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彎腰將手繃撿起,若珣的胸前卻依舊起起伏伏,許久不見平復。茜宇示意緣亦繼續在外守候,自己則握起若珣的手問道:“怎麼了?舒爾他或許是出宮來找你了,你擔心什……”但言於此,茜宇也住了口。
“如果他以爲契木罕將我藏匿起來,如果他貿然去找契木罕,如果被忽侖人……如果……”若珣結結巴巴地說出好幾個如果,一雙大眼睛裡頓時淚水模糊。
茜宇蹙眉思量了半刻,亦嘆道:“他那麼聰明應該不至於反被忽侖人挾制,只是我怕現在他的貿然行動會破壞你皇兄的計劃,那即便他沒事,又將如何面對皇帝?”
若珣緊張地看着茜宇,一把反握住茜宇的手急切道:“那現在只有我安全回宮,找個藉口說是被歹人所擄,那麼雙方不就都沒事了?舒爾也不會陷入兩難的境地了。”
茜宇搖頭否決,只是道:“不曾想這件事最後的重點竟落在了舒爾的身上,就看他如何造化,如何做了。”
“母后!”若珣囁嚅地看着茜宇,終究還是放棄了最後的懇求。
皇城之內,皇帝憤然離開坤寧宮的事情在瞬間傳遍宮闈上下。四年來睿皇后穩坐六宮首位並博得皇帝最多的寵愛,在妃嬪面前又是高高在上不易接近,不論女人們對她有多妒忌多怨恨,可章悠兒就是那麼完美,完美到無瑕可挑。這一次雖然並不甚明白其中的緣由,可看到皇帝第一次對皇后臉紅,好些小人還是在心中偷笑,私下裡慶賀了。
“主子,央德皇姑被送去裕乾宮太妃那裡休息了。”古嬤嬤面色不展地進來,在悠兒面前稟報道,“那個傳話的宮女奴婢也處置了。”
悠兒“唔”了一聲,徑自端起一碗涼茶小抿一口,蠕動了嘴脣道,“下回要他們少放些冰糖,甜過頭就失去藥材的風味了。”
嬤嬤欲言又止,但見主子一臉泰然,只得作罷立在一旁默默不語。
又喝了兩口茶,悠兒才緩緩道:“央德皇姑那邊常常派人去照看一下,別讓她有機會和皇上接觸,眼下誰都不可以打擾到皇上。這幾日只選徐貴人、萍貴人、孫貴人伺候皇上,就說是我的懿旨。其他妃嬪一律不許侍寢。”
古嬤嬤大驚,主子似乎是第一次做這樣的決定,雖然她的確擁有這個權利,但就因爲皇后有這樣的權利,往往會悖逆了皇帝的意願而使得夫妻不合,所以……
“至於那個傳話的宮女,有一便有二,你把我這裡的人細細地查一遍,把不乾不淨的人統統打發走,但也不用做的太絕逐出宮就好。”悠兒的神色很平和,彷彿正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可她口裡的宮女,卻是她百密一疏讓宮裡生出的外心,甚至已經在自己身邊存在了很久,自己卻一點都沒有發現。
“奴婢明白了,實在是奴婢疏忽了。”古嬤嬤有些內疚,自以爲看人極準連那坤寧宮裡最低級的奴才有多少斤兩也被自己看的透透的,可竟然還是混了這麼一個人進來。
“主子,您以爲她這一次這麼做是爲了什麼?”古嬤嬤又問了一聲,如果換了別的妃嬪她也許還能想明白,但這一次要宮女假傳消息的竟然是玉林宮的季妃。
悠兒的嘴角勾起一絲不屑,揚了眉頭道:“嬤嬤你放心,季潔她還不至於敢對我如何。她這麼做不過是想名正言順地要些東西,而她的鼻子的確很靈,當是嗅到那本觸手可及的孩子,如今難要了吧!”
“那主子打算怎麼做?”古嬤嬤問。
悠兒揉了揉額角,眼眸中露出幾分憂慮,“眼下皇上那邊正爲了長公主心煩意亂,所以後宮必須保持平和。但也不能讓小人乘機,既然季潔那麼希望我厭惡班君嬈,我就偏逆着她來,今兒我先不過去,你替我跑一趟送些東西,給足她班君嬈面子。”
古嬤嬤面露難色,許久才啓口道:“主子不知道,妃嬪之間都傳着方纔皇上怒氣衝衝離去的事情,此刻您若對惠貴嬪那麼厚待,只怕又要人以爲您……”
悠兒很是不屑,竟笑道:“我做這個皇后四年了,只不過今天一日出了狀況,把這一日放到四年裡,再過四年,再過十年,誰還能記得起來?就算記起來,她們也只是嘴上厲害,難道笑一笑,就能做皇后了麼?”
古嬤嬤見少主人神色堅定從容,自己也放了心。正轉身要去辦事,悠兒卻叫住了她,而面色已轉了幾分慍怒,恨恨道:“你從棲霞殿回來後去一趟上書房,把昕兒那小傢伙給我找來。”
因那個通報說惠貴嬪求見皇后的宮女並沒有接觸過班君嬈,所以班氏也根本沒聽說過皇后那句“有空就去看她”的話,於是當古嬤嬤帶着皇后的殷殷囑咐出現時,班君嬈被突如其來的恩寵攪得一頭霧水。
“臣妾叩謝娘娘恩典。”班君嬈聽完古嬤嬤轉述皇后的話便要深深跪拜下去,卻被古嬤嬤一把攔住,笑道,“皇后娘娘說惠主子您現在身子雖然不重,但孕婦最忌諱的便是這頭幾個月,要您千萬小心了。再等過些日子身子沉了,就更不敢隨意跪拜。您是頭一胎,若有什麼不懂的,儘管去坤寧宮,娘娘親自給您講解呢!”
