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尷尬極了, 凌尹秋坐在兩個女人的中間,顧得了這個,顧不了那個。
黛兒不遺餘力地討好凌尹秋, 夾了一根青菜親手喂他。凌尹秋吃也不是, 不吃也不是, 最後勉爲其難地張了口, 目光就瞥見落禎也順手抓起了一隻滷豬蹄, 舉到了凌尹秋面前。
凌尹秋苦着臉失笑道:“禎兒……”
“秋少爺。”落禎捏起嗓子,用平生最嬌媚的語氣說,“禎兒餵你, 啊~~”
這若在平日,簡直是夢中的天堂, 可此刻, 現實卻是修羅地獄。
凌尹秋閉起眼睛張開嘴, 那根豬蹄就粗暴地捅了進來,差點將他噎死。他還得不住地點頭, 讚道:“好吃,禎兒給的最好吃了。”
黛兒不甘示弱,嬌滴滴地撒嬌道:“那凌公子覺得,是黛兒的好吃,還是她的好吃?”
落禎忍着怒氣獰笑道:“不許說一樣, 不許岔開話題。”
凌尹秋嚼着豬蹄, 宛如懸樑刺股。想他縱橫風月場許多載, 從未在女人身上翻過船, 只因那些女子都明白自己只是一介玩物, 大家一起逢場作戲,戲終人散, 皆大歡喜。
可是落禎不一樣,她是用心在對自己。
凌尹秋放下豬蹄,轉向落禎,在落禎已經微紅的眼神注視下,開口道——
“黛兒!”
落禎驚住了,凌尹秋也驚住了。一場怒戰即將要爆發,卻被一個矯健的身影硬生生插了進來。
“原來你叫黛兒,真是好美的名字,就跟你的人一樣美。”酒樓老闆的兒子殷勤對黛兒自我介紹道,“我叫錢多多,小字八兩,是這家酒樓的繼承人。雖不至大富大貴,但一輩子吃穿不愁,倒也不成問題。”
他一口氣說完,熱情洋溢的神情頓時衝散了桌上的沉悶,落禎咬着筷子問他:“既然如此,你爲什麼還要去賣假藥呢?”
“什麼?”黛兒拿出方纔她撿起的瓶子,立刻丟回了錢多多,“原來這是假的,我說你怎會這麼好心,送我那麼貴的東西。”
“不是的,黛兒……”錢多多撓了撓頭,張皇失措道,“雖然不是真正的‘黃金丹’,但美容養顏的功效多少還是有的。”
凌尹秋聞言不禁問道:“怎麼,還真有‘黃金丹’這種東西?”
“當然了,這世上是真的有‘黃金丹’這種神藥,能夠美容養顏,永葆青春,讓人由內而外散發出黃金一般迷人的光彩。”黛兒一拂自己的長髮,笑靨如花地說道。
落禎和凌尹秋聽得都呆了,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連忙追問道:“那真的‘黃金丹’,哪裡有賣?”
他們忽然有一種感覺,似乎除了“觀音之手”之外,還有另一條道路通往他們想要知道的真相。
黛兒支支吾吾,只吐露道:“他們的據點經常在變動,所以我也只能靠運氣才能碰上了。今日若不是衙役巡查,可能就會找到。”
原來那時她躲在暗巷裡是爲了這個啊。
“不過說真的,最近走水路而來的胡商多了起來,官府對鎮裡的治安,特別是沿河一帶抓得非常緊。害得我這藥都不好賣了。”
“所以說,你到底是爲什麼放着這好好的家業不管,非得去賣假藥啊?”落禎無奈道。
錢多多脣角牽起一絲自信的笑容,輕拍着桌案字正腔圓道:“好男兒就應該不滿足於現狀,那是庸人才走的路。世界這麼大,總有一日我會開拓出一條屬於我的新的道路!”
這一番豪情壯語,得到了滿桌的好評。凌尹秋不禁對這個看似滑頭的小子刮目相看,落禎則覺得這份勇氣與自己孤身離家一樣產生了共鳴。只有黛兒毫不關心,等你闖出了新天地,指不定我已經人老珠黃,還是襯着年輕貌美的時候,釣個金龜婿吧。
顯然,她把目標指向了凌尹秋。
吃過飯後,凌尹秋和落禎簡單地商量了一下,便決定留下來住一日,黛兒跟在他們後面,面色爲難地說:“凌公子,我一個小女子一個人在這裡,也沒個住處,我能和你們結伴嗎?”
