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很有趣的故事……?
說完這句話,他便轉身走了出去。
我一個人坐在那裡,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的看着那碗桂花釀,這時,旁邊那個年輕的男子卻突然嘻嘻的笑了起來。
“哈哈,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了,還是第一次看到殤陽王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呢。”
殤陽王?殤?
聽到這個封號,我的心裡一動。
見我沉默不語,他又坐到我旁邊,趴在桌子上,很自來熟的道:“哎呀我告訴你,你千萬不要以爲誤會,其實他這個樣子並不是在責怪你,而是在生自己的氣。你知道嗎,他把莫雲翳送出關外之後,就快馬加鞭一夜千里的趕回來”
……
“只是沒想到,他還是回來晚了。”
……
“話又說回來,你在青龍國是不是被人欺負了?誰欺負你了?他們怎麼欺負你了?打你了?罵你了?”
……
“她被人強姦了。”
一個冷硬的聲音突然在房間裡響起。
我放在桌上的手一下子握緊了,指甲扎進了掌心,而眼前這個男人已經驚呆了,睜大眼睛看着我,又僵硬的轉頭,看向了門口。
一個面色黝黑的女子站在門口。
這個男子一看到她,臉上下意識的浮起了微笑,卻又震驚無比的看着我,結結巴巴的:“洛木娜,你說什麼,她被——”
“阿郎,如果你有這麼多時間和人閒聊,爲什麼不去準備一點我們出關要用的水和乾糧?”
“呃,是。好的。”
阿郎似乎很怕這個女人,又或者不是怕,是一種心甘情願的服從,他看了我一眼,神色複雜的走出去,然後,這個洛木娜便慢慢的走過來,走到我的面前。
三天前,赫連城將我從皇城帶了出來。
一路北上來到了這座邊城,我以爲他會直接將我帶出關外,沒想到他卻住了下來,等到了自己的兩個部下前來會合,這一點讓我非常想不通,以他的實力,能把我從守衛森嚴的皇宮中帶出來,何必還要等到部下來一起行事?
而他的這兩個部下,一男一女,男的就是剛剛端膳食進來的阿郎,而女的,便是眼前這個洛木娜。
她似乎是他的心腹,比阿郎要年長一些,五官倒也精緻漂亮,只是常年風沙,皮膚變得粗糙黝黑,但那雙眼睛卻非常的動人,像湖水一樣的平靜,只有在面對赫連城的時候,裡面纔會泛起淡淡的漣漪。
此刻,她看着我,湖水就結了冰——
“明天就要出關了,我們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你吃了東西,好好休息吧。”
生硬的說完這句話,她便走出去,順手關上了門。
明天,就要出關了……
我慢慢的轉過頭,透過窗戶看着外面的漫天風沙。
出關之後,就是玄武國,也許赫連城身上,真的埋藏着所有的答案;也許——那裡是我最後的一個機會。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跟着他們出了客棧,往邊城的北城門走去。
這座土城並非什麼軍事重鎮,也沒有特殊的地理意義,守衛一直以來都並不森嚴,可今天卻有些不同。
斑駁的紅色大門兩邊站着幾排崗哨,正在嚴查着往來的路人,看起來似乎查得很仔細,前面已經排了不短的隊伍。赫連城和阿郎對視了一眼,一言不發,阿郎牽着我騎着的馬先走了上去,而赫連城牽着洛木娜的馬走在後面,裝作不認識。
排了大半個時辰,終於檢查到我們了。
那守城的小兵仔細檢查了通關文書,又問了阿郎幾個問題,突然仰頭,對我說道:“姑娘,請把面紗打開讓我看看。”
赫連城擡頭看了我一眼。
我沒有動,這時阿郎笑了起來:“怎麼,大人,如今出城還得看長相?長得不好看的不讓出城麼?”
他這句話一出,周圍的將士,還有排隊等着檢查的百姓全都鬨笑了起來。
那小將自己也笑了:“不是的。而是我們剛剛接到公文,要尋找一個臉上帶着傷疤的女子。”
我握着繮繩的手微微一顫。
尋找我的公文——才第四天,就已經發到了邊城?
是,他嗎?
這時,那小將擡頭看着我,年輕而帶着稚氣的臉上滿是認真的神情,很有禮貌的說道:“姑娘,請你把面紗打開吧。”
我依舊沉默着,沒有開口,也沒有任何動作。
時間一長,周圍的人就感覺到一些奇怪了,全都看向了白紗蒙面的我,低聲議論起來。
“她怎麼回事?怎麼還不動?”
