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正濃的午後, 金燦燦的陽光漫過心口。
街道兩旁鋪了一地的落葉淺黃搭着暗棕填滿了眼眸，蕭瑟的秋風時而掃過你的耳際，涼風四竄。
虎二踩着腳下清脆枯葉大步走進X城有名的豪宅區, 來到一間以淺黃色爲主調的別墅前, 他鼓起勇氣按下了門鈴。
方琳推開大門見虎二垂下臉出現在門前, 她便明白了他是因何事而來。
“進來吧！”
方琳轉身回屋內, 引他到客廳坐下。
“淨之她想起那件事情, 簡單的來說她已經崩潰了。我知道你疼愛她，你要是真的疼愛她，那就告訴我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虎二屁股還沒坐下馬上說明來意, 證明他一刻也不願意等。
方琳倒咖啡的手微抖，她假裝鎮定地給虎二倒了一杯咖啡。
“請用！”
虎二接過, 沒有喝隨手放下, 透過薄煙直直地看着她, 等待她的解答。
方琳押了一口咖啡，吞下心中的激動, 她微垂眼，娓娓道來。
“集萬千寵愛在一身的方月，顧明思意是方家的明月。她嬌縱、任性，這倒沒什麼，很多女人都是這樣過來的。只是當她長到十、五六歲, 長成一個人見人愛的小美人, 引至追求者衆多, 方家便給她訂了一門婚約。但碰巧她到了反叛期, 也因爲遇上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個劫難。那個男人姓何, 長相儒雅，性子溫文, 很討人喜歡。她瘋狂地愛上了他，兩人完全沉溺於在自己愛情裡，沒有想過未來甚至明天。方家壓根看不上一個獨自來香港求學的內地青年，只可惜方家發現得太晚了。當時方月已經懷孕。方家有多震怒，直接派人揍了這可憐人一頓，強行將他送回內地，又找人冒充他的筆跡給方月寫了一封內容大概是收了方家的錢跟她分手的信。方月性子驕傲，心魂俱碎啊！就在逼她嫁人的三天前，她逃回了內地，打算處理掉孩子，重頭再來，卻在這關頭碰到宋徵。兩人一見如顧，宋徵對懷孕的方月一見鍾情，勸她留下孩子，並向她求婚。方月要躲方家需要依靠，或者是別的原因誰也說不清，總之這兩人相識一月後便結婚了。淨之是何先生的女兒，聽說長得和他很像，方月恨他，當然也恨他的女兒。雖然偷偷地跑去做人流，但淨之生命力強，撐了下來，只可惜是一出生便落下許多的病根。”
虎二聽到此握緊拳頭，只能按捺着心情繼續聽下去。
方琳繼續說：“母親的恨，父親的愛，所以他們又生了兩兒子，希望緩和家庭的氣氛。就在意外懷孕生下次子的三個月後，方家終於因爲人才流失嚴重找上了宋家並挑中長子爲繼承候選人。但事情就是這麼湊巧，方家五百年一遇的神祭對像竟然是體弱多病的宋家大小姐宋淨之。然後事情就發生了……”
方琳緩緩的道來，帶着一股隱匿的悲傷。
“……因爲同住在X城的關係，何先生知道了淨之的存在，一心想用陌生人的身份接近她，卻被方家派來的人給擋了下來。言語衝撞間，何先生髮現了一絲蛛絲馬跡。他費盡了心思調查，終於發現了自己女兒竟然要做方家的祭品。他急得不知應該怎麼辦？他拼命求方家人放過他可憐的女兒。可惜他們不爲所動，經過幾月實在是無法可想了。他鋌而走險，參與了一項極爲危險案件，也就是X城最神秘的那一樁綁架案。他成爲綁架案的一員，他只有一個要求就是替他綁回他的女兒，因爲他要救她，一定要救她。結果你是知道的，那幾名綁匪都死了，包括何先生。但你卻不知道在警察未趕到之前發生了一些插曲，那些人渣當中有人喜歡對女童動手，小淨看不過眼出手阻止，還替了人家捱了一刀子，那人渣見她長得這般可愛竟想找她來下手。何先生是決對不許，爭吵間那人就開槍掃射。何先生緊緊地抱着小淨，用他的身體保護她，身中了十幾槍，他的血染紅了小淨的眼，他的生命是在女兒懷中一點一點的流失……沒人知道那短短的幾分鐘之內，小淨和何先生說了什麼……在他最後的時光他對女兒說了什麼。方家人到了，見到那幾名女生在痛哭，只有小淨一人呆呆地抱着何先生的屍體。這件事不是小淨年齡和心智可以承受了，她幾近瘋癲，而祭禮也無法舉行，一直拖延。方家主事商量後，決定抹去她那時候的記憶。整件事情只是一名可憐的父親用自己生命來保護女兒的性命。到頭來卻是白費一場哪！”
