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見她久不作聲,又道:“倪忍在牢中已經把你供了出來,相公看在朱師傅的面子上,又念你年幼無知,纔對你網開一面,你不知痛改前非,竟還變本加厲地來挾持我,你以爲這樣就能救得了你的情郎?”
朱婉兒柳眉一豎:“你胡說八道,倪哥怎麼會出賣我?”
李茂笑道:“傻丫頭,他根本就是在利用你,利用你的感情,利用你的幼稚無知。”
“你……”
朱婉兒向前跨了一步,刀鋒直抵李茂眉心:“你起來!”
她厲聲喝道,面目猙獰。李茂慢慢地站了起來,臉上掛着玩世不恭的笑,他直勾勾地盯着朱婉兒的胸脯:“其實你知道這麼做是錯的,其實你也知道他是在利用你,其實你根本沒有想過陪她一起去死。你其實是恨他的。”
“你胡說!”
“若不然,你當時爲何不衝回去找他?你愛他,也希望得到他對你的愛,從內心深處來說你希望這份愛是平等的,他假愛之名在利用你,你心知肚明,卻不肯承認,你是個要強的姑娘,少女的虛榮和驕傲讓你掙扎不開,眼睜睜地看着自己陷進他佈下的陷阱,卻不肯離開,但你其實是不甘心的。你想去見他,目的是什麼,陪他一起死?他必死無疑,你只需自盡便可,在陰間的廣闊天地裡,你們同時脫離了肉體的束縛,精神是自由的,想見面很容易,長相廝守也不是難事,你爲何偏偏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去見他?你是想向他求證一件事,你想問他他究竟是否真的愛過你,這個問題我可以替他回答你,沒有,至始至終都沒有,他只是在哄你利用你,這一點你其實一直都很清楚,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朱婉兒哼出一絲冷笑,不知如何辯解。
李茂伸出手,在朱婉兒的刀身上輕輕地彈了一下,嗡地一聲響,刀鋒偏離了他的眉心,朱婉兒驟然驚覺,手腕一翻,順手一刀向李茂脖頸上割去,這一刀角度刁鑽,靈巧無比,但勁道和準頭都差了點,因此也就走了空。
李茂以她爲軸,擰身一旋,到了她的身後,背靠着背,弓腰,斜插步,反探臂一攏,抱住了她的腰,蹲身稍稍用力,朱婉兒便倒翻了過來,她除了廚刀用的好,並不會任何武功,驚叫一聲後,頭朝下栽了過去。李茂忙又是一攏,箍住了她的雙腿,朱婉兒腳朝上頭朝下,手中刀脫手,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力。
這個姿勢不大雅觀,她又是個講體面的人,李茂趕緊把她翻轉過來,朱婉兒吸了吸鼻子,呼哧喘了兩口氣後,呆立在那如一尊木雕。下一刻,她眼圈一紅,一顆晶瑩的淚珠順着腮幫滾了下來。李茂忽然有些心軟,他道:“倪忍是在騙你,但他不像是個軟骨頭,我判斷他應該不會出賣你。你回去好好過日子,只當這件事沒發生過。”李茂把刀把遞向她,朱婉兒猶豫了一下接過來插在腰間的皮鞘裡,皮鞘裝飾精美,這柄刀是裴夫人贈給她的。
她抹了抹眼睛,冷笑着問李茂:“你肯放了我?這可是個立功受獎的機會?”
李茂已經走到了門口,聞言停住腳步,沒有回頭:“你若陷入此案,死的可不是你一個人,朱家難保不會被滿門抄斬,連你死去的父母也會被開館戮屍。醒了就忘了吧,權當這是一場夢。”
李茂走了,留下滿堂的金碧輝煌,朱婉兒強硬地站了一會,終於忍不住淚水磅礴而出,整個人突然像被掏空了的樹幹,頹然委頓在地,再也站不起身。
李茂揹着雙手踱出小院,一臉獵豔歸來的滿足,尚未到坊門,便被一行騎士攔住,衆人見他並不下馬,手按刀柄虎視眈眈,領頭的小校臉上有道刀疤,望之駭人,他冷冷地說道:“李押衙,高判官有請。”高沐就在不遠處的一間茶室,獨坐喝茶,茶室門口跪着三個菜農模樣的人,李茂認得正是朱婉兒的三個隨從。
爲示清白,李茂各踹了三人一腳,踹完哈哈一笑,坐在了高沐的對面,衆衛士冷着臉分列兩旁監押着李茂,一副如臨大敵的緊張。
高沐笑了笑,使了個眼色,衆衛士後退三步,手卻仍舊按在刀柄上。李茂是練家子,單看衆人扶刀的手勢便知個個刀法不俗,高沐此來用意不善。
“他們倒打一耙,把朱師傅捲了進去,有人要藉此大做文章,茂華依你看該當如何?”
李茂道:“不明真相,難以計策。”
高沐道:“一個多月前,銅虎頭得到消息:宣武韓弘帳下的孫搏虎又來了鄆州,孫搏虎也是老朋友了,一年總要來兩回,來了就收買刺客行刺節帥,這回他找的是徐州倪家的餘孽倪忍。倪家是徐州土著世家,大曆年間曾助先帥奪取徐州,功勞甚大,此後李家與倪家互通婚姻,恩寵甚重,怎奈人心不足蛇吞象。建中年間,天子受佞臣蠱惑出兵淄青,倪家竟勾結李家不肖子李淆陰謀誘殺先帥,事情敗露,便與李淆一起奪了徐州城,致使先帥痛失重邑,抑鬱而終。”
大曆十二年,汴宋節度使李靈曜叛變,淄青平盧軍節度使李正己乘機佔領曹、濮、徐、兗、鄆州等五州,加原有淄青等十州,共有十五州,將首府由青州遷至鄆州,淄青的勢力達到鼎盛。建中二年李正己病死,其子李納封鎖消息,自領軍政。八月始發喪,請襲父位,長安不許。李納派高彥昭守濮陽。十月,李納攻打宋州,遣其將王溫會同魏博將信都承慶共攻徐州,徐州刺史李淆率兵抵抗,朝廷命宣武節度劉洽(即劉玄佐)與神策將曲環增援徐州,大敗李納,打通東南漕運。
倪家助李淆起兵對抗李納,致使李納兵敗,丟失了徐州,這段恩怨就此結下,至於是倪家暗助李淆背叛李納,還是李淆脅迫倪家反叛,卻因李淆已去長安,倪家被滅門而成爲一樁無頭公案。
“相公接掌淄青帥印後,給銅虎頭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徹底清算倪家,一夜之間倪家上下三百九十六口葬身火海,累代積攢的財富也在一夜間化爲灰燼。倪忍是倪家家主倪雅奇與一個揚州歌姬生的野種,不入倪家族譜。倪雅奇死後他讀書不成,改習武藝,後犯禁殺人,在淮南無處容身,相公見他可憐這才收容他在內軍,一直信任有加,可恨白眼狼兒養不熟,他一心想着爲遺棄他的家族報仇。”
李茂問道:“這是事後查明,還是預先就知道?”
高沐笑道:“你不該懷疑銅虎頭的偵聽的本事。”這倒也是,銅虎頭無風尚起三尺浪,又豈會對這樣一個有問題的人聽之任之呢,李茂嗅到了一股陰謀的氣味。