“會不會她就是朝廷要抓的人哪?”
“小心些,指不定都是些亡命之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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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怪異了起來,那守衛的小將臉色也漸漸的變了,伸手握緊了腰間的佩刀,其他的幾個守衛此刻也走了過來,將我們圍住。
但赫連城仍舊默默的站在後面,一言不發。
“姑娘,你爲什麼還不拿下面紗,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姑娘……?”
“姑娘!”
守衛的聲音越來越沉重,好像感覺到了危險的獵犬,全都警惕了起來。
阿郎的手已經悄悄地縮回了衣袖中,似乎摸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而後面的洛木娜也下意識的撫上了腰間,那裡纏着一根細細的皮鞭——
劍拔弩張,大戰一觸即發!
就在這時,我突然開口了——
“這位小哥真是說笑了,我能有什麼難言之隱呢,不過是人心險惡世道艱難,不願以真面目示人。既然小哥要看,我遵命便是。”
說完,我伸出白皙的手,一低頭,將面紗輕輕摘了下來。
所有人在這一刻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一張臉。
青顰的黛眉,如秋水般清澈的雙瞳,挺翹的鼻樑下是紅潤微抿的脣瓣,似笑非笑間,帶着攝人的魅惑,瑩白如玉的肌膚在陽光下晶瑩剔透,仿若畫中謫仙,清麗中又有着說不出的冶豔,令人心馳神往。
有人的美,柔若無骨,讓人無法捨棄;
有人的美,凌厲如刀,讓人不敢逼視;
有人的美,溫婉多情,讓人如沐春風;
有人的美,寒冷如冰,讓人敬之千里;
可這一張臉是如何,沒有人說得清,就好像沒有人能去丈量天有多高,海有多深,只依稀聽說,八年前鬼谷先生曾經說過一句話——
美人,起干戈。
短短的五個字,原來已經命定了中原未來的紅顏之亂……
我們出關了。
兩天之後過了界河,經過了玄武國的舊址,一片蒼涼的斷壁頹垣中,在那裡紮了帳篷停下休息。
吃過晚飯之後,我登上了一處殘破的高臺,藉着月光看向了南方,那裡是黑漆漆的一片,來時路已經看不見了。
我,已沒有退路。
這時,身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腳步聲,我回頭,看見赫連城正慢慢的朝我走來,他的那雙蛇眼在夜色下顯得越發精明,目光灼灼的看着我的臉。
“爲何,要把那個東西扯掉?”
他低聲道:“難道,你不希望自己的臉能恢復嗎?”
出關之前,洛木娜以細羊皮封住了我的疤痕,再以一些特殊的藥水塗抹之後,臉頰就完全恢復成了過去的模樣,也就是——曾經的軒轅行思的臉。
但剛剛,我已經將那條細羊皮從臉上撕了下來,又恢復醜陋可怖的模樣。
“醜就是醜,沒有必要掩飾。”我淡淡道。
“哦?”他看着我,目光突然之間變得很深沉,連說話的聲音也有些異樣,道:“那如果有一天,有機會可以讓你恢復,你會不會願意呢?”
“……”
恢復過去的容貌?我不是沒想過,曾經想了整整八年,可現在——連這身子都已經被玷污了,恢復一張臉,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沒有回答他,轉身便要離開。
剛剛纔走出一步,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這一刻,我像是被針紮了一樣,一下子揮開了他的手,回頭睜大眼睛看着他。
自從那一夜之後,我怕被人觸碰,尤其在這樣的夜色裡。
我甚至,直到現在,眼前還會時不時的晃過那個人瘋狂如野獸的眼神,還有他無休止的折磨……
他看着我,似乎也明白過來什麼,臉色漸漸沉了下來,變得有些難看。
過了好一會兒,他纔開口:“我是想告訴你,再走三天的路,我們就要到了。”
我一愣——這麼快?
“是你自己,免去了一戰,主動跟着我們出關,那麼我就要你記着——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你都不可以,也沒有機會後悔!”
