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寒星最近焦頭爛耳,頗爲不如意。
二兒媳婦進了門,原本她這做婆婆的更多了個兒媳婦服侍,且孫大娘子陪嫁豐厚,雖與夏家相比差了不知幾重,但對於寒家來說,卻是着實不錯的。
長媳劉氏家境尋常,陪嫁也尋常,況她爲人與手頭散漫的夏芍藥相比便小家寒氣,摳摳索索,一向不得小姑子寒向藍的歡喜。
次媳進了門,寒向藍在新房裡轉了一圈,回來便喜孜孜向夏南星說起,“二嫂子有對金臂釧,她膚色不夠白,若是戴在我的腕子上,一定好看的緊。”
這便是她看上了二兒媳婦的金臂釧兒,想要過來了。
夏南星在她額頭上戳了一指:“都是我慣的你,你二嫂嫂才進了門,你跟她好生相處,她還能短了你的好處不成?”
依着她的想法,哪家的媳婦兒進了婆家門,還不巴結着小姑子?但凡小姑子露出一點點喜歡的口風,兒媳婦早便心領神會了。
次日堂前見公婆,孫大娘子也還一副羞澀模樣兒。昨晚寒向榮喝的爛醉,並未成事,只她早得了親孃教誨,忍羞解了小衣兒與郎君臥在了一處,待得五更時分,寒向榮酒醒,摸得懷裡雪團兒一般的人兒,少年人血氣方剛,這才成事。
喝過了媳婦茶,夏南星夫婦給了見面禮,妯娌之間也各有禮物互送,輪到寒向藍了,孫氏便送了一套衣裙,針腳細密,繡功精湛,顏色嬌豔,由丫環捧了過來。
寒向藍得了衣裙,尚不知足,眼睛只往孫氏腕上瞄,還道:“昨兒我瞧二嫂嫂戴的一副臂釧兒好看。”
孫氏是帶着陪嫁丫頭過來的,那丫頭正叫釧兒,聞言便垂了頭,心道:沒想到姑娘竟碰上這樣不知足的小姑子。孫氏不好開口,那釧兒便道:“回姑娘話,那對臂釧兒是二奶奶外祖母給孃家太太的陪嫁。”代代相傳的東西,實不好拿出來送人的。
寒向藍心裡便有些不痛快起來。
她是自來拿慣了的,哪管別人心中如何作想。便是劉氏在家也還要時時相讓的。沒想到二嫂子進門,纔開了口便碰了一鼻子灰。
等到孫氏回房去,寒向藍便向夏南星抱怨:“沒想到二嫂子這般的摳,哪裡比得上表姐……”才說了半句,見寒取瞪了過來,忙收了聲溜了。
釧兒陪着孫氏回小跨院去,見得左右無人,也是小聲叮囑孫氏:“姑娘瞧瞧,以前也沒覺得這位大姑娘臉皮厚的,才進門第一日便伸了手要姑娘的嫁妝,姑娘以後還是防着些。”
未成親以前,兩家也有來往,孫氏與寒向藍也算是見過幾次面,相處過幾次的,那時候礙於不熟,寒向藍還未曾開過口,大家相處也算是融洽。
孫氏嫁進寒家來,多半還是因着她家想借着夏家這門姻親將生意做大,往日也聽得寒向藍吹噓她家表姐如何如何大方,想來夏芍藥是個好相處的。
“總要哄哄她,別得罪了她的。回頭將我妝匣裡那副珍珠耳墜子送了過去給她。”金臂釧不能給,總要填送些旁的東西,彌補一二的。
只這東西不能太過貴重,若是價值與金臂釧相當,回頭慣出毛病來,搞不好就讓寒向藍得隴望蜀了。
釧兒送了孫氏回房,又拿着那副珍珠耳墜子送到寒向藍房裡。
寒向藍當面道了謝,回頭就又向夏南星告狀:“二嫂嫂也太小氣了,不就是一副臂釧兒嘛,不給就算了,還送了對不值錢的珍珠耳墜子來寒磣我。當我沒見過什麼好東西啊?!”她匣子裡的好首飾不少,可都是從夏芍藥那裡尋摸來的。
孫氏送的那對珍珠耳墜子圓潤瑩白,兩顆珍珠一般兒大小,孫太太給閨女挑的陪嫁,在他們這樣人家裡,戴出來足可見客了。
只寒向藍這些年在夏芍藥那裡把眼界養的高了起來,由來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再看這對珍珠耳墜子,可不就嫌寒磣了嘛。
孫氏三朝回門,釧兒將這事兒往孫太太處一報,孫掌櫃的又問及寒向榮,幾時與夏家聯繫,談一談兩家做生意的事兒。
寒向榮心知夏家與自家已經鬧僵了,便只吱唔不應,與岳丈多喝了幾杯酒推脫過去了。
回頭孫掌櫃與孫太太一嘀咕,心裡便結了疙瘩,“別是寒家騙了咱家吧?這生意瞧着難道做不成了?”
