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行霈消息靈通。
“.......陳定放棄了三萬人的隊伍,自己帶着妻小跑了,任由那三萬將士做了俘虜。”司行霈道,“南京是非要弄死他不可。”
顏子清很駭然:“這混賬東西!”
司行霈默默抽菸,心裡也很不是滋味。
“你怎麼突然問起他?”司行霈沉默了半晌,轉而問顏子清。
顏子清道:“他太太是歧貞的好友,陳太太發電報給歧貞的,說陳定想要我們家庇護他。”
司行霈努力把自己的情緒抽出來。
他在十幾年前就放棄了嶽城和平城,如今那邊的人是好還是壞,都跟他沒關係。
新加坡纔是他的新家。
故而他冷靜又客觀道:“那敲他一筆錢好了。”
顏子清沉默了片刻:“這種人也能收?”
“你拿南京的俸祿嗎?”司行霈情緒不善,“人家怎樣,與你何干?這是政府內部的事。”
顏子清:“......”
他總感覺司行霈說話像賭氣似的。
也許,司行霈氣惱的,是那些事都跟他無關了,他想要插手都毫無立場。
顏子清掛了電話。
徐歧貞又問了顏子清,事情到底如何了。
得知陳定犯了那麼大的事,徐歧貞的心往下沉,想着陳太太金姝怕是沒有好下場。她心中沉甸甸的,不敢亂髮主意。
“那還是算了。”徐歧貞道,“他是犯了大錯。”
才過了四天,早膳的時候,傭人進來說,說門口來了一行人,投奔太太來了。
徐歧貞打了個激靈。
不會是陳家來了吧?
她才收到電報不久,怎麼這樣快?
“是什麼人?”徐歧貞慢慢站了起來。
傭人道:“有老有小的,還有幾個年輕男人,像是隨從。”
徐歧貞看向了顏子清。
顏子清道:“要不你先躲起來,我去看看。我跟陳家不熟,或翻臉或接納,都好說。”
徐歧貞點點頭。
顏子清這一走,約莫兩個鐘頭纔回來。
徐歧貞坐立不安,不知顏子清爲何要去這麼久。
“是陳定帶着全家來了。他們是逃出來之後,才發了電報給你。岐貞,我讓人安排他們住下了,說你方纔去了朋友家,等會兒你就說剛回來。”顏子清道。
徐歧貞忙拉住了他的手:“金姝怎樣?”
顏子清看着徐歧貞,再想起陳太太:“她比你大多少?”
“比我小兩歲。”
“那你回頭要嚇一跳,她看上去比你老十歲還不止,頭髮都半白了。”顏子清道。
徐歧貞不過四十來歲的人。像她們這些大戶人家的貴夫人,平時花錢保養,四十多歲不應該很顯年紀的。徐歧貞還好,顧輕舟的保養則是更有技巧,她和玉藻走在一起,總像是稍微年長几歲的姐姐
帶着妹妹。
“不至於吧?”徐歧貞道,“你別爲了擡高我,就胡說八道。”
顏子清道:“那你回頭自己去瞧,看看我有沒有撒謊。”
徐歧貞想着,既然安頓好了,那就等他們休息休息,自己再出去。
她和顏子清閒聊,問他爲什麼願意安頓陳家。
“給。”顏子清拿出一張支票。
徐歧貞一瞧,是一家英國銀行的支票,足足有兩百萬英鎊。
“這麼多錢?”她詫異,“陳定給你的?”
“對,他讓我保他一家老小平安。他說他當初逃離,也是事出有因。戰爭已經是打不贏了,再耗下去會有更大的傷亡,不僅僅是士兵,還有城裡數十萬無辜百姓。
他跟我說,對方將領派人和他接洽,承諾絕不屠城,也不殺俘虜,他這才棄城逃跑的。”顏子清道。
徐歧貞聽了,表情略微浮動了幾分讚許:“那他倒也沒那麼不堪......”顏子清不以爲然:“他棄城之後,對方將領沒有屠城、沒有殺俘虜,這是真的。但當時他爲什麼而逃,未必就像他說得那麼光風霽月。他現在不過是想要活命,又因爲此事
結果不壞,在這樣拔高自己。”
徐歧貞點點頭。
陳定若真有半分爲國爲民的心思,也不會那麼一走了之。
放下那麼多人命不顧,他難道真相信對方的幾句說辭嗎?
