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見他退卻,把胸脯拍的更響,嘲諷道:“醉馬,你的威風哪去了?”
車伕訕訕道:“你醉了,我不跟你一般見識。”撒腿想溜,被李茂一把扯住後衣領,拉了個趔趄。車伕不覺勃然大怒道:“醉漢子,別以爲在軍府做個小官就威風,你可知我車裡坐的是誰,說出來嚇死你。”李茂拍着胸脯大笑道:“你當我是嚇大了,叫你家的那位大人物出來,老子會會他。”說罷一把甩開車伕,歪歪斜斜望馬車走去,車伕一把搬住他的胳膊,出言警告道:“醉漢子,你可別犯渾,這個人你可絕對惹不起。”李茂嘿了一聲甩開車伕,伸手去扯擋簾,才知這馬車造型獨特,擋簾之內另外還有廂門,伸手欲推,門卻自己開了,一隻繡花鞋迎面砸來,一個年輕女人厲聲叱道:“哪裡來的醉漢,滾開!再敢莽撞,姑奶奶要了你的命。”
鞋來的突然,速度卻不快,力道更是全無,李茂側身甩頭,輕輕避過。至於女人的威脅,李茂說過他不是嚇大的,自然不會因爲某小妞放了句狠話就撤。
但經此一事,他的酒也全醒了。起初攔車只是不忿車伕的驕狂,後又恨車伕狐假虎威,待得知車裡坐的是個女人,李茂疑心頓起,這時代雖說社會風氣比較開放,但女子深夜外出的現象還是比較少見,普通百姓家日落而息,日出而作,若說是官宦人家婦女因外出交際誤時晚歸也該在車頭打起自家的燈籠,巡街的邏卒自會睜隻眼閉隻眼行個方便,似這等悶頭亂跑萬一被邏卒逮到豈非自尋麻煩?車伕被李茂摔了個跟頭,知道自己遠不是這大漢的對手,又見李茂已經跟車裡人接上了話,就遠遠站着不過來。
僵持了片刻,一隻柔嫩的小手掀開了馬車的擋塵,一個身材高挑,扎着雙髻的青衣小婢跳下了車,目朝於天,冷冷地斜了眼李茂,安放下踏凳,這才動手從車廂裡扶下來一個雍容富貴的年輕婦人。
第一眼看這婦人,李茂覺得有些臉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見過。那婦人見李茂遲疑,啓脣笑道:“捉金使,許久不見了,你可還安好?”
“捉金使”三個字提醒了李茂,這個婦人豈不正是昔日曹州刺史胡榮裕的妹妹胡夫人,後入娼門取了個名字叫夏瑞和的?
李茂躬身施禮,道:“不知是夫人在此,衝撞了。”夏瑞和身後的侍女剛把繡花鞋撿回來穿上,聞言笑道:“喲,瞧不出來,這醉漢還挺懂禮數的。”
夏瑞和喝了聲:“蘭兒。”那侍女乖乖地閉了嘴,站在主人身後衝着李茂擠眉弄眼,看二人的打扮,李茂猜測夏瑞和依舊還在娼門執業,她跟張掖關係不錯,張掖到鄆州後,混的風生水起,她藉此機會跳出曹州那個傷心地也在情理之中,既然身在娼門,夜半行走也就不是問題。李茂至此已無話可說。
夏瑞和讓侍女蘭兒拿了一張粉箋送給李茂,所謂粉箋便是妓女的名片,上面寫着妓女的姓名、住院和地址,一些私娼尤其是有名望的私娼並不是什麼客都接,若無粉箋引導想見一面勢必登天。李茂拿着粉箋在手,心下悽然,良久方道:“得空定當拜望。”
夏瑞和福了一福,轉身上了車。蘭兒姑娘回頭瞟了眼李茂,小嘴一嘟,得意地哼了聲,亦跟着上了車。
李茂招呼了聲車伕,車伕才戰戰兢兢地蹭過來,對李茂點頭哈腰,滿臉賠笑。從李茂身邊滑過,爬上車,坐定之後,打馬急走。
新宅尚未完工,租住的宅子主要供鄭孝章等人居住,李茂此刻仍舊住在軍府迎賓公廨,只是隔三差五的過去和鄭孝章等人聚聚,目送夏瑞和的馬車離開後,李茂全無半點睡意。
鄆州城他的故舊朋友不少,但顧慮到李師古的猜忌和銅虎頭的無處不在,李茂和他們平素很少有往來,再說這個時辰誰還不睡?
這個暖風燻人的迷人月夜,裝了一肚子酒該向哪去呢?
鄆州的曲舍、娼館、家院多如牛毛,李茂卻無一個老相識,想了想他還是折身去了百善坊,去看看自己的新家裝修工程進行到哪一步了。坊官知道他是節府押衙,慌忙打起燈籠來迎接,李茂指了指天上的月亮,又指了指坊官手中的燈籠,拍了拍他的肩,微微一笑,從他身邊滑了過去。
他的新宅位於該坊西南隅,正門衝着南坊牆,側門對着西坊牆。青墨說這樣的格局便於等他官做大了後直接在坊牆上開門。小廝之言倒也有理,經歷了這件事後,李茂覺得自己就算在坊牆上開道門也不會有人說什麼。
新宅裝修工程正在掃尾,建築垃圾堆滿了西、南兩條巷道,行人側着身子也很難通過,新訂做的傢俱運進來後,青墨就帶着幾個人提前住了進來,防止小偷小賊趁火打劫。李茂小心翼翼地穿過一堆雜亂的建築廢料,來到新宅側門。門房裡傳來一陣怪響,是竹涼牀被人折騰後發出的吱吱呀呀聲。李茂眉頭一皺,縱身一跳單手扒住牆頭,一抽身就進了宅子。
心思細密的他先把側門的門栓打開,這才踢開門房的門,青白的月光透過窗櫺照在兩牀上,赤果果的青墨正壓着個赤果果的女人在運動。
不待那女人發聲尖叫,李茂便退了出去。青墨這小子不學好,逛青樓,招妓女,樣樣都很在行,若在以前李茂也懶得管他,人不風流枉少年,有些事順勢利導比一味壓制效果要好的多,但他現在已是有婦之夫,再這麼胡鬧下去,李茂以爲十分不妥。
女人到底還是尖叫了起來,叫的李茂心驚肉跳,這聲音分明是祝香的聲音。人家小夫妻關起門來做運動,關你屁事?
李茂趕緊開門躲了出去。
祝香兀自狂叫不止,吃了青墨一耳光後方才清醒過來,急忙穿了衣裳躲進了內宅,青墨胡亂穿了件短衫怒氣衝衝來找李茂麻煩,卻見院門是開着的,不覺吃了一驚。
問:“深更半夜的你跑這來作甚,來了又不敲門……人嚇人是要嚇死人的。”
李茂道:“夜晚睡不着,我過來看看宅子幾時完工。你能怪誰來,晚上辦事爲何不小心點,竟還開着門,得虧是我,換作歹人既偷了咱家東西,又要你好看。”
青墨臉一黑,囁嚅道:“我……我記得大門關上了的。”李茂道:“關上我是怎麼進來的,難不成我進自家院子還要翻牆?”
青墨一時也記不大清門到底有沒有關,掌燈後他帶人左右巡視了一遍,就獨自坐在門房裡就着涼菜喝酒,張栓忽然帶着祝香來了,夫妻倆久別重逢,恰似乾柴遇烈火,大眼瞪小眼都噴着血,張栓很知趣地躲開了,二人就此抱作一團,翻雲覆雨,顛鸞倒鳳,哪管窗外斗轉星移,滄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