孫太太婦道人家,想的可比孫掌櫃還細,“如今夏家可是大姑娘掌家,就算是寒太太不引見,難道親戚們就不走動了?待得咱閨女過了一個月,與姑爺上舅家門上拜訪,與夏家少東熟起來之後,談生意可不順理成章?”
“還是娘子想的周到。”孫掌櫃對自家太太這番話,當真是信服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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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得新婚一個月,孫氏便先向寒向榮提起,要往舅家拜訪。
“我初來乍道,聽得舅舅去年病了許久,我總是晚輩的,不好知道了裝不知道,夫君跟娘說說,咱們抽空去瞧瞧舅舅。”
寒向榮想起上次自家孃親與夏南天之爭,兩家幾乎反目成仇。再去上門,哪裡好意思,便一再推脫。“舅舅如今住在護國寺養病的,輕易不見外人,咱們上門去也見不了舅舅。”
孫氏還當丈夫不開竅:“這是什麼話?咱們上門是心意,就算見不到舅舅,難道還見不到表妹跟表妹夫了。聽說表妹可很是能幹,回頭我也好跟表妹請教一二。”
孫氏見得丈夫還是不應承,便親往夏南星耳邊去說,“早聞得舅舅病了許久,媳婦進門不久,想着是不是應該去瞧瞧舅舅?”
這一個月裡,寒向藍可往孫氏與寒向榮的小跨院跑了好幾次,每次進去了便想要翻孫氏的妝匣。她這個毛病還是夏芍藥慣出來的,只往日自家理直氣壯,不覺得有人嫌棄,如今翻了幾回孫氏的妝匣子,釧兒便話裡話外帶了出來:“……二奶奶也只這幾樣嫁妝,還留着出門見客呢,若是送了大姑娘,回頭出門見客,可戴什麼呢?”
寒向榮翻了這幾回,也只得了兩個金戒指,先前送的一對珍珠耳墜子,眼見着孫氏的妝匣子裡每每都只留兩三個不值錢的珠花兒,再不似送嫁妝過時金銀首飾裝的滿滿當當,便知她這是拿自己當賊防着了。
她心中生氣,便時不時往夏南星耳邊去吹吹風。
二兒媳婦與閨女不對付,夏南星自然是偏着閨女的,一日日便待孫氏冷淡起來。
只今日孫氏提起這事兒來,可不正中下懷?!
她自與夏南天大吵一架,被夏芍藥夫婦趕過一回之後,就想着若是沒人來請,便賭氣不再踏孃家門。只她這頭還只等着孃家人搭梯子過來,那頭卻連她家喜事都不再上門,可不是擺明了不願意再走動?
有了孫氏這話,她便急吼吼派了婆子去夏家傳話,沒想到夏芍藥拒絕了,便又再派了婆子去傳話,接二連三。 шшш_ttκá n_¢ ○
她心中可想好了,如今不是她上趕着非要上孃家門,而是二兒媳婦要認認舅家門,於情於理都能說得過去。
夏芍藥被寒家派來的人煩的不行,想着孫氏這麼堅持,定然是因着她孃家想與夏家做芍藥生意。索性讓她上門一趟,就死心了罷。
孫氏初次登夏家門,想着夏家家大業大,自不好讓夏芍藥看輕了,便將這些日子壓箱底鎖起來的首飾拿了出來,頭上插戴了金釵兒,耳上金葫蘆墜子,腕上金臂釧兒,左右手各戴了金戒指,身上衣裙也鮮豔時新,還點了額妝,塗了粉抹了口脂,打扮的十分隆重。
夏南星特意備了禮,吩咐寒向榮帶着孫氏上門去。
孫氏原本生的也不錯,只這麼一打扮,便顯的刻意了。寒向榮這些日子原本已經有些認命了,待得在夏家大廳時見了夏芍藥,見她只隨意挽了發,素着一張小臉兒,卻脣紅齒白,眉目傾絕,再瞧瞧身邊的孫氏,頓時教比到了塵埃裡。
心裡那股子羞愧頓時跟把火似的燒了起來。
他若是與夏芍藥親事未成,再尋一門親事,無論人品模樣,色色強了夏芍藥一頭,大約今日面上還有幾分光彩。偏孫氏今日上門除了認親,還有求於人,想要打通孃家與夏家的生意,言談之間便對夏芍藥一味奉承。
從夏芍藥的模樣兒誇到了衣衫首飾,那些話雖是實情,但聽在寒向榮耳邊,直恨不得讓孫氏立時閉嘴。
還有什麼比這更丟人的?!
