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行帶人護送耶律賢到上京的時候,城門口守衛森嚴,盤查的異常嚴格,守衛見到耶律賢本人,才放行讓他們進去。
比起城門口的盤查,城內更是氣氛緊張,到處都是巡邏的士兵,特別是對帶着齊軍進城的耶律賢都要進行一再確認。
耶律賢原本是坐着馬車的,見此索性棄了馬車,與夏景行並肩而行,這才免了一路的盤查,直達宮中。
蕭玉音忽聽得長子回宮,帶着耶律平親自出迎。
耶律賢與夏景行進宮,見到蕭玉音,頓時大吃一驚。他離開之時,蕭玉音還是滿頭烏髮,如今兩鬢卻已泛起了霜色,整個人彷彿老了十歲。
他一路而來,離上京城越近,心中不安便越大,及止進了城,見得滿城森然戒備,便知有事發生,內心更是忐忑異常,這會兒腳下遲疑,幾步遠的距離倒好似隔着天塹,頭一回生出了滿滿的恐懼之意。
蕭玉音從聽得兒子被截殺失蹤之後就牽腸掛肚,望眼欲穿的盼着他回來。如今兒子回來了,她惶惶然撲過來,將長子抱在懷裡,頓時放聲大哭:“賢兒,你父汗……”
“父汗……他怎麼了?”耶律賢聲音都變了調。
耶律璟身體向來康健,幾年都難得生一次病,以他的地位,整個大遼盡握手中,耶律賢實在難以想象,他能出什麼事兒。
“你二叔他……捅了你父汗一刀,救了好些日子,還是沒救回來,你父汗他已經去了……”
耶律賢頓時如墜冰窟,上下牙都在打着顫:“母后……這是在騙我?”
蕭玉音放聲大哭,哪裡還能再說得出一句話來。
耶律平胡子拉茬,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跳脫的性子如今卻沉穩了下來,目中中透着隱痛,上前來伸臂將母親兄長都攬在了一處,將整張臉都埋在耶律賢脖頸處,熱淚無聲的流了出來。
無須再多說一句話,耶律賢便知道,遼後所言非虛。
耶律璟被耶律德光捅了一刀,傷及內臟,御醫傾盡了全力搶救,到最後高熱不退,捱了半個月最終還是去了。
蕭玉音一面派人往大齊給長子送信,一面封鎖宮中消息,只盼着長子回來穩定大局,又要防着耶律德光在朝中的親信聽到消息,慫恿他篡位,派人嚴加看守耶律德光,就連御醫如今也被圈在宮中,必不發喪,對外只宣佈汗王生病,需要靜養。
遼國派去請耶律賢回國的人與耶律賢等人走岔了,並未相遇。是以算着日子,耶律賢竟然提前了近一個月回來。
母子三人抱頭痛哭一場,還有萬鈞重擔要挑。
可汗耶律璟身故的消息,很快便傳了出去。蕭珙帶着衆臣前往宮中,大部分官員主張皇長子繼位,但也有主戰派趁此提出由丹東王繼位。
耶律璟與耶律德光兄弟倆統一大遼,而皇長子的聲望自然不及丹東王。
耶律賢等這些人吵的最激烈的時候,公佈了耶律德光刺傷可汗,致使可汗重傷不治而亡的消息,隨後命人將耶律德光押上殿來,又有一干人證物證。
耶律德光從來高傲,且兄長身故,確是他刺傷之故,到得此刻也不屑於掩飾狡辯,當庭認罪,倒是驚呆了一衆官員。
原來還當是皇長子爲着帝位而栽髒陷害的主戰派們,此刻也說不出替丹東王辯解的話。
謀刺君主,形若叛國大罪,罪不容誅。
夏景行與趙則通帶人離開上京城的時候,前遼帝耶律璟已經葬入帝陵,結束了一代帝王波瀾壯闊的一生。對於大齊來說,他只是個滿懷野心的鄰國君主,但對於草原上的牧民百姓來說,他終止了草原各部落百年廝殺混戰,統一大遼,讓遼國百姓嚐到了安穩日子的滋味,對明天有了期盼。
耶律德光離開延昌宮的最後一晚,耶律賢親自前去見他。
耶律德光披髮跣足,隨意坐在陰冷的殿內,再不是往日那個跋扈暴戾的丹東王。
叔侄倆許久未見,若論武力,耶律賢並非耶律德光的對手,可是此刻他居高臨下瞧着坐在那裡的耶律德光,卻忽然間對這個叔叔生不出一絲懼怕之意。甚至在他的目光直視之下,耶律德光竟然有了退縮之意。
耶律賢的容貌,有七八分酷肖面目未曾受傷的耶律璟,耶律德光近來日裡夜裡,顛來倒去的回想兄弟倆從小到大的點滴之事,此刻迎着朦朧燈光走進來不發一言的耶律賢,竟讓他有了幾分恍惚。
——如果能夠回到從前,該有多好?!
