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司瓊枝的電話時,顧輕舟正在教蓮兒彈鋼琴。
蓮兒只有八指,年紀又小,自然是學不會的。
顧輕舟之所以教她,是四姨太的意思,讓顧輕舟幫她暗示蓮兒,哪怕是八指,也不比任何人差。
這是培養蓮兒的自信。
放下電話,顧輕舟沉吟了片刻。
“怎麼了?”四姨太抱着顧紜,見顧輕舟發愣,柔聲詢問。
“是司小姐。”顧輕舟道,“她約我去逛街。”
四姨太高興笑,微抿的脣沒了妖媚,反而充滿了母性的慈祥:“小姑子都會討好嫂子,司小姐倒是頗爲機靈。”
顧輕舟笑笑。
討好是不可能的,司瓊枝對顧輕舟是沒有善意的。
之前那件事,讓司瓊枝差點失去了司督軍的歡心,又害得她被迫去念書。唸書辛苦,司瓊枝爲了重新得到司督軍的器重,還考了全校第一,可見她花了多少心思。
這中間的艱難,不言而喻,顧輕舟不相信司瓊枝能原諒她。
再說,司瓊枝對顧輕舟的第一印象就不太好,這個很難扭轉了。
“難說!”顧輕舟笑了笑,“也不知道她搞什麼鬼!”
她怎麼陷害顧輕舟呢?
司瓊枝又用什麼藉口約她呢?
顧輕舟略微沉吟。
“輕舟小姐,你有時候心思太重了,活得怪辛苦。”四姨太好心提醒她,“她約了你,你就去唄,你還怕她?”
顧輕舟忍不住笑了。
正巧三姨太下樓,聞言問:“怕誰?”
“輕舟小姐怕司小姐害她呢。”四姨太道。
三姨太立馬露出一個誇張的驚訝:“你居然害怕?”
她們給顧輕舟打氣。
顧輕舟失笑。
翌日,顧輕舟早已更衣,換了件月白色素面元寶襟軟綢旗袍,中開叉的,露出一段纖細滾圓的小腿。
她又換了雙黑色高跟皮鞋,拎着同色的手袋,頭髮隨意挽成低髻,用一根碧綠簪子挽住。
這簪子頭有瓔珞點綴,一晃一晃的煞是好看。
顧輕舟去了司瓊枝指定的百貨公司樓下。
略微等了十來分鐘,司瓊枝就到了。
“我來遲了,輕舟姐。”司瓊枝小跑過來,滿面紅潮,汗水打溼了劉海。
她將極厚的劉海稍微分開些,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眼珠子似墨色寶石,褶褶生輝落在顧輕舟的身上。
比起兩年前,司瓊枝也長大了,逐漸露出更加譎灩的穠麗。
“無妨。”顧輕舟微笑。
司瓊枝的眼眸,卻輕輕從顧輕舟的旗袍上滑過。
顧輕舟留意到了,問她:“我這衣裳有什麼不對勁嗎?”
“沒有。”司瓊枝收斂了神色,“輕舟姐,你好喜歡素淨的衣裳。”
想起司慕的話,司瓊枝表情微斂。
果然不假,顧輕舟就是偏愛月白色的。這種月白色,既不爭奪她肌膚的雪白,又能襯托她頭髮的烏黑。
兩下一襯,顧輕舟的容貌就好似格外清晰而嫵媚。
月白色真適合她!
司慕之所以記得,不是顧輕舟真的格外偏愛月白色,而是司慕覺得她穿月白色的最好看。
她們隨意逛逛,就去旁邊的咖啡店坐下了。
這個時節的咖啡,放了冰,有沁人心脾的涼意。
顧輕舟也是滿頭的薄汗。
坐下來之後,司瓊枝就跟她解釋,爲何今天要約她。
“我的舞會,阿爸邀請了你,我也很想你去的。”司瓊枝道。
顧輕舟抿了口咖啡。
涼的,沁入胃裡,驅散了初夏那煩躁的熱,顧輕舟緊緊捧着杯子不撒手,有點貪涼。
司瓊枝的話,顧輕舟沒有接,她在等司瓊枝說“但是”。
她知道肯定有個但是。
結果呢,“但是”沒有來,司瓊枝說了其他的:“我阿哥請了魏清嘉。”
顧輕舟微怔。
司瓊枝看到她的表情,誤以爲她吃醋了,心中就特別得意。
她就是想看看顧輕舟惱怒又嫉妒的樣子!
有那麼一位前任,顧輕舟的處境特別尷尬。
掩飾着這份幸災樂禍,司瓊枝道:“魏清嘉以前跟我阿哥好過,我阿哥邀請了她,我不能不讓她來。萬一我真不同意,他也懷疑是爲了輕舟姐你,到時候遷怒你。
只是,我若不提前告訴你,怕你到時候措手不及,鬧得自己不開心。輕舟姐,我希望你能去。我和我姆媽一樣,不太想哥哥繼續跟魏清嘉糾纏不清。”
顧輕舟詫異看着司瓊枝,表情變幻莫測。
司瓊枝細細打量她,顧輕舟倒也沒有憤怒和難過,只是有點疑惑的樣子。
顧輕舟有什麼想不通嗎?
想不通司瓊枝說這話的原因?
司瓊枝覺得自己的立場很正確啊,她是幫顧輕舟的!