方琳話畢有一段長時候的沉默和放空，等她回過神來虎二已不在，只留下那杯未沾一口，早已冷卻的咖啡。
虎二一路奔跑，用盡自己的力氣跑了約一小時之久才跑回別墅，他喘息未定衝上樓，抱住宋淨之揚聲痛哭。
淨之，我跟旁人一樣剛開始覺得你是幸運，也是幸福的。
但幸福到底是什麼呢？
光是物質嗎？
顯然不是。
淨之你一直都很堅強，但在堅強的背後你到底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虎二發泄了自己情緒，把宋淨之哄上牀讓看護看好。自己又推門出去，直奔一個他答應宋淨之不會再去的地方。
兩小時後，他帶回來一人。
宋淨之已經醒了，抓着那把她非常喜愛的小白花呆呆地坐在門前，看護坐在屋內看着她。
“她這樣多久了？”章懷月問。
“那天見過你後，她就變成這樣了。”虎二走過去，替她理了理衣裳。她身子弱，不能再生病了。
“爲什麼？只因爲我說了兩句重話。”
虎二搬來一張椅子給章先生坐，他則在宋淨之身旁坐下。
“不是因爲章先生的話，她只是想起了她父親死在她懷裡的事情。你肯定不相信，當年的她壓根承受不住這件事情，是方家的人抹去了她的記憶。”
“抹去了她的記憶？！這些可惡的人。”
“我想讓你知道淨之的苦。你不能諒解她，她心裡一定覺得很難過，你是她父親那邊唯一的親人。所以我才非要你走一趟。那件事錯不在任何人，更不在她。試想想如果有人要向她開槍，我絕對爲她擋，反之她也亦然。”
“等等，你不是她弟弟？”章先生見他如此親密地摟着小女娃，不由插話。
“弟弟！”
虎二偏頭，炯眸寫滿不悅。“我是淨之的男人。”
章懷月挑眉，看着他，似乎要重新估量。
“她母親因爲恨你弟弟曾經吃過藥想流掉淨之，所以她自出孃胎便帶着病根。她母親怎麼說纔好呢！因爲淨之長得像你哥哥，她一直放不下心中的恨。淨之她一歲就趴在宋徵先生的背上陪着他出門工作，是因爲沒人照顧她。她自己學走路，自己學說話，哭了自己抹眼淚……她一直很堅強，因爲如果她不堅強、不努力，就會爲別人帶來麻煩。因爲她這樣所以大家才疼愛她。現在的她琴棋書畫樣樣皆精，別人又羨慕又妒忌，但有誰知道她是如何走過來的。沒有人會去理會這個，不是嗎？”
虎二頓了頓接着說：“章先生您不願意損腎給她，我們……不，最起碼我不會再強迫您。但請你看在淨之，看在她這麼努力的份上，不要恨她，不要以她親生父親哥哥的身份恨她……”
章懷月望着宋淨之空洞的大眼毫無光彩仿如一尊瓷娃娃。他聽小柏說過她是連林先生也很讚賞的考古人才，本身是一名小畫家師承大名鼎鼎的平大師……
不提她是自己侄女，這樣女生要是在花季腰折了，着實是有點可惜……
方月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自己女兒！
這女人一向夠狠，他第一眼看見宋淨之也以爲是看到自己弟弟向他走來，同樣是圓圓的臉蛋兒，大大的眼睛，連笑容也是如此相像。
他心頭滿是激盪，只是想起唯一的弟弟是因爲她而死，心口的那堵氣就爆發了。
章懷月沒有說話，虎二繼續說：“不管她能活多久，我都會在她身邊，讓她每天都充滿歡樂，就算是離開這個世界前一秒都是帶着微笑。”
章懷月一怔，微微吐了一口氣，沒有再說話，直到虎二把他送上出租車。“我知道她是好孩子。謝謝你。”
“不。應該是我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