“你今日前來,不知道是要送我毒酒還是匕首?”
耶律賢不再去瞧他,目光掠過殿外宮燈,含着無限的悲涼之意,“我小的時候,一直很羨慕父汗與王叔兄弟情深,也暗暗下定決心,無論什麼時候,對二弟都要似父汗對王叔一樣愛護。”
耶律德光擡頭只能瞧見年輕男子挺拔的背影,他低沉悲傷的聲音繼續傳了過來:“母后說,父汗一直不曾怪罪於你,臨終之前,也有遺言,不必降罪於你。我不能違逆父汗的遺旨,因此決定派王叔去爲父汗守陵,明日啓程。”
蕭珙不同意耶律賢的作法,認爲他此舉是放虎歸山。耶律德光一旦得到機會,必定捲土重來,謀朝篡位。但最後還是沒有拗過耶律賢。
耶律德光蒼茫的神色終於有了一絲裂痕,心裡提着的那口氣到了這時候卻倏忽散了,一顆心直直墜入幽深谷底。他被蕭玉音關起來的時候,一直心存希望,總覺得耶律璟不可能死。他以前比這還重的傷都挺了過去。後來耶律賢從幽州回來了,當殿宣佈他的罪行,他都不覺得自己有錯,也不覺得兄長會死,只覺得這一切都是假的。
終有一日,耶律璟會站在他面前,兄弟倆還會各抒己見。
可是現在,大侄子卻派了他前去守陵。聽到遺言的時候,他內心才真正動容。
只有耶律璟,纔會留下這樣的遺言。
耶律賢長吐出一口氣,彷彿想要努力將壓在心頭的那塊巨石搬開,“我會聽從父汗的旨意,繼續與大齊做個友睦鄰邦,會讓王叔有生之年看到,父汗當初的決定有多麼的正確!”
這句話說完,他一刻也不再停,很快就離開了囚禁耶律德光的殿閣。
第二日天色才亮,耶律德光被宮中護衛押上馬車,前往帝陵。馬車沿着長長的宮道前行,還能聽到震顫大地的鼓聲,撞破宮牆傳了來,激盪着他的鼓膜。他問起隨車護衛,“那是什麼?”
“今日新汗王登基大典。”
這一年的冬天,遼國新汗王即位不久,就派了皇弟耶律平出使長安。聖旨一出,上京城中不少官員權貴都在議論,說是汗王有感於先帝與丹東王之事,這纔有意疏遠了皇弟耶律平。
延昌宮裡,蕭玉音強撐着打起精神替耶律平收拾行裝,收拾到一半便開始落淚:“平兒,你就不能留在宮裡陪陪母后,非要去大齊遊學嗎?”
耶律璟身故之後,耶律平似乎一夜之間就長大了,他跪坐在蕭玉音身邊,將腦袋靠在她身邊,聞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心裡柔軟的好似能夠隨時滴下淚來。他揉揉鼻子,讓那股酸澀之意消失之後,才道:“一直以來,兒子想去中原看看,以前只是單純的想去遊學,去看看那些盛產美麗詩篇的土地,可是現在我改了主意。”
蕭玉音驚喜之極:“你答應母后留下來了?”