既不能得罪哥哥,又不能得罪父親,同時擔心顧輕舟不敵魏清嘉,提前通風報信,讓顧輕舟有個準備,明天盛裝出席,這應該可以取信於顧輕舟的啊!
顧輕舟卻沉默。
良久之後,顧輕舟又喝了口涼涼的咖啡,才感嘆道:“你阿哥是真喜歡魏清嘉啊!”
這個是自然了!
只是這感嘆,怎麼聽起來怪怪的?既不像吃醋,也不像冷嘲熱諷,僅僅是難以置信的樣子。
爲何要難以置信?全嶽城的人都知道,司慕喜歡魏清嘉!
顧輕舟對此是有什麼誤解嗎?
司瓊枝有點弄不懂顧輕舟此人,感覺她說話故弄玄虛,就懶得猜測了,直接說了自己的目的:“輕舟姐,你能否暫時跟魏清嘉和睦相處?我不想我的舞會鬧得不愉快。”
“我不去就是了。”顧輕舟笑,倒是無所謂。
“不行,阿爸問起來,我沒辦法解釋!”司瓊枝立馬道。
上次司瓊枝害顧輕舟,後來又是顧輕舟去說情,若是這次顧輕舟缺席,司督軍絕對會猜測司瓊枝故意冷落顧輕舟。
到時候,司督軍對瓊枝的好感,又要打折。
司瓊枝努力唸書,拼了命的出成績,難道要因爲這點小事而打了折扣嗎?
“那你讓魏清嘉別去唄。”顧輕舟語氣輕鬆道。
“這樣的話,阿哥會不高興啊,他甚至會遷怒你,我豈不是好心辦壞事,在你們中間無意挑撥離間了?”司瓊枝一副替顧輕舟考慮的模樣。
司瓊枝今天約顧輕舟的用意,就是希望顧輕舟在舞會的時候,和魏清嘉做出言談甚好的模樣。
目的是什麼?
不可能只是爲了小小舞會,也肯定不是爲了讓司慕的兩個女人和平相處。
這是陰謀!
顧輕舟心中微轉,竟猜不到司瓊枝的目的。
她甚至不能一口斷定司瓊枝是要害她,畢竟司夫人現在需要她。
那麼,利用她來對付魏清嘉?
顧輕舟在司瓊枝的這盤棋裡,充當什麼樣子的棋子呢?
誰纔是最重要的靶子?
顧輕舟的小手指,輕輕敲了幾下骨瓷咖啡杯,略帶所思的模樣。
“好吧,我會去的。”顧輕舟最終答應了司瓊枝,“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惹事的。祝賀你考了全校第一。”
“謝謝輕舟姐。”司瓊枝大大鬆了口氣的樣子。
顧輕舟試探着問了句:“想要什麼禮物?我送你。”
“不用了輕舟姐,你來就可以了。”司瓊枝笑道。
顧輕舟微微眯眼:難道這次的靶子,真不是自己?
若是從前,顧輕舟肯定不相信,現在她之所以疑惑,是魏清嘉那樣對司慕,司慕轉臉又去約她,讓顧輕舟犯糊塗了。
顧輕舟還以爲,司慕會跟魏清嘉徹底鬧翻。
是個男人都受不了吧?
顧輕舟一個女人,都無法接受這樣的事。
司慕卻又去約了魏清嘉,這份犯賤的執着勁兒,他要是顧輕舟的兒子,顧輕舟都要想辦法弄死魏清嘉,所以司夫人和司瓊枝想對付魏清嘉,顧輕舟能理解。
正是這點認知上的偏差,讓顧輕舟不敢判斷司瓊枝的目的。
於是,司瓊枝的靶子放在誰身上,顧輕舟一時間竟不敢確定。
當然她知道,她一定是棋子,一定會被司瓊枝利用。
怎麼利用?
這是個問題。
顧輕舟料想自己看戲的時候多,這件事她不期待也不擔心。
當然,她也不想做棋子。司瓊枝敢利用她,她就要讓她自食惡果。
顧輕舟甚至希望司慕頭腦一熱,舞會的時候當衆宣佈退親,顧輕舟就無事一身輕了。
和司瓊枝隨意應付了幾句,顧輕舟去逛了百貨公司,買了些小孩子的衣裳鞋襪、新出的夏布,就回家去了。
樓下,姨太太們分顧輕舟帶回來的布料,蓮兒悄悄跟着顧輕舟上樓,像只貓兒依偎着在顧輕舟身邊。
“司小姐有沒有找你的麻煩?”四姨太上樓尋蓮兒,關心顧輕舟。
顧輕舟搖搖頭:“相反,她頗爲友善。”
四姨太笑道:“看看,我就說嘛,她是身爲小姑子,巴結您來了。”
顧輕舟失笑。
家裡人太單純了,同時也說明她們的生活現在很溫馨,顧輕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很快,這個畸形而溫暖的家,就要散了。
“輕舟小姐嫁得好,以後提攜我們。”四姨太又道。
顧輕舟想,等司行霈從香港回來,應該會爲她退親、跟她求婚,帶着她離開嶽城。提攜家裡人,只怕她是沒這個機會了。
到那時候,司行霈可能就不跟嶽城來往了,顧輕舟回來看她們都難。
顧輕舟笑笑,心思從家務事,又轉到了司瓊枝身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