她很聰明,並不直接開口要凌尹秋爲她付房錢,畢竟他們的關係還只是普通的朋友,況且凌尹秋身邊仍有白落禎守着。
見她這般可憐,凌尹秋這般惜花之人又豈會置之不顧,馬上便說:“那好啊,回頭我讓錢多多都記我賬上,你就安心住下吧。”
落禎不滿地咳嗽了一聲,凌尹秋只道:“她一個人,人生地不熟,多可憐啊。”
“她若這麼嬌貴,這一路都是怎麼來的?”落禎白了他一眼,明明柳園春深諳人情世故,怎麼變成了凌尹秋,智商就下降了呢。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因爲這個季節正是貿易的旺季,所有的客棧都已滿,唯有一家,卻只剩下兩間房了。
凌尹秋玩笑似的對落禎說:“不如咱倆住一間,反正都一起睡過了。”
落禎羞紅了臉,給了他一錘:“我就委屈一下自己,和那個胡姬一起住吧。”
“不用哦,白姑娘。”哪知黛兒分外自然地挽住了凌尹秋的手,眨了眨眼睛嬌笑道,“我和凌公子一起住,也是沒關係的。”
落禎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難以置信道:“男女授受不親,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呀,我漢話懂得不少呢。你剛纔說的那句話,只約束於你,不約束於我啊。”
落禎這纔想起來,黛兒本就是個青樓女子啊。她怒目瞪着凌尹秋,只要他敢答應,她就再也不理他了。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不如咱倆住一間。”凌尹秋卻仍是玩笑般地說道。
落禎怔住了,難道要她在和凌尹秋一起住、還是讓凌尹秋和黛兒一起住之間做選擇嗎?可再怎麼樣,她一個良家女子,也不可能這般無名無分就跟一個男子同住一屋。
落禎含着眼淚,憤怒地推開了房門,摔上了門。
留下凌尹秋一臉的懵然,他還沒答應呢,只是先開了個玩笑……黛兒嬌羞地靠在了凌尹秋的肩頭,蜷曲的長髮鬆鬆軟軟地鋪在了凌尹秋胸口:“凌公子,黛兒知道你喜歡我,在允州的時候,凌公子就最喜歡黛兒了,對不對?”
凌尹秋心裡苦,卻也只得說:“我們先休息吧。”等了等,他又改口道,“你先休息吧。”
黛兒茫然地眨了眨眼:“凌公子要去哪兒?”
“出去見個朋友。”
黛兒望着他離開,心裡悵然若失。她看向旁邊緊閉的大門,不禁又有些得意。
凌尹秋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兩位佳麗都已經入寢。凌尹秋只得獨自坐在大堂內,自斟自飲。想想自己竟然落得個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人生還真是什麼事都會發生。
輕輕地,身後傳來腳步聲,不論她掩藏得多好,凌尹秋還是在她走到背後時悠然地轉過了頭,一展笑顏道:“怎麼,沒有我在身邊,睡不着?”
落禎本想故意嚇嚇凌尹秋,沒能得逞,悻悻地在一旁坐下:“你怎麼知道是我,萬一是別人呢。比如那個正睡在你房間、千嬌百媚的黛兒?”
“因爲禎兒身上的香氣跟別人不一樣。”凌尹秋狀似認真地說道,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看向落禎,含着些笑意,“所以我絕對不會認錯。”
落禎紅了臉,低垂下頭:“你盡會說些好聽話。”
“那你是否喜歡聽好聽話?”
“討厭……”落禎嬌嗔道,末了,才道出了來意,“你去睡一會吧,我房間讓給你。”
“你要我一個大男人,霸佔女人的房間?”凌尹秋飲了一口酒道,“你也未免太看輕本少爺了。”
“不是的,你身上還有傷。”落禎關切地說,“在鎮北,你手上流了好多血。在慕盟主的船上,你累得躺在榻上不願起來。現在……去睡會吧,你可以早點醒來,再來替我。”
凌尹秋放下酒盞,凝着她好一會,直到落禎禁不住那目光主動開口道:“怎麼了?”
凌尹秋這才感慨道:“從來沒有女人對我這麼好。”他認真地看着落禎,“歡場內的女子看中的,是我的錢財;歡場外的女子看中的,是我的家世。只有你,禎兒。”
他似是受到了極大的感動,閉了閉眼,恢復了情緒道:“我說真的,禎兒。咱們倆一起睡吧,我絕不亂來。”
落禎知曉他的心意,伴着幽燈,人心搖擺浮動。她給自己倒了杯酒,仰頭一飲,卻嗆得直咳嗽。
“秋少爺,我已經不可能再將你當做小秋姐姐了。就像慕惜容,他也無法再將你當成完整的柳園春。”落禎凝望着他,呢喃道,“你就是凌尹秋,飛鴻山莊的二少爺,你能明白嗎?”
凌尹秋良久無言,只悶頭喝着酒。末了,才輕輕地說道:
“也好,對禎兒,我是一個男人……這樣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