耶律平搖頭:“母后,我現在要去看看中原的瓷器,中原的農耕技術,中原的紡織,中原民間的技藝,還想請一批匠人前來,教我們大遼匠人技藝。總之,我想去中原,尋找令我們大遼變大變強的方法。”
蕭玉音流着淚,替他收拾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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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遼帝位易主,境內並未因此而產生動盪,對於燕雲十六州來說,也算是一件好事。
燕王等人最初很擔心耶律璟之後,由耶律德光繼位,到時候兩國和平盟約恐怕不復存在。如今耶律賢即位,便再無此等憂慮,也算是消去心頭一件隱患。
幽州稅賦交上去之後,戶部尚書向聖人報喜,道是今年稅賦比往年高出兩倍有餘,幽州知府也申明此乃互市所收,聖人連連贊好。
燕王府今年送往宮中的年禮也十分特別,除了互市上買來的駿馬二十匹,已送往御馬監,還有互市蒐羅來的大食的紅寶藍寶,以及高麗的參。
聖人特意當着其餘兒子的面,大讚燕王孝順。
太子與二皇子消息靈通,早聽得互市賺錢,誰都想插一腳。然而幽州乃是燕王藩地,原本是個戰事頻發物資匱乏之地,沒想到卻讓他經營的有聲有色。如今他們想要在互市上賺一筆,總要跟燕王打個招呼。
二人回去之後就各自給燕王寫了一封親筆書信,極盡兄弟親睦之能事,聯繫感情。太子尚有幾件能拿得出手的事情可說,比如小時候燕王在皇后宮中,兄弟倆如何親密相處,他如何護着燕王這個做弟弟的,等等。好歹那時候大家在同個屋檐下,就算是子虛烏有的事情,太子也能現編出來。
二皇子就有些爲難了,他僅有的幾件小時候跟燕王有關的事情,都是欺負他沒娘,寄人籬下的生活,總是想盡了法子的欺負他,覷着沒人的地兒就要爲難蕭恪一回。
如今要將這些事情現編成兄弟相親相愛,也難爲他臉皮夠厚,竟然顛倒黑白,絞盡了腦汁寫了兩頁子送往幽州。
燕王接到兩位兄長的來信,頓時哈哈大樂,只覺得兩位兄長撒謊的境界更上一層樓,如今已經到了顛倒黑白,憑空捏造都有面不改色的地步。他將兩封信拍到夏景行面前,“阿行你來看。”
夏景行從遼國上京回來之後,聽說了小平安已經被強制開蒙,還來謝過燕王一回。這會兒讀完了太子與二皇子的信,也是捧腹大樂:“太子與二殿下……哈哈哈哈哈真是難爲他們了!”搜腸刮肚還要寫出這麼長的信來。
末尾,太子與二殿下皆表達了願意出資與燕王做生意的美好願望。
“這是瞧着幽州有財路,大家都想來分一杯羹啊?”
夏景行笑完了,也冷靜了下來,“那殿下打算怎麼辦?是跟太子還是跟二殿下?”這兩人在長安城勢同水火,一前一後派人送了信來,就是等着燕王站隊。他若是站了二皇子,就斷然沒有同太子合作的道理。若是聽從了太子的吩咐,那從此之後就只有跟二皇子站到對立面去。
燕王眨眨眼睛,“我若是兩個都不選,阿行覺得如何?”
夏景行好奇:“難道還有更好的選擇?”總不能把兩個都得罪了吧?
“阿行覺得,我跟父皇出資做生意,如何?”
耶律平帶着使團路過幽州城的時候,漢人的新年已經過了,街上還能聞得到鞭炮的味道,偶爾還有調皮的童兒將過年未曾放完的鞭炮拿出來嚇唬小夥伴,響起零星的幾聲炮響。耶律平得到了燕王以及部下的熱情歡迎。他從幽州出發前往長安的時候,燕王寫給聖人的書信纔剛剛遞出去。
耶律平還未到長安城,聖人就收到了燕王的書信,用民間兒子寫給父親的口氣詢問:父皇,您要不要與兒臣一起出資做生意?互市真的賺的不錯喲!
