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波浩渺的水面上,迷霧濃白,眼前的一切都是若隱若現。司徒顧君往前走着,揮着手企圖趕走眼前的阻礙,但伸出手去,卻什麼都抓不住。走了一會兒,眼前的景色漸漸清晰起來,她看見古納覺應站在寒潭的中心,淺笑着看她,少頃,對自己伸出了手掌。
“古納覺應,你是不是覺得,作爲殺手,就是沒有心的?”
司徒顧君突然不想再做一個好幫手了,她覺得很累很累。她知道在古納覺應的身邊跟隨着很多的人,他們各懷心思,但是他們都是爲名利而來,終將爲名利而往。司徒顧君不同,她和那些人處處不同,但悲哀的是,在古納覺應的眼裡,她跟他們沒什麼不同。
看着古納覺應淡得像水一樣的神色,突然心裡涌上無盡的委屈,她一雙櫻脣抿了又抿,終於忍不住吶喊出藏在自己心中的話。
古納覺應看着她略微失控的神色,脣角還是那抹淡淡的笑意。一種無力感襲擊了司徒顧君的心底,她一雙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古納覺應,繼續說道:
“怎麼可能會沒有心呢?要知道,我的一顆心,可全都系在你的身上啊,而你……又將我的心丟到哪裡去了呢?”
司徒顧君在岸上絕望地蹲下,一雙眼睛卻不依不饒地鎖着古納覺應,像是一定要得到一個回答一樣。只見他眉頭微微皺起來,顯出來一絲厭惡的神色,一抹自嘲的笑意爬上了司徒顧君的嘴角。她跌坐在那裡,手指無意識撫過冰冷的泥土,她呢喃着說道:
“恐怕也只有在夢裡,我纔敢這樣跟你說話吧,可即便是在夢裡,你也是那麼遙不可及……”
古納覺應的身影漸漸又在迷霧中隱去了,司徒顧君模糊地意識到自己處於夢中。
“嚶嚀”一聲,司徒顧君從夢中醒了過來,她摸了一把自己的臉,一片冰冷的溼意。她暗暗嘲笑自己,足有幾年不曾知曉哭泣的感覺,可到了這京城之中,卻每每都是哭着醒來。接着她的意識就被左胳膊的疼痛所佔據。她覺得口乾舌燥,正要爬起來給自己倒一杯茶水喝,卻牽扯到了傷口,痛的“嘶”一聲,這時,鄭琦薇端着油燈突然出現在黑漆漆的屋子裡。
司徒顧君下意識地把塞在枕頭下的匕首拔出來,身影利落地跳下牀去,一招擒拿手之後,閃着寒光的匕首就橫在了鄭琦薇的脖頸上。鄭琦薇被嚇得渾身發抖,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顫顫巍巍說道:
“…卿姑娘,是我呀,我是鄭琦薇。”司徒顧君這才反應過來,她有些侷促地將鄭琦薇放開,看着她想說些什麼,卻發現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臉上帶着愧疚,卻坐在牀邊,不言不語。
倒是鄭琦薇,似乎全不在乎的樣子,她很快地調整好了自己的氣息,她將油燈挑亮,放在桌上,接着端着一杯熱茶走了過來,遞給了司徒顧君,脣角含笑:
“卿姑娘,昨兒覺應跟我說你受傷了,囑咐我多看顧你一些,方纔我聽見你房裡有動靜,便過來看看,驚着你了。”
鄭琦薇語調柔柔,似羽毛拂過心上,她一邊說着一邊細細打量着司徒顧君的神色,她眼角有半乾的淚痕,想必是夢到了跟過去有關的事。司徒顧君不知道,鄭琦薇在很久之前就知道了她和古納覺應的關係非同一般。司徒顧君聽着她滿滿關切的話語,心裡何止是五味雜陳,她想了想,硬邦邦地說:
“對不住,嚇着你了。”鄭琦薇聽了她這話,先是怔了一怔,隨後很大度地輕聲一笑,說道:
“鄭琦薇無礙。我的父兄們,也有在朝中當武將的,這些個場面,我倒也不是第一次見,只是剛纔我出現的突然,怕是嚇了你一跳。你是個江湖人,有這些反應是正常的。”
司徒顧君久居山谷,想必是不知道,京中的女子現在都以修習武藝爲風尚,鄭琦薇雖然沒法跟司徒顧君比,卻也不是那膽小如鼠的等閒之輩。她一邊和司徒顧君說着話,卻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對着司徒顧君說了句你等等,就回了她自己房中去了。少頃她捧着件軟甲出來,頗爲愛惜地撫摸了一會兒,這才遞給了司徒顧君,說道:
“你這次來京城,是來幫助覺應籌謀大事的,這籌謀大事,少不得就要以身試險了。卿姑娘,你下次再出去的時候,把這件金絲軟甲穿在衣裳裡面,或許可以少受些傷痛。”
那一件金絲軟甲,在燭火的映襯下發出瑩瑩的光輝,司徒顧君以手撫過了平滑的軟甲,心裡突然有了一絲異樣的感覺,她懷抱着某種希望問道:“這是……?”
