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京城都在找夏家小公子,你們倒好,蠢到將人綁走都不知道綁的是誰!”萬安賭坊的掌櫃姜成接到手底下報來的消息,恨不得將這幫蠢材捆起來暴揍一頓。
他是孫皇后孃家長寧侯府上家奴,明着早八百年就已經脫籍,但暗底裡卻經營着孫家的許多產業,比如賭坊,娼妓館之類見不得人的生意。
手底下的人十分惶恐:“大掌櫃,這可怎麼辦纔好?”
寧景世在城中常去的賭坊就那麼幾家,萬安賭坊就是其中之一。大家都知道這位是個敗家子,成百上千的銀子填進來,還不知道回頭。
況且城中無人不知道這位是隻肥羊,但凡他進了賭坊,讓他嚐點甜頭之後是必然要放點血的。
萬安賭坊也沒少去鎮北侯府堵着門討要賭債,這些都做的慣熟,就跟吸血的水蛭一般緊緊巴着寧景世,但凡多能榨出一滴血來,都不會放過。
寧景世提起這招,他們無不心動,這才鋌而走險,綁了夏平安。
夏平安失蹤之後,不但夏家護衛家丁開始滿京城搜人,就連京兆尹衙門,以及燕王府府兵也出動開始搜人。
這纔過去了兩日,整個長安城都震動了,大家都在暗中猜測是誰下的手,不過目光多半對準了東宮與晉王。
下面人向寧景世逼債原是常態,至於採取何種手段,通常是不會報到姜成這裡的。
城中關於夏家小公子失蹤之事已經鬧的沸沸揚揚,姜成又是消息靈通之輩,原來還事不關已,作壁上觀,萬沒料到自己竟然也牽涉其中。他不敢擅自作主,親自去長寧侯府向孫侯請罪。
孫侯是皇后的親弟弟,乃是正牌國舅爺,比之蔣家根基要深厚些。只是孫侯其人平生最愛的不是爭權逐利,而是風花雪月,嗜賭成性。
他比寧景世聰明的地方就在於,喜歡風花雪月就挑了府裡的奴才放出府去開娼妓館,喜歡豪賭就派人去開賭坊。大老闆在自家賭坊裡跟賭客玩兩把,自然是贏多輸少——手底下養着的老千這時候就派上用場了。
長寧侯自己不務正業,下面兩位弟弟卻都在朝爲官,生的兩個兒子也都爭氣,讀書入仕,步步高昇,又是皇后孃家,職位不差,這一門算是太子的得力臂膀。
姜成悄摸將事情報到長寧侯這裡,原以爲會被主子給狠揍一頓,哪知道孫侯眼皮都沒擡一下,隨意道:“那個孩子如今在哪裡?”
“在……在郊外的一處破院子裡,僻靜的很,倒是還沒被人發現。”
長寧侯孫意遠雖然不在朝堂站班,但他平日手底下經營的賭坊娼妓館都是消息靈通之地,他又有種超然局外的清明,家裡兒子們但有煩難之事,必要往孫意遠這裡討主意,皇后還要時時召了他進宮,因此他雖然不在朝堂之上與敵對陣營親自搏殺,對於朝中局勢倒也看得分明。
“那就暫且押着,看緊些別走漏了消息,本侯還有大用!”