聖人萬沒想到,燕王會寫這樣一封信給他,再往下瞧,頓時心知肚明。
燕王在信中寫道,年前收到兩位皇信家書一封,都想與兒做生意,可兒子思來想去,還是更想與父皇出資賺錢,到時侯若是兒子虧了,想來父親不會責罵兒子,若是兒子賺了,自然多多孝敬父皇……
聖人這兩年對長安城中暗流視而不見,任其發展。沒想到就連身在幽州的燕王都要受到波及。他倒是個好的,一心爲國,不但大敗遼人,還與遼人簽訂友好盟約,又開了互市,吸引了兩國無數商人,還陸續爲軍中購置了不少馬匹。
如今互市就是一塊大肥肉,從太子到二皇子瞧見了利益就想上前去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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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冷笑一聲,對這兩個兒子趨利的本事倒是極爲佩服,親自提筆給燕王回信,又召人去自己的私庫提了五萬兩銀子,算是跟燕王做生意的資金。
太子與二皇子聽得聖人要跟燕王做生意,心裡都暗罵燕王奸滑,倒會拍馬屁,有了好事又撇開了他們。
聖人如今是不敢再相信留守在京裡的兒子們了,思來想去也就晉王可靠,便召了晉王進宮,吩咐由他押送銀子前往幽州,順道再置辦些長安城中精巧之物,又有他私庫裡數百匹各地送來的雲錦蜀錦之類,就等着燕王替他翻番。
晉王接了這門差使,回家便想到了女兒。
鎮北侯府原來也是數輩積蓄,哪知道到了寧謙手裡,這位是隻管出不管入。輪到寧景世了,更了不得。他爹是吟詩會友,紅粉陣中打滾,他倒好,還沾了賭字。女色上頭不知收斂也就罷了,進了賭坊更是連親爹孃是誰都忘了個精光,三不五時就有賭坊的人上門來堵着要帳。
南平郡主如今對兒子是一籌莫展,說他兩句罷,他笑嘻嘻應了,瞧着也是個孝順聽話的模樣兒,她欣慰的想,兒子到底還是她生的,哪知道他轉頭出了門,就會直奔賭坊。
寧景世如今是三日不賭手就癢的慌。
南平郡主原本也是十里紅妝的,鎮北侯府又握在自己手裡,總覺得無論兒子如何玩樂,總能夠供得起,哪知道去年至今年,已經感覺到了據拮。秋日地裡的租子收上來,還未入庫,府裡的冬衣都未添,要賭債的就上門了。
年前自家鋪子裡的出息交上來,各鋪子裡置辦的年貨還未結帳,兒子的賭債,老子的脂粉債,都統統上門來討。南平郡主都快要被這父子倆給氣出病來。
她身體自上回生病緩過來之後,本就不得勁,三五天就要臥病休息一回。原本總覺得日子有盼頭,如今卻覺得寧謙父子倆就是倆填不滿的窟窿,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過到頭。
大年三十,賭坊裡上門來討債,她不得已,叫了兒媳婦到跟前敲打,想着用她的嫁妝填窟窿,好歹先把眼前的事兒平了。哪知道閆幼梅開口便訴起苦來:“世子爺將兒媳婦的頭面首飾往外順,也不知道是給了外面的哪個相好,如今兒媳連整套回孃家的頭面首飾都沒有了,這讓兒媳如何有顏面回孃家啊?”反饒去了南平郡主一套嵌紅寶的頭面。
閆幼梅滿口子謝她,“多謝婆婆體諒!世子爺兒媳是說不動的,婆婆的話,想來他也能聽幾句的,求婆婆跟世子爺好好說說,再賭下去,咱們也只好往當鋪跑了。”
這話戳中了南平郡主的尷尬處,她如今常常處於焦慮之中,等到閆幼梅退下去之後,面上才帶出憤憤之色:“我的嫁妝都填了家裡的窟窿,她倒見了面就跟我哭窮。當初的嫁妝單子我還看過的,她的嫁妝也很豐厚,哪裡就窮到了這個地步?”
福嬤嬤聽得這話,暗歎南平郡主心都偏到了肋下,原本是兒子的不是,兒媳婦日子也過的不好。以寧景世的脾性,拿了世子夫人的頭面首飾去討好外面的紅粉佳人,也不是沒有可能。就算是南平郡主,也還時不時短少個釵環手鐲之類,問及房裡丫環,都說世子爺來過。
南平郡主只瞧見自己的陪嫁銀子填進去了,卻不曾想過在寧景世的手裡,世子夫人的嫁妝能不能保得住。
她被派往晉王府去跟晉王訴過苦,對侯府的未來也不抱什麼希望,只千萬保佑別等到寧景世還未繼承侯府,鎮北府就先讓他們父子倆給敗光了。
晉王這時候送消息來,對於南平郡主來說,真是喜出望外。
藉着聖人的光,她倒可以籌一筆銀子,再將府裡積存的好料子賣些出去,也能積存些銀子做週轉。
只晉王也提,此次他是前往幽州辦皇差,而南平郡主若是有意,要麼讓寧謙跟着去一趟,要麼讓寧景世跑一趟,在府裡挑幾個可靠的下人跟着打點,以後不用他前往幽州,鎮北侯府也好立起來了。
南平郡主如今對丈夫跟兒子都不放心。
寧謙只要拿着銀子出了門,多半都是風花雪月,好歹開銷有限。但寧景世只要出了門,就不知道會有多少賭債上門了。
雖然丈夫跟兒子比起來,丈夫似乎還好一點,但如今夫妻已成陌路,她貿然放了寧謙去幽州認長子,萬一他腦子犯糊塗,轉頭將本金跟賺的銀子全都拿來討好長子一家,她豈不是雞飛蛋打?