這段時日他只覺得孫氏善解人意,溫柔體貼,還真沒發現孫氏還是個話嘮的。
只夏芍藥模樣淡淡,並不多應承,坐得一刻鐘,便有鋪子裡的掌櫃前來報帳,夏芍藥便推了夏景行一把:“二表兄與表嫂在這裡,夫君先去跟掌櫃的核一核,我一會就過去。”
夏景行頭都大了,“核帳這事兒可不歸我管。娘子可要儘快。”竟與寒向榮夫婦招呼都不打便走了。
他陪在這裡可不是給寒向榮面子,只是想瞧瞧寒家人的來意。上次他不在,岳父跟媳婦兒教寒家人差點氣出病來,今兒便索性在旁坐鎮,夏芍藥用眼神轟了好幾次,他都黑着張臉不肯離開。
坐了這一會子,夏景行便瞧出來了,原是這寒家新過門的媳婦兒求上門來了,既有所求,便沒道理會夏家鬧將起來,這纔不耐煩應酬寒向榮夫婦,直接甩手往書房裡去了。
秋碧已經在書房裡擺了點心熟宣,就連寧神的香都薰了一把,各種顏料畫筆擺滿了筆架。
“姑爺,姑娘說讓姑爺有空就多畫幾筆呢,她想放在鋪子裡讓客人來了好選花兒。”哪裡有什麼鋪子裡的掌櫃來核帳。
夏景行不由失笑:“這個小淘氣,可是一早兒就想好了的?”她自己不願意與寒家人多說,便藉口掌櫃的來了,支了自己出來。難道過得一時,家裡婆子也要進去回話?
這話秋碧可不敢答,只沏好了茶退了出去。
孫氏誇了半晌,口都幹了,見這表姑娘不但沒露出一點親熱的意思,竟然神色間越來越慢怠了起來,不止如此,她的夫婿走時竟然連招呼也不打,心裡不由沉了下來。
難道夏家家大業大,便將寒家不放在眼裡了?
沒道理會這樣的。
孫掌櫃當初瞄準了夏家,也到處打聽夏南天其人,聽說夏家門風頗正,夏南天無論發家之前,還是富貴之後,爲人從來謙遜有禮,沒道理他的親閨女會這般傲慢的。
除非夏家與寒家有什麼過節。
不然如何解釋進來這許多時候,寒向榮除了進門打了聲招呼,坐得這許久,竟然一言不發的。
孫氏心裡有了疑惑,再開口便緩了一緩,只隱約提一提,她孃家也是做着藥材生意的,聽說夏家的芍藥根極好的,她孃家父親倒是也想過與夏家做生意,如今兩家成了姻親,倒也便宜。
哪知道夏芍藥倒一點面子不給人留,張口便道:“真不對不住了,我家的芍藥根都是給了張家鋪子的,兩家都是老主顧了,生意也做熟了的,倒不想再換一家。”
話已至此,似乎多說無益。孫氏算是瞧出來了,夏芍藥壓根無意與她親近,對寒向榮這位表兄也冷淡的很。
至於原因,她尚不知道。
只心中十分氣憤,爹孃許了寒家這門親,還不是瞧夏家面上,以爲會得了夏家這門實力雄厚的姻親,哪知道到頭來卻是個笑話。
她心裡不高興,回家去便給寒向榮冷臉,還特意往夏南星面前去試探:“我瞧見表妹生的模樣絕好,人又能幹,心裡喜歡的緊,只她卻似乎不太願意與我親近。我想着可是自己哪裡做的不好,或是說了什麼話,惹了表妹不高興,等娘下次回孃家,見了表妹也好與我分說分說。”
夏南星也正想着趁着二兒媳婦上孃家門,以後倒好趁勢與孃家合解的。哪知道夏芍藥連她家新媳婦也不給面子,可見氣還沒消,這是一時半會不準備與自家來往的。
聽得兒媳婦這話,哪裡敢應承回孃家,只怕兒媳婦回頭當了真,告訴了孫太太,孫太太可不得上門來尋她認親,要與夏家做生意。
“只你舅舅這一向在護國寺裡住着,我回孃家也見不到他,便索性不回去了。以後有機會吧。”
她這態度透着奇怪,等到了快端午,夏家連節禮也不曾送來,孫氏便心中隱約明白了,大約寒家與夏家真的有過節罷?!
釧兒給她出主意,“這事兒咱們不知道,或許大奶奶,或者大姑娘知道,不如姑娘試試看,先從大奶奶這裡探探口風。”
劉氏只知道先頭寒向榮與夏家的親事黃了,還是公婆貪心所致,總想着能將夏這全副家當都弄過來。後面夏南星與兄長大吵一架,她卻只隱約聽得一點口風,還是寒向藍無意之中透出來的。
孫氏進了門,對這位長嫂倒是恭恭敬敬的,既沒想着壓她一頭,也沒想着佔她的便宜,還時不時買些小點心給她送過去。
劉氏大着肚子,自己捨不得吃,吃了孫氏幾回點心,等得她再來聊天,問及舅家事情,便將自己所知一五一十的倒了出來。
孫氏聽得這話,回頭講給孫太太聽,孫太太與孫掌櫃可不後悔死了。不但將閨女嫁了,還白白陪送許多嫁妝,哪知道寒家中看不中用,攏共一門中用的親戚,還得罪了個徹底,絕了自家的生意路子。
這門親事結的真是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