長公主,均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然而此時,他們只是茜宇、悠兒、若晴,即便她們之間有着婆媳、姑嫂甚至母女的身份關係,但此刻三人的歡笑聲中有的只是密友之間的放肆。
許是茜宇的關係,或者其它的情緣,若晴這些年與兄嫂建立了很深的情感,兩人時常聯名與茜宇通信,雖然茜宇與二人四年不見,卻似乎又從未分離,此刻相聚亦如此親切而輕鬆。
“母妃在南邊照顧父皇很辛苦嗎?父皇的腿傷……”若晴斂了笑容,細細打量茜宇,若不是皇后到來,她還沒有發現,茜宇如今竟這樣瘦弱,但提到父親的腿傷她又不由得傷心。
“太上皇如今……”茜宇竟有些支吾,除了一個月前在書房相遇,他與赫臻實則已近兩年沒有正經說過話了,她淡淡笑道,“太醫說傷口收得很好,只是……恐怕行走不便吧!”
章悠兒察覺到茜宇的一絲尷尬,遂笑道,“晴兒說了我也覺得,曾經都說母妃身量與晴兒一般,此刻一比我也覺得母妃的確瘦弱的緊,恐怕是這半月的車馬勞累所致,這些日子可要好好休養。”
若晴亦有所察覺,便笑道:“正是,若不是皇嫂與母妃坐在一起,我也沒看出母妃竟瘦了這麼多。”
茜宇搖頭笑道:“你們這是什麼話,分明就是你們安康福態了,卻說我瘦了!但我們終究四年沒見了,哪有不變的。”
晴、悠二人對視而笑,皆爲久別重逢而喜悅不已。接着三人隨意閒聊,可談到孩子門,便都滔滔不絕起來,不知不覺已日落西山。而此時,新晉的萍貴人與宜人館的主人也正準備往馨祥宮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