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悠兒循聲看去,確是一襲青綠蟬紗的王越施立在一側,她沒有將頭髮綰成一髻,僅一半青絲在頭頂呈半月狀,鑲一顆東海明珠,另則順肩而落於微風中輕輕拂動,散發出淡淡的槐花香氣。她臉色蒼白,一副迎風欲倒之態,眉宇間病怏怏的柔弱,眼神謙恭而溫和,讓人觀之生憐。當年選秀之時,章悠兒眼裡看到的分明是一個容貌俏麗、頗富才華更不失活潑的女孩,誰曾想進宮後,皇帝越是寵愛她,她越發身子嬌弱起來,到如今更宮裡出了名的病美人,侍寢也越發減少,因而這些年也僅從才人升了半級爲美人,如今有品鵲進宮填滿貴人一位,若貴人中無人再遷,她王越施就只能以美人之位守着這昭雲殿了。
“嬪妾問皇后娘娘安!”王越施款款拜下了身子。
章悠兒對她本就諸多憐愛,連忙叫古嬤嬤扶了起來,自己拉着她的手道:“這樣嬌弱,不好好在昭雲殿修養,出來吹風做什麼?請安也不必此刻。”
王美人溫婉一笑,“娘娘鳳駕至宜嬪姐姐處,嬪妾雖不敢擾娘娘往昭雲殿一坐,但昭雲殿就在咫尺,嬪妾豈有閉門無視之理,自當前來問候侍駕。嬪妾身子雖弱,卻並不糊塗,娘娘體恤是嬪妾的福分,若因此而自恃忘禮,只怕在別人眼裡越發顯得矯揉造作,豈不壞了娘娘對嬪妾的心思!。”
章悠兒笑道:“難怪皇上總說美人伶牙俐齒,本宮不過一句囑咐,就召來你這麼多的話。只盼着你身子一日好似一日,宮裡也添些熱鬧。”
王美人蒼白的臉上卻有溫和的笑容,眼眸中透着欣然之色,“嬪妾如今便召皇后、皇上唸叨伶牙俐齒,將來身子好了,只怕越發嫌嬪妾羅嗦了。”
章悠兒笑而不語,正有太監過來稟報,“今日午膳太妃娘娘要在福園與長公主共用,太妃娘娘請皇后娘娘不必送膳食過去了,只消緣亦姑姑隨便做點就好了。”
“若珣長公主已經到了?”悠兒問道。
“一早便進來了,這會兒和太妃娘娘在園子裡下棋!”
“知道了。”章悠兒揮手示意他下去,又對王美人道,“別在風頭裡站着,本宮送你進去。”
“嬪妾不敢,”王美人欠身道,“前來給娘娘請安是一,二來想請示娘娘,太妃娘娘回宮已有三日,嬪妾總想着要前去請安問候,只是看各宮姐姐都未行動,便也不敢貿然搶在前頭了。”
章悠兒頂喜歡王美人的溫和與謙恭,遂笑道:“就你心裡要裝那麼多東西!這個日後再說,本宮自然會安排的,此刻你做的對,不該貿貿然去打擾太妃!”說着對左右道,“快送美人回去,好生照顧着。”
王美人不再推辭,按禮謝拜,才由宮婢們攙扶着回了昭雲殿。古嬤嬤上來問道:“娘娘可要去福園呢?”
章悠兒搖了搖頭,輕聲道:“若珣自然會來給我請安,方纔皇太妃派人來也未說請我前去,這會兒定然只想和珣兒好好說話,當不必前去打擾。”
古嬤嬤攙扶她上了肩輿,低聲道:“聽說狀元爺也在一旁伺候呢!”
