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我,似乎在固執的等一個答案。
在這樣澄清的目光下,我有一種無處可逃的無力感,可真得要回答他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你餓不餓?”
遲鈍了半天,我才慢慢說出這句話,感到他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了下去,環抱着我的手也慢慢的鬆開了,我順勢從他懷裡退了出來。
“已經一天多沒有吃東西了,你還有傷,這樣不行。我去給你找點吃的吧。”
說完,我便起身,在他靜默的注視下,胡亂的理了一下衣服,轉身走了出去。
走在晨霧瀰漫的河谷中,微微潤澤的衣服貼在肌膚上,依舊是冰冷的,我抱着雙臂走到河邊,看着眼前一片陌生荒無人煙的景象,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無助。
感情上,也是如此。
我答應了他,爲他活一次,爲他賭一次,可我的心呢?
我畢竟還活着,沒有那碗孟婆湯讓我忘記過去刻骨銘心的愛戀,也忘不掉過往那些痛不欲生的經歷。
我可以跟他,可我拿什麼去愛他?
這顆千瘡百孔的心,還是這具殘花敗柳的身子?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甩開這些想法,開始四下看看有沒有什麼可吃的,畢竟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一天多沒進食,他身上還有傷,活下去,纔是最重要的。
這個時候我纔有機會仔細的看清楚這個地方,是個很深的山谷,叢林密佈灑下大片林蔭,除了正午陽光幾乎無法照射到這裡,但風景卻是很好,山青水綠蜂飛蝶繞,潤澤的空氣中帶着青草的芬芳,樹上結滿了火紅的野果,看起來累累可愛,遠處的山林中霧氣蒸騰,草木鮮美,有一種世外桃源的感覺。
避世,不知爲什麼,這兩個字就這樣涌現在我的腦海裡。
我現在的體力沒辦法抓活物,便用石頭打落了幾個野果,等充飢之後有了體力,再想辦法弄些熟食吃。
可等我捧着那些紅紅綠綠的果子回到山洞中,卻感到裡面一陣暖意融融,走進去一看,南宮的面前已經升起了一堆火,他正往裡面扔柴。
“南宮!”
我吃了一驚,急忙走過去:“你怎麼能做這些,你受了傷啊!”
他擡頭看了我一眼,輕鬆的笑道:“沒事。我自己的傷我自己知道。”
說完,他低頭看了看我兜在裙子裡的果子,笑了起來:“你弄了些果子,這也好,省的待會兒吃了烤肉心裡膩得慌。”
烤肉?
我愣了一下,這才發現他的身邊竟然有一隻獐子,看起來也是剛打的,他熟練的剝皮去內臟洗淨,其中一半用木棍一穿,架在火上烘烤起來,而另一半則撕碎了,放在一顆掏空了的大果子的硬殼裡,盛了些水來熬煮。
他一邊做,一邊告訴我,那些樹葉帶有鹹味,可以擰成汁來烤肉,有的果實有毒不能使用,有的果肉可以用來煮湯……
我坐在旁邊,倒是完全幫不上忙。
不一會兒,獐子肉烤熟了,油沿着獐子腿滴落下來,吱吱作響,香氣四溢;果殼裡的水也煮沸,乳白的湯水中漂浮着肉絲和果肉,看起來也十分誘人。
他撕了一條獐子腿遞給我:“嚐嚐看。”
我試探着吃了一口,只覺得外皮酥脆,肉質細嫩,一口吃下去竟是滿嘴焦香,令人精神一振,實在是美味。
“唔,真好吃。”
我驚喜的回頭看他,卻發現他的臉色蒼白,慢慢的靠回了角落裡,躺下,看起來精神更差了。
“南宮!”
我嚇壞了,急忙抓着他的手臂:“你怎麼了?”
他脣色蒼白的笑了笑:“沒事。你快吃。”這句話已經說得有氣無力了。
我立刻明白過來,他是擔心我沒有辦法找到吃的,所以忍着傷病去給我準備了這一切,現在他只怕是動一動的力氣也沒有了。
他,纔是最需要食物的那一個。
我看了看他,沒有說話,捧起那一殼熱湯走到他面前,喝了一口含在嘴裡,然後低下頭,將溫潤的脣印在了他的脣上。
他先是一動不動,擡眼看着我,目光閃了閃,才微微啓脣。
熱湯哺入他的嘴裡,咕咚一聲嚥了下去。
這一次我沒有臉紅,又喝了一口餵給他,兩個人就這樣沉默着,湯水從我嘴裡一口一口的渡到他的口中,幽香在脣齒間四溢,他沒有太多的表情,可那炙熱的目光卻像是清冷中的一團火,越燒越旺。
等喂完最後一口,他的臉色也紅潤了起來,我微微的移開了一點,額頭抵着他的額頭,看着他的眼睛。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他的脣角微微一抿,露出了一絲笑容,帶着幾分熟悉的懶散和得意。
“受傷真好。”
“不許胡說。”
我輕輕的掩住了他的嘴,聲音有些發顫:“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摔下來,死一個,活一個,會怎麼樣?”