姜成也不敢追問,事兒是他惹出來的,侯爺肯承擔後果,已是感恩戴德,哪裡再敢多嘴。
直待姜成退下之後,孫意遠盯着夏平安寫給父母的信,不禁露出一絲笑容。
晉王調兵進京原是隱秘之事,知情的也就那麼幾位,孫意遠正是其中之一。
他是好賭之人,此次太子與晉王的舉動算是豪賭一把,成則爲王敗則寇,關乎到身家性命。身爲後族也逃脫不了,還不如趁此機會也賭一把大的。
夏家豪富是人盡皆知之事,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垂涎夏家生意,只是如今的夏景行手握重兵,又有燕王做靠山,就連夏夫人做生意也是聖人金口玉言答應的,因此只能眼睜睜看着夏家日進斗金,卻不能有所行動,當真是心頭一樁憾事。
孫意遠自然也不例外。
夏平安落在了別人手上就算了,可能聽到追捕也會心驚肉跳,不敢再作這樁生意。但孫意遠則不同,他料得晉兵到長安的日子也不遠了,正好趁此亂局大撈一筆。
真要等到太子被拱上位,拿夏家開刀,到時候這塊肥肉還不知道要多少人來分,頭一個就少不了東宮與晉王,能夠分到孫家的也是有限,更何況落到他一個人手裡的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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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得三四日,夏家人都快成了熱竈上的螞蟻,終於有個小乞丐將夏平安寫給父母的信送到了將軍府裡。
一家人圍起來拆開信來看,果然是平安的字跡。看完上面的內容,夏景行橫眉怒目,一刻也等不得了,立刻點兵往鎮北侯府去了。
懷化大將軍駕臨鎮北侯府,這可是他打從十年前被逐出侯府的頭一回踏進侯府的大門。
侯府守門的還是舊僕,聽得大門響動,探出頭來一瞧,但見一列軍士堵在侯府正門,當先一人大氅翻飛,龍形虎步,眉目生威面罩寒霜而來,再細一瞧頓時驚的說話都打起磕巴來了:“大大……大公子?!”
其餘小廝探頭出來,往夏景行面上一掃,只覺後脖子涼嗖嗖的,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心內生寒,立刻縮了回去。
——大公子瞧着倒似個煞神一般嚇人!
老家人打開了大門,一邊往裡迎他,一面派人往寧謙書房裡去報信。
寧謙自曲江池裡被泡過一回,如今還臥病在牀,不能起身,睡裡夢裡都想見見大孫子。
寧景蘭從庵堂裡回來侍疾,等他醒來了不知道安慰了多少回,總不管用。說到底還是府裡無兒孫繞膝,這才更急迫的想要將平安帶回來。
聽得門上來報,久病的寧謙也不知道哪裡生出的力氣,從牀上爬起來就要往外面去迎兒子。按理說兒子回府,他做父親的端坐正堂等着拜見即可,只是如今情形不同,是他求着兒孫回府,卻不是夏景行死乞白賴求着要認祖歸宗,做父親的想要示好彌補,也無可厚非。
至於平安失蹤的消息,侯府自上而下都瞞着他。
大家既知他爲着大孫子纏綿病榻,自然不敢將平安被人擄走之事再告之他,以免病勢加重。
寧景蘭侍侯在側,聽得夏景行踏入侯府,只覺得心中劇跳。寧謙不知夏平安失蹤之事,她卻是知道的。不知何故,心中不安的厲害。
若說長兄來侯府是爲探病,她可沒覺得寧謙與長兄之間還剩下多少父子之情。那不是探病卻還要往侯府來一趟,必然是有其它緣故的。
她有心要攔着寧謙,可他已經急巴巴的吩咐丫環服侍他穿衣梳頭,收拾整齊去見長子,寧景蘭陪侍在側,也知道這場見面避不過,到底沒有深攔。
夏景行一腳踏進侯府,身後將士軍容整肅,手握刀鞘,齊齊跟在他身後踏進了侯府大門,老僕心裡嘀咕:怎麼瞧這光景倒不像是大公子上門認親,倒好似上門抄家的?!
寧謙才從書房裡迎了出來,後院裡南平郡主就接到小廝報訊,大公子上門來了。
“他是哪門子的大公子?不過是個被逐出家門的棄子,上門擺什麼譜?”南平郡主心裡發慌,原本就覺得府內日薄西山,丈夫兒子沒半點指望,沒想到斜刺裡又殺出個夏景行上門來,對她來說再沒有比這個更令人難以接受的了。
福嬤嬤忙勸她:“夫人且先不忙生氣,總要弄清楚他來侯府的目的吧?況且前兒不是才聽說他的兒子丟了嘛,他不四處找兒子,跑到侯府來做什麼?”