赫連城的最後那句話,不知爲什麼,讓我心裡沉重了很多。
似乎,隱隱預兆着什麼。
這一夜,我睡得不怎麼踏實,第二天早上也是混混沌沌上了馬,跟着他們繼續一路北上,周圍的風景已經漸漸發生了變化,不再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而出現了很多高聳的山岩,遠處也出現了延綿的山脈,擋住了我們的視線。
最重要的是——氣候,漸漸的變涼了。
而在我明顯感到天氣變涼的這一天,阿郎和洛木娜跟我們分路了。
他們兩原本各自騎着一匹馬趕路,但阿郎卻上了洛木娜的馬,我分明看到他的眼中透着一絲淡淡的喜悅,反而是坐在他懷裡的洛木娜,毫無感知一般,轉頭看向赫連城。
“王,我們去了。”
“嗯。”
赫連城淡淡的一點頭,他們兩便調轉馬頭,朝着西北的方向疾馳而去。
看着這一幕,我沒有開口,赫連城回頭看了我一眼,也沒有開口說什麼,繼續帶着我一路北上,風越來越冷,吹在臉上好像冰冷的刀割一般,即使披着厚厚的風氅,也能感覺空氣中冰雪的味道,越往北走,那種感覺就越重。
又走了一天,到傍晚,夕陽西下,大地上一片悽豔的橘紅色陽光,而我們也走到了那片延綿的山坡下,擡頭望去,這山坡並不高,但卻好像北方的一個屏障,擋住了我們的視線,也擋住了許多的東西。
上坡的時候,馬速漸漸的慢了下來。
兩個人這麼安安靜靜的,沒有呼嘯的風,只聽見馬蹄踏在山坡上發出的單調的“得得”聲,更顯得異常的寂靜。
在這樣的寂靜裡,赫連城突然開口了。
“你不問我嗎?”
“沒有什麼好問的。”
他看着我,深沉的眼中又透出了深沉的笑意,沒有再說什麼,繼續策馬上坡。
的確沒有什麼好問的,當阿郎上洛木娜的馬時,我就已經明白他們的意思了。
如果青龍國的人真的發現出關的人是我,真的追上來,他們一定是追緝兩個人共乘一騎留下的痕跡,而阿郎他們往西北走,也就是這個目的!
難怪在邊城,赫連城要等自己的兩個部下來匯合,而他下這個命令,一定是在到召業劫走我之前,沒想到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算到了這一步。
這個人的心思——太縝密了!
他是徹底斷絕了我能回頭的路了!
可是,不知爲什麼我心裡卻有些擔心,阿郎和洛木娜一路西北而行,又會把這條路引向哪裡呢?
我還在心裡思索着,耳邊響起了一陣很輕的聲音,好像是什麼鐵的東西撞擊着,發出的叮叮噹噹的聲音。
在這片大草原上,怎麼會有這樣的聲音呢?
這時,赫連城的眼中透出了一絲笑意,回頭看了我一眼:“到了。”
話音一落,我們的馬已經躍上了這片山坡!
眼前的景緻,讓我一下子驚呆了。
遠方是一座高聳入雲的雪山,被夕陽的餘暉籠罩,反射出悽豔的光芒,而雪山下一直延綿到我們的眼前的,是一片廣袤無垠的綠洲,綠洲上是一座有青蔥的草地,綠樹成蔭,隱隱能看到裡面冒出的一些房頂,像是圓中帶尖,和中原的建築完全不同。
一道銀色的大河谷,環繞着整片綠洲,帶着清凌凌的波光朝東方流去,依稀能看到河谷的兩邊是成羣結隊的牛羊,像天上的繁星一樣灑落在那裡。
好壯美的景色!
一陣凜冽的風吹過,耳邊又響起了哐啷的金屬撞擊聲,定睛一看,才發現綠洲與我們腳下的荒原之間是深而狹長的河谷,河谷之上只有一條鐵鎖鏈橋相連,被風一吹,哐啷做響。
這裡,就是玄武國人棲息之地!
我看得目瞪口呆,而赫連城已經走過來,扶着我下了馬,說道:“我們已經到了。”
他帶着我過了那座鐵鎖鏈橋,走進了這座異樣的城市,空氣中滿是冰雪的味道,寒冷而清冽,沿途那些穿着厚重皮毛大衣的平民一看到赫連城,全都恭敬的退到兩旁,向他俯身行禮,神情肅穆莊嚴,看得出來,這個殤陽王是非常得人心的。
這座城市有一條中軸線,是一條寬闊的大道,而大道的盡頭便是一座巍峨的宮殿,雪白的如同冰雪皇宮,讓人瞠目。
我跟着他一路走上了玄武宮的大殿,沒想到那裡早已經站滿了文武百官,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注視到了我的身上,而在大殿的上方,不同於別的國家,竟然有兩張金燦燦的寶座,坐着一男一女。
我心中暗暗一驚,沒想到玄武國竟然是雙聖臨朝!
