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漸逝。
夏日的江南水鄉,比起春日之時,還是微微顯得燥熱了些。
楚墨家的別苑之外,邱少澤帶領着幾個僕從,穿梭於整齊的車馬間,腳步匆匆,卻有條不紊的置備着採藥途中需要的衣物與銀兩。
虞小萱望了一眼邱少澤忙碌的身影,又瞅了瞅守在轎旁的江昊,想到一會兒她便要跟着這些不生不熟的人,一起赴往麗山,虞小萱心裡就十分的不樂意。
可縱使虞小萱心中有一千一萬個不願,卻也偏偏不能表現出來,面上還得要裝出一副開心至極的摸樣。
別苑之中,人人都知曉,身爲大家千金的虞美人很是不得少主的寵愛,難得一回,此次少主點名要她一同前往。
若是真的虞美人在此,恐怕真的要下跪謝恩了。
虞小萱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暗自不悅的撇撇嘴,轉過身。
苑門口內,仍舊是蔥鬱一片。
虞小萱站在門側,瞅着別苑中逐漸衰敗的瓊花玉瓣,漸漸出神。
春光一過,夏日來了,一切便要與衆不同了。虞小萱的腦海中,倏地浮現出楚墨容輕笑迷離的話語。
微微蹙眉,虞小萱伸出手,用纖細的手指撫摸了下略有發黃的白瓣,心裡暗暗惋惜。楚墨容說的不錯,自春入夏,不過區區幾日,這潔白喜人的花兒便凋萎零落了不少。
花開花落。
也不過百日時間。
靜下心來算算,她冒用虞美人在別苑生活約有二三十日了。雖然現在沒人識破她的身份,但終究還是紙包不住火,假亂不得真。
若是真讓人識破了她,那聲名狼藉的正牌虞美人,亦或是山莊裡的其他人,都不會輕易的饒過她這個假美人。
想到這裡,虞小萱便不覺微微打了冷顫。
與其這樣,她倒不如趁着楚墨容一襲人外出採藥之際,東窗事發之前,好好的在別苑中收斂一筆錢財,而後再離開別苑,溜之大吉。
思緒飄散間,虞小萱無意的拈落了一枚花瓣,瞧着手中殘花,虞小萱不由低低嘆息,便展掌將它覆落在地。
此時,苑門外的一切已經安排妥當,只等啓程朝着麗山出發。
邱少澤一躍上馬,準備帶領一襲人馬啓程時,卻一眼望見了仍舊站在門口出神的虞小萱。
邱少澤愣了一下,隨即又飛身下馬,快步來到虞小萱的面前,恭聲道:“少夫人,請快些上轎吧,時辰已經不早了,莫要誤了趕路。”
虞小萱遲疑片刻,忽而一笑,搖頭道:“我一個無知女子,既不識得草藥,也沒有武功護身,況且此次採藥,路途遙遠,多一個人多一份累贅,我便不去好了。”
見虞小萱推辭不去,邱少澤忙躬身一揖,執意道:“此次前去一切都已準備妥當,少夫人不必擔心,還請少夫人莫要誤了時辰,快些上車。”
正在虞小萱思考着如何拒絕不去時,耳邊卻傳來一個她熟知的、不鹹不淡的聲音:“虞美人,這是在做什麼,莫不是在推辭?”
話語間,只見肖庭不緊不慢的從苑內走來,道:“虞美人若是不想去,那便留在別苑中,陪肖庭練劍便是,何必去那高山深林……”
故意頓了頓,肖庭冷冽一笑,繼續道:“採藥路途遙遠,虞美人還是不去的好,哼,我還擔心虞美人呆在少主身邊,路上獸性大發,把我家主子給糟蹋了。”
楚墨容身邊的人,幾乎都知曉虞美人不得寵的事實。
不得寵到何種地步呢?
不得寵到從未同牀共枕的地步。
虞小萱聽了肖庭的話,覺得可氣又可笑。
喂喂喂,她虞小萱哪裡看上去會像輕薄他家主子的人了?