他笑了笑:“還不簡單?若你死了,我應該會離開這裡回去,但我活不了太長;若我死了……”他看了我一眼:“你也會想盡辦法離開這裡,回去做你的永嘉太后,一直到你有資格進入東陵的那一天。”
我的身子微微一顫。
真是這樣嗎?我真的是這樣的女人嗎?
“行思,我並不是在責怪你,我喜歡的就是這樣一個女人,你讓我怎麼辦?”
他說着,笑着,帶着幾分無奈,又有幾分欣賞。
這似乎是他第一次,把喜歡兩個字這麼坦蕩的說出來,可我的心裡卻絲毫沒有喜悅。
“南宮,你告訴我,這樣一個女人,是當初在鬼谷的軒轅行思,還是現在你面前的這個女人,你喜歡的,到底是誰?”
他擡頭看着我,笑了:“你一直覺得,自己偷了她的東西?你覺得所有人對你,都是因爲先有她,是不是?”
“……”
我沒有開口,但眼中的倔強已經默認了。
南宮苦笑了一聲。
“行思,這些年來,凌少揚的身邊有了莫雲翳,我的身邊有了水尋幽,難道你還不明白?我想他和我一樣,都打算忘記當初的一切,我們已經要放手了。”
我微微一愣,看着他,只見他的眼中透出了一點無奈的光。
“可你又出現了。”
“只不過,你完全不是當初的那個你。當初的軒轅行思,霸道,傲氣,凌駕於所有人之上,她就好像天上的太陽,炫目耀眼,明明那麼炙熱,靠近的人都會受傷,可還是不斷的吸引人去靠近。”
“但你卻不一樣,你隱忍,纖細,敏感,從不輕易相信人,又那麼容易受傷,可你的心卻比任何人都堅強。你就好像水裡的月亮,看起來那麼近,始終沒有辦法真正的靠近,真正的擁有。”
“你和當初的軒轅行思,根本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如果真的因爲她而愛上你,那這個男人一定是個瞎子。”
我愣在了那裡。
原來,那樣的,纔是真正的軒轅行思……
可既然如此,爲什麼他——
“喜歡你,是因爲你就是你。”
我低頭,看着他清醒而堅定的眼睛,對我認真的說着:
“行思,九年前我的確喜歡過你,可九年後,我喜歡上了別的女人,那個人,是你。”
他說着,又輕輕的嘆了口氣:“我想,凌少揚和我是一樣的,只是,他不甘心。”
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這個時候突然閃過了一句話——
“在南陽城,我已經認清了,也認輸了。”
這是當初在玄武國,凌少揚火焚殤陽城,救我離開那裡的時候對我說的,那個時候我完全不懂,可現在,我似乎依稀能明白這句話其中的矛盾和痛苦。
凌少羽曾經告訴過我,這些年來他一直恨我,所以在面對我的時候永遠是無盡的傷害,可在南陽城,他知道我失憶了,知道他面對是完全陌生的一個女人,而那個時候,我答應了嫁給他,那也許是我和他一個全新的開始,可他說那是他最痛苦的地方,因爲我承載着他過去的記憶,他要娶我,就意味着他要把所有的恨意吞下,要讓自己倔強的自尊低頭。
但,他低頭了。
我永遠記得陪着他走出州府那短短的一段路,那一句“小心甕中”,還有在參合破,乍見我時的驚喜,仔細想來,竟是我和他之間唯一的平靜和體貼。
我和他,終究有緣無分,命運讓我們重聚,原來只是爲了讓我們傷害彼此,更深,更痛。
心中一陣酸楚,眼淚差點流出來,這時眼前一陣溫熱,是他的大手伸過來,輕輕的攏住了我的眉。
“不要難過,這一切,已經過去了。”
是啊,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不管遺憾也好,痛苦也罷,都成了昨日黃花,這也是到了今天,我也依舊不向他們詢問當初在鬼谷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的原因。
但有一件事,我卻必須問——
“南宮,爲什麼你要揹負那個毒誓?你不是和水尋幽有婚約嗎?爲什麼不能對女人動情?”
他的臉色微微有些黯淡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纔看見他擡起眼看着我,說道:“你,知道慕容夫人吧。”
慕容夫人,他們的先人?
我心中一動,難道毒誓和這位奇女子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