章悠兒微微蹙眉,只道了聲“走吧!”就再沒有說話。待回到坤寧宮,果然班婕妤晨間與衆人一道候旨請安未遂,回去後又來了,兩人道些閒話,不提。
日近黃昏,真舒爾將畫作完成,若珣與茜宇看了皆喜歡不已,若珣笑道:“今日纏着皇母妃一整日,也沒讓您好好歇息。”說着偷偷看了一眼真舒爾,臉上飄紅。
茜宇看在眼裡,笑道:“也好,白日裡不偷懶渾睡,夜裡皇母妃能得個好覺!”說着看了看日頭,笑道:“真不知不覺這樣晚了,今日真大人也累了,快些回丹青閣歇息吧!這幅畫本宮先看一晚,明日派人送去丹青閣裝裱,過幾日送去燕城給德太妃吧!”便道,“春公公好生送大人回去。”
“是……”真舒爾不曾想自己的確爲茜宇畫像了,卻整整一日說不上五句話,不由得失落,但畢竟這是皇宮,茜宇是皇太妃,一切都不能隨行而爲。於是跟着小春子上船,先離開了翰宛亭。
若珣望着真舒爾離開,嘴上掛着淡淡的笑容,卻聽茜宇問道:“真大人一表人材,不知將來哪位女子有幸能配他。德太妃常說,要給咱們的若珣尋一個頂好的駙馬呢!”
若珣兀的轉身看着茜宇,笑得滿臉飄紅,羞澀地垂首撕弄衣襟,半晌不語。
茜宇知道,有一個自己心愛的人是再幸福不過了,彷彿生活中從此就多了一抹陽光、一片天地。她見船隻折回,笑道:“珣兒今日在皇母妃這裡住吧!”
若珣點了點頭,起身攙扶茜宇,二人一同登舟離開了翰宛亭,待出福園,近馨祥宮,卻見皇后與班婕妤正過來,於是一行人相互見禮,方欲進去,一道身影突然從宮門外的樹叢中竄了出來,手裡白晃晃地不知舉着什麼東西,只聽得口裡厲聲罵道:“傅茜宇你這個賤人……”便一頭撲了過來,茜宇還未及反應便被章悠兒眼疾手快地拉到一邊,因用力過猛,兩人都摔倒在了地上。
那原是一個女人,手裡白晃晃的是拿了一支銀簪,見茜宇倒地,更是立刻又撲了過來,舉起銀簪便猛紮下去,只聽得一聲慘叫,卻紮在了飛身過來阻擋的班婕妤的左肩上,那女子再要刺扎,卻已被一擁而上的宮女太監死死地壓在了地上,口裡仍然亂喊着:“傅茜宇你這個賤人,你這個賤人,你不得好死……”
茜宇驚魂未定,便與章悠兒一起被宮女們扶了起來,若珣急急地過來攙扶,她一手握着若珣的手,一手指着地上的女人厲聲道:“讓本宮看看是隨!”
太監們把那女子架了起來,她一臉的病容,暗沉蒼白,衣衫襤褸,還有着斑駁的血跡,正粗粗地喘着大氣,憤恨地盯着茜宇,嘴裡又咒罵道:“傅茜宇,你滾回來做什麼?你這個賤人……你害死我的孩兒,還要這樣誣陷我……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在咒罵聲中,所有人都驚呆了,眼前的人竟然是昨日才被打入冷宮的嚴婕妤,當所有人都認爲她奄奄一息的時候,她竟這樣鬼使神差地逃出了冷宮,竟然還敢刺殺皇太妃。
“啪……”的一聲,一個太監用力摑了嚴婕妤一掌,她來刺殺茜宇早就拼盡了全身的力氣,哪裡還經得起這樣一掌,便白眼一番昏厥過去了。
茜宇依然一手握着若珣,她閉眼緩緩調整了呼吸,再睜開眼時,看了看章悠兒,緩緩道:“沒事了,把她再送回去吧!”又吩咐道:“囑咐御醫好生照顧班婕妤。”
章悠兒深深吸了口氣,欠身道,“兒臣知道了。”
“珣兒,扶我進去!”茜宇低聲吩咐,若珣聽聞立刻與緣亦一起雙手扶住茜宇,她能感受到皇母妃此刻正微微地顫抖着,心裡也怕得提了口氣。茜宇輕擡步伐,卻覺得每一步都如斯沉重,近在眼前的宮門,怎麼那麼的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