哎呦,真是要被肖庭氣死了。
總是帶着有色眼鏡看她。
虞小萱勉強壓下自己的惱怒,硬是從嘴邊扯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弧度,道:“肖庭兄說笑了,比起留在別苑看肖庭兄練劍,我倒更對出門採藥感興趣些。”
若不是他的無意提醒,她竟然忘了,肖庭此次是不隨楚墨容一同前往的。
假如她選擇留在別苑內,想要伺機逃跑,那,肖庭便成了最大的阻礙。肖庭武功不凡,對她又全無好感,虞小萱想要逃走,自是不太可能。
既然留在別苑中實在無聊,不如就跟隨邱少澤等人上山好了。
虞小萱僵硬的扯扯嘴角,朝肖庭與邱少澤露出個笑容,便頭也不回的走向馬車。
見虞小萱已經上車,可以啓程出發了,邱少澤擡手,對肖庭略一行禮,道:“多謝賢弟了,時辰已經不早,少澤就此別過,告辭。”
肖庭神色微微冰冷,舉手還禮,漠然道:“少澤兄保重。”
邱少澤重新上馬,喊了聲出發,便帶着一隊車馬向城外趕去。
此時,正午的陽光正濃。
而馬車內卻清清涼涼,絲毫不見夏日該有的燥熱。
馬車內,楚墨容白衫勝雪,閉合着雙眼,神情無比安閒舒適的倚在車內的小榻之上。
小榻旁的木桌上,擺放着一支芳草,卻已然乾枯,只有淡淡的餘香,若有若無的飄散着空氣之中。
虞小萱下意識的看了白衫楚墨容一眼,瞧見他秀眉的雙眸微閉,似是在小憩。
輕輕的擡腳靠近,瞧了瞧楚墨容並無反應,估摸着他應是真的睡着了,虞小萱才緩緩的動作,不聲不響的在小榻空閒的地方坐下。
伸手將車窗前的紗簾拉開少許,虞小萱便瞧見了車外的景色。
遠離了別苑外的蒼翠古樹,馬車如今在一條幽靜小道上緩緩行走,小道一旁是叢叢低矮碧綠的半支蓮,雖是已經入夏,可半支蓮卻仍未開放,嬌小的綠葉隨着矮小枝莖交疊相應,簇成一片綠意盎然的景色,甚是惹人喜愛。
耳邊傳來一道柔和悅耳,輕輕柔柔,惑人心智,甚至讓人不禁微微失神的聲音:“木桌上的枯草,你識得麼?”
“不識得。”幾乎是沒有思索,虞小萱便跟着脫口回答,然而,回答之後,虞小萱卻如遭雷劈般猛然驚醒。
驚悚的回過頭,虞小萱便瞧見了噙着淺笑的楚墨容。
楚墨容不知是何時已然醒來,此刻,那雙如墨般的美眸含着絲絲奇妙的笑意,從容爾雅的望着她。
直覺告訴虞小萱,楚墨容不會平白無故地問她這般問題。
莫不是……楚墨容此刻,是在試探她麼?
虞小萱心頭陡然緊張,只覺得一陣寒意襲來,讓她全身都止不住地想要顫抖。
虞小萱努力穩住神情,面上一副波瀾不驚的神情,道:“這枯草,看着倒是有些眼熟,只不過,最近記性差得很,實在記不起它到底是何物了。”她根本就不是虞美人,也不知這芳草究竟是何物,但是,又不可不答,虞小萱思來想去,覺得最好的答案,便是以記不清來掩飾她的無措。
楚墨容微微一笑,坐起身子,漆黑的眼眸中溢滿了柔和。
望着虞小萱,楚墨容莞爾道:“它不過是株路邊叢生的雜草,美人自然不識得。”
楚墨容的話讓虞小萱微微鬆了口氣,她尷尬一笑,接道:“怪不得,看着好生眼熟。”
聽到這話,楚墨容不禁莞爾一笑,溫柔的雙眸中浮現出一抹莫明的嘲弄與瞭然。
而小榻一旁的虞小萱則被楚墨容看得渾身發毛,絲毫不懂楚墨容爲何會這般看她。虞小萱心中暗暗疑惑,莫不是她說錯什麼了?
楚墨容輕柔一笑,未待虞小萱回過神,便伸手抓住了她的雙腕,稍稍用力偏轉方向,身子前傾,便將虞小萱按在了小榻之上。
虞小萱驚恐的睜大眼睛,瞪着身上的儒雅楚墨容,眼睛眨了又眨,絲毫不明白楚墨容是何用意。
楚墨容笑笑,俯視着身下的虞小萱,散漫而又認真道:“你不是虞若蘭,縱使容貌你跟她相同,也極力的想要演好她,可是,終究還是不一樣的。虞若蘭自小熟識各類藥草,精通醫書,又怎麼可能會不記得木桌上的百里香?”
楚墨容伏在她的耳邊,繼而輕聲道:“況且,我已經派人查過,真正的虞若蘭遠在楚墨山莊。告訴我,你是誰,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楚墨容溫熱的氣息,若有若無的刮過她的耳朵,暖暖的,卻也癢癢的。
臉紅片刻之後,虞小萱終於醒悟,原來她是被楚墨容給誆騙了。
真是,防不勝防啊。
虞小萱悲嘆一聲,掙扎着雙手欲要起身,卻見楚墨容輕柔一笑,又穩穩的將她的手腕按壓了下去。
再次被迫與楚墨容近距離曖昧相視,虞小萱的精神便又處在了極度緊張之中,身子也微微僵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