比較起來,好歹兒子還跟她是一條心。
南平郡主思慮再三,還是派人將寧景世從賭坊裡拖回來,再三叮囑了此事的重要性,只盼着他瞧在自己苦口婆心的份兒上,跟着晉王去走一趟,好歹緩解府中困境。
寧景世聽得要跟着晉王去幽州,先就嫌棄起辛苦來了。及止聽得爲着緩解府裡的緊張的經濟,頓時有幾分喪氣:“娘每次見了我都要叮囑銀子銀子銀子,咱們是侯府,又不是小門小戶,難道兒子花一點就能將庫裡的銀子花光了不成?”長安城快樂逍遙,每日高臥到太陽起來,吃完了飯就出門去樂一圈,夜深了纔回來,豈不比奔波勞碌的舒服。
南平郡主還要苦口婆心的勸他:“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家裡的日子不好過,你跟你爹又對府裡的事情不聞不問,難道要等到你做了侯爺,打開庫門發現空空如此,纔要再想轍生財路?你外祖父這回是辦皇差,你就只管一路上跟着他老人家去,難道還能委屈了你不成?一則就當你去表孝心,一路上侍了外祖父去幽州;二則還能賺回來大筆銀子,何樂而不爲?”
寧景世如今是真覺得南平郡主庸俗,不怪得親爹不肯親近孃親,見到她也只有遠遠躲着的份兒。
他房裡閆幼梅若是每日裡唸叨銀子,他恐怕連府門都不願意踏進來,日日在外面高樂。
想想外面那些美人兒,哪個不是琴棋書畫,溫柔解語?
此事最後由晉王拍板,最終定了寧景世跟着他一道出門。
晉王倒是替外孫想的遠,將來鎮北侯府可是要落到寧景世手裡的,他如今庶物不通,除了好色好賭,再無旁的愛好,侯府裡那點子家業,眼瞧着要被他敗光,讓他出仕爲官,晉王首先就在聖人面前張不了口。
就算是恩蔭,也得是沒有爵位的子孫。
寧景世如今可是世子爺,未來還會是侯爺,哪裡就少得了那點爵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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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城裡,柳樹才發了新芽,姑娘們就脫下了厚厚的襖裙,換上了掐腰春裝。
燕王妃在三月裡生了個小閨女,何娉婷羨慕不已。
洗三的時候,各府裡的女眷們都往燕王府裡去賀喜,夏景行趙則通等人更是無有遺漏。
小平安如今在燕王府前院可是混的熟了,無論是跟文武師傅,還是王府侍衛,侍候的丫環小廝,他都能叫出名字來。這小子認人非常的快。也不知道是不是打小聽書聽多了,見人第一眼,仔細觀察其人身上特徵。
喻鴻才起先也奇怪,他跟康成蔭一起出去,後者還是個小糊塗蛋,見到同樣服色的侍衛就傻傻分不表,他已經能夠嘴甜如蜜的叫人,後來問起來,他自己便隨口道:“侍衛劉二叔耳朵邊上有顆痦子,張叔臉盤漆黑,還有大鬍子,林叔皮膚白,笑起來還有酒窩……”
燕王府的小郡主洗三,夏景行敬了喻鴻纔好幾杯酒,謝他教導自己兒子,喻鴻才便感嘆:“你家這小子腦瓜子靈活,天生一雙利眼,假以時日必能成器!”
夏景行還謙虛:“這小子淘氣的不行,岳父又慣的厲害,尋常我跟內子教導的少,大多數倒是岳父帶着他。以後還要多勞喻先生費心!”