“他是有罪。”顏子清道,“對於南京政府而言,他的確是死罪。但我們從普通人的視角看,他並沒有造成很大的罪孽,畢竟俘虜和百姓都活了下來。”
徐歧貞嗯了聲。
“他又給了我兩百萬英鎊。”顏子清笑了笑,“南洋除了司家,也只有我們能保護他。王八蛋的錢,幹嘛不要?”
徐歧貞無奈看了眼顏子清:“你是不是跟司師座學壞了?”
顏子清:“......”
顏家承諾,只要陳定不離開新加坡,顏家就會保護他們的安全。顏子清不需要特意派人盯着陳定,只需要放出風聲,說這個人是顏家罩着。南洋的幫派或者殺手,自然不敢上門,而外地來的殺手或者特務,只要踏入這片土地,自然會
有本地手眼通天的人來報信。
徐歧貞直到傍晚,纔去見了她的閨蜜,裝作她外出剛回的樣子。
一看到陳太太金姝,她也嚇了一跳。
陳太太比徐歧貞小兩歲,瞧着卻像六十多歲的人,頭髮花白。她年輕時稍微豐腴,如今卻瘦得皮包骨頭,故而臉上的皮很鬆,滿臉皺紋。
徐歧貞的眼淚差點就要下來了。
“......金姝,你怎麼?”她聲音梗住,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金姝拉住了徐歧貞的手:“歧貞,咱們好些年不見了。我這些年一直生病,就沒好過,瞧着是不行了。你還好,很健朗年輕。”
久病纏身的人,能有這麼副模樣,已然很好了。
陳太太很惜福。
她說話氣息不足,還是衝外面喊了聲:“素商。”
一個年輕女孩子走了進來。
女孩子眉目精緻,穿着一件白色長裙,齊耳短髮,伶伶俐俐站到了陳太太和徐歧貞跟前。
“這是我女兒。”陳太太對徐歧貞笑道,“素商,這是你歧貞姨母,我跟你說過的。”
徐歧貞錯愕。
前段時間,徐歧貞和她姐姐徐瓊貞聊起金姝,才知道她有兩個兒子,一個早年夭折,一個三年前死在了抗戰裡。
沒聽說過她還有女兒。
且這女孩子,跟金姝一點也不像。
“姨母。”女孩子恭恭敬敬稱呼了徐歧貞。
徐歧貞回神,略微一笑:“你叫......哪兩個字來着?”
“素商。”女孩子道,“‘《禮記.月令》曰,孟秋之月,其音商’,我是七月初四到我媽身邊的,那天正好是立秋,充當了我的生日,所以叫素商,素商即秋令。”
徐歧貞看向了金姝。
金姝從小飽讀詩書,這像是她取的名字。
“我忘記了跟你說,這是我領養的女兒。”金姝拉了陳素商的手,“養了十年了。幸好養了她,給我作伴。”
金姝和徐歧貞通信,一直是用電報,也是一年半載才一次。
電報每個字都要錢,而金姝領養女兒的事,也不是三兩句話能說清楚的,想着將來見面再提不遲。
徐歧貞看着陳素商,見她生得周正,不免心中一動,想到了自己的兒子顏愷。
“素商,你幾歲了?”徐歧貞問。
“我不知道。”陳素商不好意思笑笑。金姝道:“她應該滿十八了。她到我家裡來的時候,已經瞧着有七八歲的樣子,我們估計不出她的年紀,就照八歲給她算的。如今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