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凌說到現在,古嵐才明白,當年的事情,牽連到底有多大。
不是一隻狐妖混世,不是一代君王棄子,是有無數人的命運被扭轉,是無數人蔘與其中。
有違天道。
古嵐終於知道這個詞到底有多重。
若不是樺妃有違天道,就不會出現那股神秘勢力,沒有那股神秘勢力,就不會有唐金寶這樣的人出現。沒有唐金寶,就不會有那幾起大案。龍銜寶珠的失竊,不知有多少無辜人被捲入其中,失印案,更是承載着許許多多冤魂怨鬼。
多少人的一生因此而盡毀?
前刑司長司馮正,他的兒子馮林,鶯啼閣的花魁秦靈,樂靜全族,包括樂靜自己……
像他們這樣遭遇的,何止千萬人……
有違天道。
種種念頭在古嵐腦海中徘徊,這時雲凌的聲音卻再次響起。
“你們稱之爲龍銜寶珠的那個東西,作用比我想象的還要好。輕輕鬆鬆就讓樺妃撐過了後面的日子。只不過,到她產下孩子的時候,一身的修行,消損殆盡。”
雲凌像是從未說過這麼多的話,臉上露出不耐煩的倦意。
他沖懷軒招招手,懷軒莫名其妙的湊過去。
也不知雲凌是用了什麼法術,懷軒凝聚化形的這縷妖氣,被他捏在手中,如同一團彈性十足的棉花一般。雲凌把懷軒拍打成滿意的形狀,墊在身後,這才舒了一口氣,完全無視背後懷軒無力的掙扎,繼續講述下去。
樺妃生下的孩子,自然就是今天的五皇子。
生下孩子之後,樺妃已經力竭,她不僅恢復了狐狸的形態,而且靈性盡失,心智也所剩無幾。
皇帝悲痛欲絕,他不顧薄樺殿中衆人的阻攔,執意闖了進去。
那一日,薄樺殿中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與當時的那些人一起,永遠留在了那曾經華美無比的宮殿之中。最後出來的,只有滿身傷痕,滿臉血淚交織的皇帝。
這件事情雲凌靜靜的看到最後。他沒有插手,也不想插手。直到那皇帝活着從薄樺殿走出來,雲凌才進去。
最後一絲心智被雲凌點化,樺妃只說出四句話。
薄樺亂,情決斷,爲君願,斷魂塹……
雲凌將自己的一縷力量灌入到她體內,雖然只是一縷,卻也足夠她暫時恢復。
迴光返照一般,樺妃默默的幻化成往日的樣子,穿戴整齊,坐在她平日裡與皇帝共飲的那張長條桌案後,擺上杯盞,默默的淺酌。
只一口,她便棄了酒杯,直衝出去。
水如想起了她看到過的景象。她去找唐金寶,唐金寶躲的那間巨大無比的屋子。
那屋中的殘破,那張長條桌案,倒在地上的杯盞……
原來如此……
薄樺殿,那裡便是薄樺殿。水如進去之時,哪裡能想到,那殘破的大房子裡,居然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之後的事情,雲凌也只是猜測。
但凡是大妖,感知到自己將死,都會本能的去尋找僻靜的地方
雲凌能感覺到樺妃找到了一座大妖隕落的地方,她用雲凌的那絲力量打開了大墓的入口,進入其中。
僅此而已。
講完這些,雲凌從背後拽出懷軒,重新拍打成滿意的樣子,側身倒下去,枕着懷軒休息。
古嵐幾人都沉浸在方纔雲凌所講述的事情之中。
懷軒有氣無力的掙扎,卻絲毫撼動不了雲凌的一顆大頭。
“別動,讓我枕一會兒有什麼關係嘛……”雲凌稍微蹭了蹭頭下的這團柔軟的妖氣,舒服的長舒一口氣,輕聲呢喃,“沒想到她能找到你。沒想到還能讓我再找到你……她運氣好,你運氣也不差嘛……嗯……不對,你運氣差的不可思議……嘿嘿嘿……”
被壓住的柔軟妖氣團頓時一僵。
懷軒欲哭無淚。
沒想到時隔這麼多年,自己還能被這狐狸玩弄於鼓掌之中。沒想到自己勉強維繫的神魂,居然會最先被這狐狸發現……沒想到……自己的運氣真的這麼不好……
沒有人知道懷軒此時正在悲鳴。其他幾人,都在想着與自己有關的事。
古嵐心亂如麻。他終於明白爲何皇帝遲遲不肯立下遺詔了。
五皇子所表現出來的才智與治國之能是人所共見的,可是,五皇子的出身,卻幾乎沒有人知道。
狐妖之子,而且還是吞噬了一位大妖的所有妖力才降臨人間的孩子,他註定不會受到任何人的歡迎。
知道了這些事之後,皇帝的心思就很容易明白了。
他很五皇子,這個兒子奪走了他的愛妃。可這孩子卻是愛妃用性命換回來的,這孩子,又是如此珍貴。
五皇子之所以這麼多年來的處境一直無比尷尬,與皇帝對他時冷時熱的態度,有非常大的關係。
五皇子所表現出來的才華雖然比其他皇子要好許多,但他卻是充滿了未知的人。
從當年他被孕育出來,便是無比奇異。
古嵐再次想到唐金寶說的那句話。雖然只是民間傳說,可狐妖生出的孩子,最後會不會因爲逆噬了妖力而出現什麼異變?