赫連城先走上前跪拜道:“兒拜見父皇,拜見母后。”
“起來吧。”玄武帝開口道,我才發現他的聲音不大,中氣顯得有點不足,似乎身體很虛弱,穿着龍袍也顯得弱不勝衣,反倒是他身邊的皇后,一看到我便起身,慢慢的走了下來。
這位,應該就是蕭皇后了。
我曾聽說,玄武國的皇后一族姓蕭,原本是耶律氏統治時期的貴族,但耶律氏覆滅後,蕭氏一族很會審時度勢,與後來崛起的赫連氏聯姻,世襲罔替,尊榮無比。
走近了,我纔看清她的容貌,年輕時應該是個出色的美人,即使現在眼角有了淡淡的細紋,但皮膚依舊光澤,眼睛也很有風情,她也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目光顯得有些挑剔。
她開口,第一句話就讓我大吃一驚。
“凌楚風死了嗎?”
“什麼?”我一下子睜大眼睛看着她。
爲什麼玄武國的蕭皇后會問楚風,他們之間,有過什麼嗎?
“哀家問你的話!”
嚴厲的聲音響起,她看着我道:“他是死了,還是變成一個活死人了?”
我的心裡更沉重了,楚風的事被凌少揚封閉了消息,根本沒有傳出去,爲什麼千里之外的她會知道?
這時,一直站在我身邊的赫連城上前一步道:“母后,凌楚風爲藥力反噬,現在已經成了一個活死人。”
“活死人?哈哈……”
蕭皇后笑了起來,那雙鳳眼卻沒有絲毫笑意:“有意思,雖然他還沒有死,不過只能躺在那裡任人擺佈,應該比死更難受吧。”
我看着她,腦子裡突然閃過了什麼——
蕭皇后——蕭——
對了,當初凌楚風曾經愛上自己父皇的妃子,不就是蕭綰婷嗎?眼前這位蕭皇后,難道說,他們——
這時,我的眼角突然又在人羣裡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的臉上也露出了狂喜的表情,轉頭一看,竟然是凌楚雲,他竟然站在玄武國的羣臣當中!
這一刻,我一下子明白了。
蕭綰婷,是玄武國人!
她是玄武國皇后一族的後裔,也就是——
這時,玄武帝已經慢慢走了下來,扶着皇后的肩道:“綰妤,你姐姐的仇,也算報了吧,不要再難過了。”
原來,真是這樣!
現在,我終於明白爲什麼當初楚風會說,如果凌楚雲要反,他早就反了,而不會等到今天;我也終於明白,爲什麼他會和千里之外的玄武國結盟,是因爲——他是蕭綰婷的兒子!
他是玄武皇后一族的後裔!
當初,玄武國的人一定是找到了他,告訴了他自己的身世,然後拉攏他,包括後來他作亂犯上的兵力,應該也是玄武國調派的!
完全沒有想到,一來到玄武國就會接觸到這樣的真相,我整個人都像是被抽乾了血一樣,腦子都空白了,但在這一刻,卻有一件事無比清晰的在腦海裡閃過——牽機之毒,來自玄武!
這時,蕭皇后回頭看了我一眼,目光已經凝結成了冰,她很清楚我和凌楚風的關係,他是爲了我而放棄自己被藥力反噬,這對於蕭綰婷的家人而言,是最毒的一根刺。
“這個女人對我們而言已經沒有用了。來人,拖下去!”
話音一落,就有兩個武士朝我走了,我心中一沉,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手已經握緊,但這時,赫連城一伸手,將我攔在身後。
“城兒,你這是要做什麼?”
赫連城正色道:“母后不可。兒臣之所以千里迢迢將她從召業帶出,是因爲她爲我們做成了一件大事,今後我玄武大軍南下,稱霸中原,她功不可沒。若現在殺她,只怕爲天下人恥笑。”
“哦?她能做什麼?”
赫連城看着我蒼白的臉,沉聲道:“她殺了凌少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