南平郡主身在後院,前兒才聽說了夏景行的兒子被人擄走,不知道有多高興。還覺得老天開了眼,終於教這小畜生嚐嚐苦頭,也不知道是何人替她了了這樁心願,還準備趕明兒往寺裡去還願,多添些香油錢。
——這纔是心誠則靈呢。
哪知道沒高興兩日,夏景行就跑上門來堵心。
她倒要瞧瞧這小畜生上門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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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裡,寧謙與寧景行在院子裡相遇,做父親的歡天喜地迎了上去,激動莫名:“阿行,你總算是肯回家了?!怎麼沒帶了平安回來?”心裡已經在計劃着要收拾院落,好讓長子一家儘快住進來,想到他如今家業頗豐,恐怕還要弄個大院子,頂好是把兩個院子打通,那就更寬敞了。
夏景行冷冷一笑:“侯爺,本將軍今日上門來,可不是來認親的,而是來討人的!”將夏平安寫的信遞給了寧謙:“敢問侯爺,府上世子去了哪裡,本將軍找他,還要麻煩他將我兒子還回家!”
平安早知鎮北侯與將軍府的糾葛,卻還要在信末故意寫那句話,想來情況定然與他信中所寫有出入,並非寧景世請他作客,而是寧景世帶人將他擄走,藉此要挾夏家替他還賭債。
爛泥一般的糟污人,原本與他毫無干繫了,沒想到輸昏了頭竟然將主意打到了平安的頭上,若是寧景世此刻在他眼前,夏景行定然毫不猶豫打折他兩條腿,再揭開他的天靈蓋瞧一瞧,腦子裡都裝了什麼腌臢貨,這才能做出這等缺德狠毒的事情。
寧謙匆匆在紙上掃了一遍,滿腔喜意頓時被這封信給澆了個透心涼,當下驚怒交加,立刻回身喝道:“世子呢?快去將那個孽子給我揪出來!”
忽聽得一把尖利的聲音喝道:“你敢?!有出息的兒子回來了,就將阿寧當豬狗一般的相待,覺得他不成器了?!寧謙,你還要不要臉,有沒有良心了?!”
原來這麼一會功夫,南平郡主已經匆匆趕了過來,並沒聽到之前夏景行之語,只聽到了寧謙最後一句話,原本的擔心成了現實。
若是手握重兵的夏景行回到侯府,這府裡哪還有她們母子的立足之地?
不說她與寧景世無力對抗,就算是晉王如今還不是避其鋒芒?
南平郡主每每想到這裡,都不禁悲從中來,可恨命運不公,竟教夏景行一步步爬了上來,走到今日的地步。
寧謙眼裡都要噴出火來:“你教的好兒子,做出這等喪盡天良的事情,爲着還賭債,將親侄兒綁了勒索阿行,不揪出來難道等着京兆府上門來抓人?”他諷刺一笑:“又或者,你那好父王能夠將此事遮掩了去?”想到此,寧謙心裡沒來由的一陣煩躁,眼中漸顯猙獰之色:“若是那孽子傷了平安,我非告到金殿上,讓陛下撤了他的世子之位不可!”
南平郡主聽了這話氣的險些昏過去,若非當着這許多人的面兒,都恨不得撲上去撓寧謙個滿臉花。
“你在這裡瞎嚷嚷什麼?不問青紅皁白就誣賴阿寧綁了他的兒子,有什麼證據證明此事是阿寧做下的?”
寧景蘭一直跟在寧謙身側,也看過了平安寫的信,信紙後面還有寧景世添加的兩句話,大意是等夏府將他的十萬兩賭債還了,平安自然能安全回家。
兄長的字跡,她自然認得,況且這事兒保不齊還真是寧景世做的。
她回家之後,見識過了寧景世爲了賭博而瘋狂的模樣,好幾次都闖進她房裡去拿首飾,能偷就偷,能搶就搶,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全無一點顧忌與體面。似乎這世上再無能夠讓他關心的事與人,唯有賭博纔是人生中的頭等大事。
寧景蘭扯扯南平郡主的袖子,小聲道:“娘……此事好像真是哥哥做下的。”事已至此,還是不要聲張的好。
南平郡主橫一眼女兒,目光森寒,隱藏着傷心怒意:“你怎麼也幫着外人說話?他說你哥哥擄了他兒子,就是你哥哥做的?這麼大個罪名扣下來,難道就非得接着?”