大妖的力量,古嵐剛剛見識到了,雖說樺妃的力量不如小北,但她畢竟也是大妖。千年修爲,一身的妖力,如今居然全部凝在那個自己熟識的五哥體內?
古嵐的眉頭擰成疙瘩。
誰也沒他清楚五皇子的力量。不論才智之類,只說武功,只說力量,古嵐有非常足夠的信心可以輕而易舉的打倒五皇子。他知道五皇子學過些護身的武功,但那樣的功力實在拿不到檯面上來。
兩人嬉鬧的時候,古嵐不止一次把五皇子壓制住。
那個拍地笑罵“莫以蠻力屈人”的五哥,竟然有着一身大妖之力?
皇帝應該是親眼見過五皇子還在樺妃腹中之時,逆噬她一身妖力的狂暴表現,所以現在才如此忌憚。可這麼多年來,五皇子的性情一直十分溫和,不僅爲人謙遜,而且待人處事,無一不是寬厚仁德。
皇帝是因此而猶豫不決吧。
明白這些之後,古嵐忍不住擡頭去問雲凌。
“雲凌大哥,五皇子以後,會不會……有什麼異變?”
雲凌躺在冰晶座椅上,雙眼微頜,半天才懶洋洋的開口,“嗯……值得期待……”
雲凌居然也不知道!
古嵐腦海中一個念頭閃過,又問,“雲凌大哥你莫非……就是爲了這件事而來?”
“嗯……”慵懶的聲音再次響起,像是有些不耐煩了。
古嵐咬了咬牙。
他終於明白,爲什麼這狐狸陰魂不散,件件事上都有他插手。爲了看個熱鬧,他竟然做到這個地步?
古嵐覺得,雲凌之所以之前作出類似於維護五皇子的事情,一定是因爲他想要看看皇帝會不會把皇位傳給這個狐妖所生的孩子。而且,最爲重要的,是他想看看,這個在諸多“不可能”中孕育而出的孩子,到底會不會有什麼變異!
這狐狸,不是單純的旁觀,他推波助瀾,而且樂在其中!
古嵐覺得一股無名怒火奔涌而出,不過,他很快便將這股怒火壓了下去。
這樣的怒火對雲凌而言,大概都不值得他睜開眼皮。
古嵐不由得嘆息,自己不過是芸芸衆生中的一人,面對這樣的事情,別說要試圖扭轉,就算是要避而視之,都不可能。
是啊,他不是早就被捲入其中了麼?
樺妃的一次玩鬧,觸犯了那所謂天理,被牽連的,何止是唐金寶等人……
古嵐不禁啞然失笑。
方纔聽雲凌講述的時候,他居然一點都沒想到,那些事情,也與自己密切相關。
與自己密切相關……
古嵐突然扭頭,望向水如。
水如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靜靜的飄在半空中。
古嵐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看到了水如眼中快要滿溢出來的淚水。
悄無聲息的,古嵐走過去,一把抓過水如,把她塞進了自己懷中。
水如頓時覺得無比溫暖,古嵐懷中的溫度,她是那麼熟悉。
剛纔那個靜止的狀態被打破,水如的心,劇烈的跳動。
古嵐……古嵐……
如果不是古嵐將她塞入懷中,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回過神來,該做什麼動作。
轉頭去看古嵐?她不敢。
若是此時她在古嵐的目光中發現哪怕一絲的厭倦,她一定會當即崩潰。
皇帝與樺妃的情意到底有多深,水如並不清楚,可雲凌寥寥幾句話中所透出來的那份慘烈,她卻心知肚明。
異族,這兩個字在水如眼中,從未如此巨大。
從最開始她一腔熱忱追着古嵐進了鶯啼閣,到她成爲花魁,贏得了呆在古嵐身邊的機會,再到她與古嵐那一次肌膚相親,哪怕是後來她去鶯啼閣,被古老爺子威嚇,再後來面對古嵐的婚約之人何曉曉,水如從未退縮過。
可這次,她怕了。
她第一次仔細去思考,她與古嵐是否應該在一起。
有違天道?
水如是天地精華凝聚而成的,天地便是她的父母。有違天道,到底是什麼?
哪怕她不在乎有違天道,她不在乎像樺妃一樣殞命,可她卻無法想象古嵐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當初的皇帝是什麼樣的心情,從那座殘存下來的薄樺殿就可以窺知一二。
薄樺殿中的情形還歷歷在目,水如遍體生寒,皇帝封住了薄樺殿,裡面的東西,一點都沒有被動過。
杯盞傾,卻無玉手扶,塵埃落,不見伊人影。
這是多大的悲哀,這是……多長久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