喻鴻才尋常就聽小平安嘴裡常掛着祖父,知道他們祖孫情深,“將軍那位岳父倒是個妙人,教出來的孩子別具一格,眼利心正,聰明伶俐的很。”
夏景行聽得旁人誇他兒子,自然滿心歡喜,又陪着喻鴻纔多喝了幾杯,才被同營的袍澤給拖走了。
等他喝的半醉,才被人請到燕王書房裡。
燕王向他宣佈了一件事,“晉王與寧景世要來幽州了。”倒讓夏景行的酒醒了大半。
他對晉王幾乎有一種本能的反應,但凡聽到這個人出現,警惕性就提高了十倍不止。
燕王被他過激的反應給逗樂了,“難道夏大將軍如今還害怕他不成?”同樣的寵弟弟,遼國先帝耶律璟最後連命也寵沒了,希望他父皇能夠善始善終。
“哪能夠啊?”夏景行飲一口小廝沏上來的濃茶消消酒意,揉揉額角,“我這不是……多年的習慣嘛。聽到他來,總覺得沒什麼好事兒。”更何況還有一個寧景世。
燕王拍拍他的肩,深表理解。
回頭趙則通聽到寧景世要來,手都癢癢了,還跟夏景行商量:“要不要我將家裡那個閒置的鋪面給改成賭坊?”何娉婷做生意沒有長性,原來的鋪子倒是開着,可也沒有再進取的心思了。自生了榮哥兒,她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變成二十四個時辰,時時刻刻都守在兒子身邊。
夏景行頓時笑了:“趙六哥這是坑了寧景世一回,還想坑第二回?”
幽州可是燕王的天下,就算是晉王來了,那也是客,他們卻算得地頭蛇了。
燕王提早告訴他,夏景行都要懷疑這是燕王暗中示意他儘早挖坑。
“要賭,也不能在自己家裡賭,不然回頭晉王在朝上參你一本,可就不好了,於官聲有礙,咱們到時候視情況而定。”
夏景行勸住了趙則通,又將這一消息告訴了夏芍藥,她如今可不似在洛陽,聽到晉王都覺得有壓力。也許是身份地位不同,給了她底氣,她一邊盤着帳,將算盤珠子撥的噼哩叭啦響,一邊道:“晉王老了,寧景世……就是晉王這棵大樹上避雨的猢猻,將來晉王倒了,猢猻只能散了。”
“你倒形容的妙!”夏景行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兒。
等到晉王帶着隊伍到達幽州城的時候,夏景行還跟着燕王前去迎接晉王,見到晉王就跟燕王手底下所有武將一個模樣,團團手行禮,笑的熱情禮貌。不知情的人瞧在眼裡,斷然不會想到這二人之間還結着多年仇怨未消。
晉王還拉了寧景世過來與燕王見禮,“快與你堂舅見禮!阿寧也隨我一起來玩玩。”
“不必多禮,既然來了就玩的開心點。”燕王對晉王行叔侄禮,對寧景世卻並不熱絡。
晉王是辦的是皇差,還有一重長輩的身份在,寧景世他卻全然不放在眼裡。
輪到夏景行,晉王還道:“阿寧來見過你兄長!”這麼多年,他與南平郡主一直試圖抹殺夏景行的存在,可是這小子卻一路跌跌撞撞,居然也走到了今天讓他不敢小覷的地步。
夏景行左右看看,立刻往旁邊閃避:“王爺說笑了,末將出身寒微,哪裡能同世子爺稱兄道弟!”將晉王遞過來示好的橄欖枝給當衆折斷了。
晉王一張老臉上都有些擱不住了,寧景世只拱了拱手,也未開口。他們兄弟早成陌路,也不是晉王一句話就能將往日舊怨一筆勾銷,相親相愛的。
趙則通忙湊了過來,招呼寧景世。
寧景世對趙則通印象極佳,最喜他賭博手腕,在長安賭運不佳的時候就愈加懷念其人,看到趙則通雙目都要放出光來,直如揀到寶一般,勾肩搭背往一旁去敘舊了。
晉王的目光便陰沉了下來,往趙則通面上瞟了一眼,可恨其人油滑,還朝着晉王團團手隔着幾人行了個禮。
分明是不將他放在眼裡。
晉王心中氣恨不已。他也是迫不得已,外孫敗家敗的讓人觸目驚心,福嬤嬤來哭訴的時候,扳着手指頭將長安城上門來討帳的都數了一遍,其中有太子門人開的,二皇子門人開的,鄭貴妃孃家開的……他也不能一家家上門去將人家賭坊給砸了。
就連聖人也不禁民間賭坊妓*院,他就更沒理由了。
再見到夏景行,他就開始考慮,假如能讓他重新回到鎮北侯門下,好歹也算是給外孫將來尋個依靠,免得他有天真將侯府給敗光了。可是瞧着夏景行的態度,很是堅決。
燕王府設宴爲晉王以及寧景世接風洗塵,夏景行喝的大醒而歸,被夏芍藥戳着腦袋一頓訓,他倒比小平安還乖,腦袋如小雞啄米一般,等到夏芍藥罵的口乾舌燥,再去瞧他,他已經坐着打起了呼嚕,氣的她牙根癢癢,只能扒了他的外袍靴子將他塞回被窩去睡。
第二日夏景行醒了,坐在牀上半日還有些恍惚:“我昨晚……好像隱約記得在聽娘子講話呢,怎麼就睡着了呢?”換來夏芍藥一個白眼。
“昨兒到底有什麼事情,倒讓你喝的東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夏景行坐在牀上想了一回,還真笑了,“昨兒晉王想撮合我跟寧景世相識呢,說什麼讓寧景世來見過兄長的鬼話。也不知道他是心裡藏着鬼,還是又想了什麼後招。”
夏芍藥也對晉王的思維完全不解:“夫君見了寧景世,沒有打上門去揍他一頓,已經算是寬厚了,晉王竟然還想着讓你們做對親兄弟,”指指腦袋,“他這裡不會有問題了吧?難道是老糊塗了?”