鄭琦薇就着燭光,不動聲色地將司徒顧君那隱隱的期待收入眼底,她心裡暗暗一笑,臉上顯現出一絲羞赧的神色,她思慮再三,柔聲說道:
“這是覺應給我尋了來的,說來也好笑,他在跟慕容碩交戰的時候,非要我把這個穿上,可我又不上戰場,要這做什麼呢?京城高手如雲,我想着,卿姑娘或許更加用的到呢。”司徒顧君聽了這話,心裡的一股燥熱,突然從肺裡升了上來,氣血在體內亂了開來。司徒顧君牽動了傷處,咳嗽了起來。
鄭琦薇見狀,連忙給司徒顧君順背,過了一會兒,司徒顧君將手一擺,喘息着說道:
“既然是白……公子給你的,又是如此貴重的金絲軟甲,我怎能輕易的拿了去。”鄭琦薇觀察着司徒顧君的反應,更加確定她是對古納覺應情根深種了,不然不可能這樣替他賣命的。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道:
“卿姑娘這話可真見外,你幫覺應謀事,我理當把你奉座上賓纔是。況且,覺應先前也跟我說過,要對姑娘你多加看顧,所以,卿姑娘就不要跟鄭琦薇客氣了。”鄭琦薇羞澀地一咬下脣,信口拈來覺應二字,叫得親暱,反倒讓司徒顧君覺得自己是個外人了。
司徒顧君無言,也是啊,自己以卿凌天徒弟的身份才能留在他身邊爲他做事,而鄭琦薇未來女主人的事實,是一個公開的秘密,再過一段時間,或許就要公開了吧。過了良久她才說了一句:
“這樣也好。”鄭琦薇心滿意足地將手放在司徒顧君的手上,輕輕地拍了兩下,輕快地說道:
“你這樣呀,我也就放心了。覺應跟我說你受傷了,卻沒跟我說你哪兒受傷了,你可以給我看看傷口嗎?”
她看着鄭琦薇的神色轉爲暗淡,知道自己對她有意無意的敲打起了些作用。而面對鄭琦薇這種自來熟的性格,司徒顧君感覺如坐鍼氈,她扭捏了一下,乾咳一聲說道:
“我……傷的不重,就是那天跟人打鬥的時候,受了一些皮外傷罷了。”鄭琦薇嗔怪地看了鄭琦薇一眼,說道:
“瞧你說的,皮外傷也要好好的照看,依我看哪,找個大夫,開張藥方,這樣總好的快些啊。”
說着,鄭琦薇將司徒顧君的身體扳了過來,細細地查看着,燭光下,她的睫毛在細膩的臉上落下一片淡淡的陰影,看上去愈發的惹人憐愛,司徒顧君看着鄭琦薇一張無可挑剔的嬌俏臉龐,有些微微地失神。
就在鄭琦薇想要看她的傷口的時候,司徒顧君連忙擺擺手,面對這種令人窒息的熱情,她有些不知所措,她輕輕地掙脫開來,猶豫着道:
“不用,其實我……”
司徒顧君自小孤單長大,縱然有卿凌天給她衣食,予她教導,終究不曾感受過這種親暱的感覺。她感到渾身不自在,正在想法子推脫的時候,鄭琦薇說道:“啊對了,我怎麼忘了,司徒顧君你自己就是大夫啊。覺應之前跟我閒聊的時候告訴我,他受傷很重,是你醫治好了他。”
司徒顧君有些無言,她聽着鄭琦薇對自己的稱謂從卿姑娘自然而然地變成了司徒顧君,心裡更是覺得尷尬。她對於鄭琦薇的關心感到渾身不自在,她呆呆地低頭看着手中的粗陶茶杯,卻因爲鄭琦薇的下一句話心跳漏了一拍,她握緊了茶杯,擡頭看着鄭琦薇:
“鄭姑娘知道我爲白公子治傷?”
鄭琦薇驚詫地看着司徒顧君,少頃才驚覺自己說錯了什麼一樣拿袖子微微掩住了嘴巴。她乾笑了幾聲說道:
“嗨,看我這張嘴,不過是先前趕路的時候,覺應看我路上難受,說給我解悶聽的。司徒顧君,我真的很佩服你呢,武藝高強不說,還是個好大夫,不像我,只能在覺應的身邊做些雜事而已。那既然司徒顧君你就是醫生,就別叫大夫了,覺應先前給了我一堆什麼止血丸,紫雲膏之類的東西,我一會兒一併給你送過來,你看看有什麼可用的。”你才厲害呢,你一個人的家世就能抵的上十個司徒顧君了。司徒顧君心裡默默的說着,她淺淺的一笑,說道:
“原來是這樣,本來就是些不足掛齒的小事,我只是奇怪白公子居然還記在心上罷了。鄭姑娘,我有些乏了,還想再睡一會兒,咱們不若下次再一起說話。”鄭琦薇善解人意的點了點頭,她幫司徒顧君把牀帳放下,又好一番叮囑後,才離開了司徒顧君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