夏景行忍不住冷笑:“原來郡主還講證據,知道不能隨意誣陷別人啊?!這可真是新鮮事!”想當年他被這母子倆聯手污衊,可沒人講證據,全是一面之詞就草草下了結論,將他逐出侯府,就連申辯也不願意聽一句。
南平郡主一張臉都氣的紫了,況且當年之事本就是他們母子二人污衊夏景行,還真如他諷刺的一般,哪裡講什麼證據。可是如今不同,事關寧景世,就算兒子再不成器,南平郡主也不願意他揹負着綁匪的惡名。
夏景行也懶的跟她廢話,將寧謙手裡的信紙拿了過來,折一折塞進了懷裡,並不打算給南平郡主多瞧一眼,轉頭就吩咐吳忠:“立刻派人往京兆衙門去請了馮大人過來,鎖拿案犯寧景世!”
吳忠立刻帶了一名護衛轉身即走,南平郡主厲聲喝道:“站住!”只要將京兆衙門的兵召了來抓人,不管事情是不是寧景世做下的,傳出去她可就再沒臉做人了。
兒子綁了侄子訛詐夏景行還賭債,無論走到哪裡都是洗脫不掉的罪名。
她自己先急了,回身吩咐侯府的下人:“快去問問世子夫人,世子爺去了哪裡?”
吳忠可不管南平郡主號令,聽得她追問府裡下人寧景世的下落,徑自要出侯府去京兆衙門。
南平郡主示意侯府的人攔住這兩人,吳忠“倉啷”一聲抽出腰間長劍,劍鋒貼着侯府下人的面門而過,劍刃上的寒意激的那下僕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直嚇的腿都軟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哪裡還有膽量攔他。
鎮北侯夫婦眼睜睜看着夏景行帶來的人出了侯府大門,只聽得門上馬蹄聲漸遠,只覺今日之事十分棘手。
若按着南平郡主的意思,這事兒就算是寧景世做下的,也自是不能承認的,又無證據,頂好是將夏景行打出去。
可惜侯府下人見得吳忠拔劍的利落勁兒,嚇的直往後縮。戰場上殺過人搏過命的自帶着一股殺氣,尋常人到得近前打個照面心裡都要發寒,更何況是親眼見到他拔劍。
那份害怕自心底裡爬了上來,只覺得離的越遠越好。
一個吳忠就令侯府的下人軟了腳,更何況夏景行身後還跟着二十來個護衛,皆是跟着他出生入死過的親隨。
寧謙倒是想將這事兒及早抹平,但是瞧着夏景行登門的架勢,卻不是幾句話就能抹平的。更何況南平郡主使喚的人去問閆幼梅寧景世的去向,得到的答案卻是:“世子爺已經好些日子沒回家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鎮北侯夫婦都快要瘋了!
寧謙這下是再無半點疑慮,都不必再派人去尋,想也知道寧景世在賭債沒還清之前是不會露面了。
他這完全就是在耍賴,若是夏家不肯替他還賭債,他連平安都要消失一陣子了。
南平郡主卻是傻了眼,死活不肯相信自己的兒子能做出這種事情。
這會兒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點了院裡一個家丁往晉王府去報信:“你速去請了晉王爺過來,就說懷化大將軍帶兵將侯府圍住了,讓他帶了府兵前來解圍!”
她原本是想拿晉王的身份來壓夏景行一頭,擡出晉王這尊大佛,不說夏景行要有所顧忌,至少京兆尹馮九道還要考慮考慮如何判案。
夏景行目如寒潭波瀾不興,似乎南平郡主吩咐下人去請晉王,對他來說並無影響,又或者這麼多年,他就在下意識的等着這一刻,等着與晉王當面撕擄開來,而不是多次暗底裡試探交手。
平安失蹤一事,讓他心裡壓了多少年原本以爲早就沉寂的火又死灰復燃,且有越燃越旺之勢。
——他受晉王父女迫害,親父漠然視之,偏聽偏信也就罷了,總有能夠慢慢討回來的一天。如今連平安竟然也被寧景世下手,雖然爲着求財,性命暫且無憂,可是能做出這等喪心病狂之事,再不能忍!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