班君嬈笑如絢爛的花朵,臉上洋溢着掩不去的欣喜,讓扶梅包了一包銀子,說什麼都不讓古嬤嬤推託,又一路把她送出了棲霞殿。
回身入門時,班君嬈扶着扶梅仰頭看了寫着“棲霞殿”三個大字的門匾,得意地笑道:“扶梅,你說當初那個同住這裡的嚴婕妤總是抱怨咱們棲霞殿地方小又偏僻,她怎麼就沒想過,其實這裡是個極好的地方呢?”
扶梅陪着笑了笑,末了提醒主子道:“紫蘭和玉蘭身上的傷快好全了,主子要怎麼打發她們兩個?”
“你不是也好了嗎?她們本是來幫忙的,既然你好了,就送她們回去吧!”班君嬈眼眸一轉,又道,“不急,等我親自送回去!”
這一回季潔之所以會弄巧成拙,全因她低估了皇后的能力,其實她的身邊有個很好的榜樣值得學習,那就是丹陽宮的錢韻芯。錢氏雖然驕橫跋扈爲人處事看似有些沒腦筋,但她只要聰明在一個點上,就足夠一生的太平。這一點便是皇后,便是永遠都不要企圖在皇后身上打任何主意。
“你是不是以爲母后回來我就不會再管你了,所以這主意都打到坤寧宮來了?”悠兒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小男孩兒,臉上的神色讓他不寒而慄。
臻昕知道事情已瞞不住了,他本以爲只要沒人來上書房就不會發現真舒爾不見了,小孩子總是會天真地以爲別人是看不見自己的,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其實自己和弟弟侄子們所有的行動都被長輩們看得清清楚楚。於是不停地絞股着手指,半刻也不敢擡頭去看眼前的嫂子。
看着臻昕還是一副不能出賣同伴的“正義感”,悠兒就氣不打一出來,如果此刻弟弟立在自己面前指不定就會一掌扇過去了,這小子竟然越長越回去,好意思攛掇一個孩子替他偷東西!
“爲什麼不說話,昕兒很講義氣!”悠兒冷聲喝道,“是不是覺得宸兒趴在牀上不能動彈寂寞的很,所以你要去陪他?”
臻昕身形一顫,臉上的神情頓時擰曲了,一張臉蛋憋得通紅。
此時坤寧宮的總管太監那個被偷了腰牌的全喜正拖着另一個小太監爬到了皇后面前,磕頭如搗蒜地自責着。
悠兒冷聲笑道:“全公公越來越能耐了,改日這腰牌還不曉得能給了誰,回頭引了賊子進來是不是?”
全喜自己扇了兩掌,又磕頭道:“奴才該死,求主子開恩!”
悠兒卻昂頭看着臻昕,幽幽道:“這會兒求本宮沒用,就看你們的小王爺救不救你們了。”
全喜登時愣住,吞了口水,無限期艾地望着臻昕。
被三道不同情緒的目光盯得面上做燒,臻昕才發現自己是做了多麼愚蠢的一件事情,可轉念一想自己是讓真舒爾去救姐姐,似乎也沒有錯。這番兩相矛盾竟半天沒理會衆人臉上的神色。
悠兒又氣又好笑,便揚聲道:“來人,把全喜和這個小太監一併拖出去,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主子饒命,小王爺……”全喜哭喊了一聲。
臻昕這才急了,小步跑到悠兒面前怯怯地握着悠兒的袖子委屈道:“皇嫂,求您饒了他們吧,昕兒知道錯了!”
悠兒揚手讓全喜下去,二人如遇大赦即刻便爬了起來,臻昕卻趕着全喜喊道:“你不許爲難他,他是我的人。”待再回身看到嫂子惱怒的目光時,才收了心諾諾地垂首立着。
悠兒嘆了一聲,眼下並不是教訓這個孩子的時候,自己要知道更重要的纔是,於是問臻昕:“皇嫂可以不計較,但昕兒必須說實話。告訴皇嫂,真大人去了什麼地方?”
臻昕很用力地搖頭,面上神色的確認真不假,“我真的不知道,真大人只說他要出宮,我想他是去找姐姐的,所以還要他早點回來呢!皇嫂,昕兒說的是實話。”
這是悠兒最不想聽到的答案,可事實還是如此,不論再怎麼惱怒舒爾的衝動,這一刻她更擔心起了弟弟的安危,不由得陷入憂慮中去,把昕兒打發到兒子房裡後,獨自坐了許久許久。
漸漸的,夜晚又如期而至。
不管發生什麼時間總不會停滯,過了今天就是明天,歲月也這樣悄無聲息地過去,一如流水永不復返。但若某一時刻做了有意義的事,那這個時刻就會隨着記憶得到保存,而不至於簡單地沉沒在歲月的河流中。
當真舒爾一襲白袍出現在同樣白衫裹身的契木罕面前時,他並不確定自己的行爲是否正確,但很多年後再回憶這一段時光,舒爾總不由得會心一笑,人生和愛情的確就是闖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