“也不盡然。”夏景行搖搖頭,“我估摸着是不是瞧着我如今對侯府倒有那麼幾分價值,這纔想着拉攏我?也不可能啊這都多少年了,難得瞧見晉王平平和和與我說話,他也不是不明白這樑子結的深了。”
夏景行夫婦揣摩不透晉王的心思,吃過了早飯,做丈夫的前往燕王府去當值,順手把在燕王府讀書的兒子撈在懷裡一起帶走。做妻子的坐着馬車前往鋪子裡去料理生意,夏南天徑自往夏家園子裡去看自己去年秋天育的花苗長勢如何。
小平安去的遠了,還朝夏南天招手:“祖父記得回來給我帶點心,等我休息了跟你去玩。”
夏南□□大孫子招招手,帶着保興走了。
夏景行在兒子屁股上輕拍了兩巴掌,“都要去王府讀書了還惦記着玩,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一點?”
小平安振振有詞:“我家先生說了,玩也是有方法的,爹爹連玩也不會,那人生還有什麼樂趣呢?”
夏景行竟然對兒子的話無言以對,深深的覺得,回頭得跟喻先生探討一下兒子的教育問題,總覺得兒子原本就貪玩,自從拜了這一位先生,竟然比以前更會玩了,歪理一大堆,時不時就能堵的他與夏芍藥啞口無言。
好在他與夏芍藥對孩子都比較寬縱,從不曾因爲被兒子堵的啞口無言而揍他,不然這小子如今也不知道會因此而挨多少次胖揍。
到得燕王府門口,夏景行下了馬,將兒子從馬上抱下來,牽着他往府裡去,小平安還對着門口的侍衛問好,那兩人朝着小傢伙笑笑,他才蹦蹦跳跳抓着夏景行的手指頭進了王府。
父子二人迎面撞上晉王與寧景世,這祖孫倆見到其樂融融的父子倆,似乎都有些愣了。
寧景世成親這幾年,如今是連一兒半女都沒有,他自己尚不覺得,晉王卻是上了年紀,去年開始又跟着聖人聽佛法,聽到長安高僧講到因果,有時候都要懷疑寧景世至今無所出,皆有前因。
如今見到小平安,還要招呼一聲:“這是將軍的兒子?”
夏景行教小平安:“兒子,給晉王爺,世子行禮。”
小平安團團一揖,牽着夏景行的手走過去的時候還小聲問夏景行:“爹爹,我怎麼瞧着晉王爺好奇怪?”
“哪裡奇怪了?”夏景行對兒子向來無力,這小子滿腦子奇思怪想,有時候都讓人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板着臉,好像平安欠了他許多銀子一樣。平安不喜歡晉王爺,也不喜歡那個世子。”
小孩子的直覺準的可怕,大人有沒有善意,他打個照面就能感覺得出來,特別是小平安這種小孩子。
夏景行摸摸他的小腦袋:“平安不喜歡晉王爺跟那位世子,那以後遠遠瞧見了他們,就躲開好不好?”
小平安懵懵懂懂,但還是乖乖點頭。
“嗯,平安一定會躲的遠遠的,讓他們瞧不見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